兼相爱交相利

　　太皇太后一去，朝廷上下悲痛。当今有感太皇太后的教养，颁下圣旨“全国上下二十七天内不闻歌舞喜乐！”，又罢朝三日，太医院消息：皇上悲从心来，医正大人片刻不离！
　　许医正此来并非问脉吧？
　　楚霏莹跨步进入熹鑫堂时一胡子花白的老头正给软榻上的吴老太太请脉，吴三公子陪坐在一旁。她与吴毅航点了点头，向吴老太太弯腰行了礼便在另外一边的侧坐上落座。小丫头端来热茶，香气扑鼻。
　　“莹儿呀，你尝尝这茶，清香得很。”
　　楚霏莹依言端杯，微抿了抿笑道：“不知老太太从哪儿弄来这罕见的戊子？倒让莹儿有些想念淼州了。”
　　昔年，太祖领兵到了一小城。小城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东西照顾远道而来的客人，只山脚那片绿油油的看着亮眼的东西。百姓便采其嫩叶，接天爷之水煮沸，敬献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太祖闻其香品其韵，忽感脑中清明，问百姓沸水之中的茶叶为何名。朴实的百姓挠头笑称他们往常都是戌时时分前去采摘，久而久之的就称其为戌子。太祖言：戌，虚也，无也，飘渺。当下改名为戊子，顺手一同将小城赐名为淼州。也因此，这戊子茶成了贡品，平常百姓是只闻其名不闻其香。
　　“小姐聪慧，竟识得这皇家贡品戊子茶，让老夫刮目相看。”许医正收回手，夸耀一句楚霏莹，对着吴老太太举起大拇指，“老太太有福。”
　　“哈哈哈，医正大人妙赞了。”吴老太太由着吉妈妈扶坐起身，满面笑容，“要说我这些个丫头也比不上贵妃娘娘。”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向许医正介绍楚霏莹，“我这个外甥女儿，还劳烦医正大人多多照顾。”
　　“哦，原来这就是府中的表小姐？”才落座的许医正又站起来，情绪十分激动，“难怪难怪······”他几句难怪之后却无下文，一双眼睛盯着楚霏莹左看右看，“表小姐贵人之相，日后必定不凡呐。”
　　“多谢医正大人。”楚霏莹顺势谢过许医正，心口却是“砰砰”直跳。
　　自从那日进宫连着发生这许多事，“贵人”二字对楚霏莹来说无疑是一项大忌，她是真的怕死贵人了。如今许医正提起这话让她不得不将心神高高提起，以免因为疏忽惹来事端。
　　“表妹住在这将军府，既有老太太的照顾，又有蕊妃娘娘的恩泽，自然是贵人之相。”一直未出声的吴三公子收起手中折扇，闲闲插话进来，“这戊子虽是皇家贡品，但也是淼州之物，表妹若是连家乡之旧物都忘怀岂不笑煞旁人？”
　　“航儿！”似重非重的斥责一声，吴老太太有些歉意的向许医正赔不是，“小孩子家家的说话没个轻重还请医正大人宽待。”
　　“三公子文武双全，又是陶大人得意弟子，说话做事自然是非同一般。不过，三公子方才那番话倒也提醒了老夫。”许医正捋捋胡子，不在意吴毅航贸贸然的斜插进来，反而笑眯眯的应下，顺口提起另外之事，“老夫记得淼州虽挂个‘州’名号却是一处小镇，以‘栖凉亭’为界，一边是林姓族氏，另一边则是白姓族氏，某一年，白氏族长当街惩处了一个年轻后辈，在宗室祠堂活活杖毙，据说那年轻后辈不尊祖令竟然去林姓族氏那边提亲。这么些年，也不知这两大家族和好了没有？”他幽幽道出两个姓氏余光飘过一旁的吴老太太，又身临其境般大的将当时的情景描述得逼真至极，“表小姐幼年便投奔外祖家，想来这里面的恩怨纠葛不甚了解吧？老夫倒有幸耳闻。”
　　“医正大人诸事繁杂，竟也如街头小孩般好听这些儿个荒唐故事。”茶碗非轻非重的磕上棕色桌面，茶水混着茶叶流淌出来。吉妈妈赶紧的拿帕子替吴老太太擦去手上的水渍，唤来小丫头们重新倒水。
　　“可惜了一杯好茶，”吴老太太叹息一声，眯眼笑看向神色变化的许医正，“白白浪费了，可惜。”
　　“可惜可惜。”许医正点着头连说了好几遍“可惜”，随即就要起身告辞。
　　吴老太太也不留，吩咐吴毅航送送：“航儿，送送医正大人，我们吴府路窄难行，医正大人年迈，千万跟紧了，别出什么差错。”
　　吴毅航爽快答应，起身送客：“医正大人请。”
　　许医正面有尴尬，强笑着出门。
　　“他此来无非就是想要知道太皇太后有什么临终遗言，扯东扯西的，还瞎编个乱七八糟的肮脏故事。要不是看在他女儿许贵妃管辖着后宫六院，怎的随他胡诌！”许医正一走，吴老太太立刻摆脸，“吉妈妈，换套茶碗，他碰过的都拿去扔了，看着憋气！”
　　吉妈妈领命下去。
　　“莹儿呀，这就是权力的勾当，谁都想分那么点儿粥。太皇太后才走，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从古至今，能做到那个位置只有她一人，其他人，哼，能有多大能耐！”吴老太太转动手中佛珠，闭眼，声音恢复以往的厚重沉着，“莹儿，你记住，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乱，要让对方比你更慌张，更无措。等到对方慌不择路才能一击命中。”
　　楚霏莹不知吴老太太说这句话的意思，却也点头应声。
　　“你娘在你的年纪已经知晓如何处理这些事情，若是她在，许邈只要开个头便能堵得无言，哪会像如今这般听了他肮脏的言辞。你听着，这几日少出门，愣谁问什么问题都回不知道。除了为你着想也是为了将军府着想。郦嬷嬷随她主子去了，知道事情的只剩祺韶将军府表小姐一人，将军府门槛不被踩烂已是万幸，上面的我给你兜着，其他的你自己掂量！”
　　“是。”楚霏莹再次应声。
　　“百卉那个丫头随你处置，要卖便卖，送人便送，随你喜欢，但切不可伤了她性命。”吴老太太睁开眼，叹气，“这种人，用得好是宝，却不适合你，当初算是我看走了眼。若是不忍心，找吉妈妈就行。你去吧，嘴巴紧实一些。”
　　楚霏莹一一答应下来，俯了俯身告退出去，却在门口停下脚步。只听吴老太太道：“嘉钰那位姓曲的先生前几天伤寒了？”
　　“是。”既然吴老太太已经知晓情况，楚霏莹也不必藏着掩着，“是的，老太太，曲文先生不知哪日着了凉一直咳个不停，五妹妹身子骨不好，怕过了病气，因此，莹儿自作主张拿了银钱让他去看病。”
　　“很对，嘉钰是府中金贵的嫡小姐，不能有过失。过几日，换个先生吧。”
　　待吴老太太不再说什么，楚霏莹才带着弥音出熹鑫堂。走出屋子，她只觉得脑袋发涨，心口间压了厚厚一层东西。太皇太后那番话是何意思？话中的他又是谁？她应不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把太皇太后所说的话告诉吴老太太？
　　主仆两沉默的穿过曲折小径，抬头见月洞门那里一人负手而立，微风卷起他袍角，鬓发微微招摇。他面色沉静，嘴角自然上扬，一派的温润如玉，一动一静皆是高雅得雅。纵观整个吴府，能有此气派的就只有二公子吴毅衡。他不喜仆从跟随，虽不会拳脚却逼得府中人对他恭敬有加。可惜，白衣书生。
　　弥音拉住楚霏莹，走向前施礼：“奴婢见过二公子，二公子安。”
　　吴毅衡转过身来，摆手免了弥音的礼，歪头看楚霏莹：“老太太没为难你吧？”
　　行过兄妹礼，楚霏莹摇头：“多谢二哥哥关心，我无事。”
　　“杨桐说你未痊愈，切勿吹风。”客套的问答之后，他掏出藏于袖中的小瓶药丸，递给弥音，道，“这个节骨眼上他没被赶出盛华堂已是万幸，复查这些的根本不用去想，这是药丸，省去了繁冗的煎药，每日一颗。”
　　瞟了眼弥音接过来的蓝彩小瓶，楚霏莹后知后觉的明白嘉芙所说的杨大夫口中的病人真的是自己。之前她还以为嘉芙是随意编个借口糊弄自己，可是她根本就是装病的好不好？杨桐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大夫会诊断不出自己是装病？
　　“二哥哥，我······”
　　“既然生病了就该吃药。”吴毅衡打断准备解释的楚霏莹，望向远方，“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真把自己弄倒了，嘉芙还指望着你多多劝解。”抿了下嘴，他忽的放低声音，“演戏要全套。”
　　楚霏莹恍然大悟，噗嗤笑出声来，扬声回答：“是，谨遵二哥哥命令，定会养好身子，多与三姐姐走动。”
　　吴毅衡干咳一声，转身离去。他一贯不善关心弟妹，只凭着条理做事，借着送药丸的当儿表了自己的谢意。嘉芙是他同胞妹子，他自然希望她好。
　　听弥音说，嘉芙与杨桐一道回了将军府，在德泽汐大堂两人双双跪在孙氏面前。面对逃跑出去又主动回来的女儿，孙氏是哭红双眼。嘉芙一边数落着自己的不对一边求孙氏原谅，杨桐直接被吴毅衡带走只向孙氏说了句“对不起”。嘉芙把所有事情都扛了下来，并说这是她与杨桐一早就约好的。孙氏虽知道其中有诈但好在女儿回来了她也不再追究。至于吴老太太，太皇太后一去，她一下子无暇去管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见嘉芙知错就罚了她闭门反省，嘉芙与杨桐之事就此不再追究。不过，杨桐却没能这么简单的躲开。
　　楚霏莹猜测定然是杨桐把事情向吴毅衡交代得一清二楚，否则，吴毅衡不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并说出那些话。
　　“嘉芙有个好哥哥。”望着远去的背影，楚霏莹弯嘴笑，心里存了些羡慕。
　　“喂，好像你没有哥哥一样的？”蓦地里，横插出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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