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相爱交相利

　　梓煦王朝孝启九年十一月十三乃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连下三天三夜大雪的天总算放晴，梓煦都城祁都又焕发出一派祥和的氛围。祺韶将军府，鼓乐喧天，红绸飘扬，映着厚厚的积雪别是一番风味。这内里的热闹自然属府中的三公子，这日，他要迎娶自小青梅青梅竹马竹马的姑太太家唯一留存下来的表小姐。
　　表小姐楚氏霏莹四岁母亲病亡，九岁父亲身亡，十岁带着两个婢女玖诺、弥音孤零零寄居舅家祺韶将军吴府。一晃便是五年，五年间兄友弟恭，长辈仁慈，姐妹相亲，除了身为外人的尴尬其他一切倒还是照旧正常。读书习字、礼仪规矩、琴棋书画等等这些闺阁小姐之物样样齐全。将军府的吴老太太喜欢充满书香味道的女儿家家，也喜欢文文绉绉的才俊，吴三公子与楚家表小姐在老人家眼里那叫一个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生的般配。
　　洛溪阁，丫头小厮们个个腰间围了红腰带，来来往往将园子里的白雪也染成了红色，艳丽的很。楚霏莹一身红裙，面镜而坐，俏脸经过玖诺巧手的装饰愈发的动人。府中姐姐妹妹中除了四小姐嘉翘的光彩夺目、二小姐嘉媃的温婉动人就属她精致靓丽，更别说今日的新娘妆。眉眼、鼻唇，一动一静皆是美得不可方物。府中人都说，表小姐与姑太太甚是相似，不经意间就是姑太太回府。连吴老太太在及笄礼时都是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听伺候老太太的吉妈妈说，老太太当晚一个劲的念叨早逝的女儿吴心澜。
　　“小姐，喜婆说吉时要到了，问小姐可让她们进来。”门外传来弥音清脆的声音，楚霏莹理了理鬓间，对着镜子向身后的玖诺点点头。玖诺抿抿嘴，抬头再看一眼端坐着神情紧张的楚霏莹，转身去开门。
　　“让她们进来吧，小姐说不能误了时辰。”
　　一早候在门外的喜婆嬉笑着带着丫头们进屋。瞬间，本就不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玖诺与弥音可怜巴巴的被挤到了角落，想要上前说些什么也无能为力。
　　“表小姐，待会您就跟着照做就行，有我们呢。”喜婆一身喜气，头上戴了朵红花，紧身的红袄像粽子似的将她紧紧捆住，稍有不差，就能将包裹得好好的外衣撑破，露出内里的油水。
　　楚霏莹点点头，由着喜婆把红盖头遮上去，然后被小丫头们搀扶着出了内室。楚霏莹很紧张，虽是住了五年的屋子，红盖头一遮上，却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能愣由丫头们随意摆弄。这种无助的感觉自父亲楚龄仙逝之后就频频出现，每每想要拿回主动权却偏偏因为一句老太太就消失殆尽。
　　弥音曾说她是越来越学不会小姐的样子了，真怕什么时候露了馅。弥音与玖诺是楚霏莹从淼州楚府带过来的，一个长她一岁一个长她两岁，样样都为她考虑，事事都为她着想，只不过来了府中后，吴老太太念及府中大体将自己身边的一个大丫头名唤百卉的给了她，三公子也把他书房的一个小丫头芝锦送了她。一下子来了两个丫头，玖诺与弥音便不得不靠后了，再有，府中的各种条条框框还是府中的丫头清楚明白。弥音与玖诺自是懂大户人家的规矩，不争不抢的，只细心伺候着她们的小姐。
　　淼州楚府，主人家仙逝之后就凋零了，店铺转主、良田易主，剩下的也就一座大宅子以及几个年迈的老仆，楚霏莹能做的也就是将父亲遗留下来的丁点儿银钱给了府中当家夫人以供自己往日的吃穿用度。楚龄是个爱玩的人，留给女儿的金银并不多。当年去接楚霏莹主仆的二公子见着满院子的琐碎，皱眉吩咐小厮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又嘱咐旁边的邻居多加照顾。这么些年，那里厢除了破旧大概就真只剩下几堵破墙根了。楚霏莹偶尔想起也只是叹息，谁又能想到之后的日子？
　　说白了，楚龄不过就是一稍稍富有的平头百姓，楚霏莹虽被人称一句“小姐”也只不过较平头百姓好了那么一点点。但是，十岁之前，四五岁之前的事又能知道多少？她所能知道的也就在这将军府的一点一滴，能够嫁给府中的三公子，她已然是高攀，幸而，舅舅舅母不嫌弃，老太太不嫌弃。
　　步子还未迈出洛溪阁，园子里的喜乐就奏开了。屋前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开，和着丫头老妈妈们的声音，楚霏莹只觉得两耳嗡嗡的叫，脚下的步子更加小。从洛溪阁搬到彧礽斋，不变的依然是将军府，人却是从表小姐变到了三奶奶。心里要说没什么那是不可能的，最起码，此时此刻的楚霏莹放在腰前的手紧紧相握，指甲差点儿陷入肉里。
　　就这么着把自己嫁了？就这么着把自己嫁了！
　　“表小姐！表小姐！”一个尖利的女声穿过吵闹的人群传到楚霏莹耳朵，慌里慌张的，带了些激动，“等一下，等一下！老太太让等一下！”
　　喜婆拉过挡在前面的丫头，跨步站在了楚霏莹前面，笑道：“错过了吉时，百卉姑娘可担待得起！”
　　“我担不担待得起就不劳烦您老操心了！”百卉哼了声，大力推开站在新娘子队伍前面的喜婆，不由分说拉上楚霏莹的手就要往外走，“表小姐，快跟我走，昱孚轩来贵客了！”
　　“贵客？”楚霏莹一把掀了红盖头，拉住百卉，问道，“百卉，贵客不是有老太太老爷夫人迎接吗？怎么还要叫上我？”
　　“哎呀，表小姐，贵客点名要你。”
　　“哟，表小姐还有如此贵重的客人，我老婆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喜事，头一次听说见客要新娘子亲自接见的。”喜婆酸里吧啦的捂着帕子与身边人嘟嚷，瞧着是说悄悄话嗓门却是高的很。百卉瞪了她一眼，把话点的透彻：“您老人家没见过的事多了去了！表小姐，走！昱孚轩接旨！老太太他们都等着呢。”
　　“接旨”二字不仅让喜婆闭嘴，也让楚霏莹白了脸。玖诺与弥音挤上前来，手脚利落的帮楚霏莹理了理衣装，随后跟着百卉一起簇拥着楚霏莹往昱孚轩去。
　　已经走出洛溪阁的楚霏莹依稀听见喜婆大着嗓门说着话“这个节骨眼上的圣旨不会又是什么贵人吧？我可听说今年罢了选妃呢。”跟着就是一串人的嬉笑声。百卉咬牙劝道：“表小姐，你别听她们这些婆子胡乱说话，别往心里去，指不定是皇上见三公子才学好要封官什么的。”楚霏莹明白百卉的意思，挤出笑脸表示自己没事。
　　音公公亲自来府中宣旨，又点名要自己出面，傻瓜也知道不可能是给三公子封官。百卉这借口找的很差劲。弥音皱眉，越想越不对，一把拉住楚霏莹：“小姐，要不再等等？”
　　“过了吉时，拜了天地，不迟。”弥音总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喜婆的话是难听，但也在点子上。她不认为以楚霏莹的脑子还能不明白这圣旨的大概意思。
　　百卉一听不对味，斥责道：“弥音你脑子进水是吧？音公公在昱孚轩坐着，老太太与老爷夫人小心的陪着茶，这个节骨眼让你家小姐去和三公子拜堂，不要命了！”
　　“小姐，您还是想想，奴婢见过他们的。”弥音不知怎么的越发肯定自己猜对了，一提裙子跪在楚霏莹脚边，雪水“吱溜”着窜进皮肤，很快，粉色的袄裙湿了一大块。她抓着楚霏莹的裙角不松手，嘴里哀求道，“小姐，奴婢求您了。”
　　“弥音，你发什么傻？”百卉完全急了，额上冒出冷汗。玖诺也一下子慌了神，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寒风迎面吹来，卷起地上的雪渣，扑棱棱的砸向枝头。北方的冬天真冷呀，冷得身上没一处是热乎的。楚霏莹呼出一口气，俯身扶起弥音，暖声道：“弥音，有些事不是我能左右的，我知道你为我好，有些事情想得到却不一定办得成，往后，”她拉过玖诺，把两个丫头的手握在一起，眼角莫名的滑出晶莹，“好好的，回淼州，回自己家。”
　　“小姐你说什么丧气话，又不是赴刑场，干什么这样子。”玖诺的泪点一向很低，启唇便是珠泪滚滚，嗓子也是哽咽的，“奴婢，奴婢还要伺候您呢。”
　　“哦，我天，两傻子。”百卉看不下去，拉回楚霏莹，“接个旨又不是生死存亡的，表小姐你快点吧。”说着，她拉起楚霏莹就往昱孚轩方向跑。弥音不解气，拉上玖诺也跟着跑起来。
　　“百卉，小姐这样子成何体统？别被老太太说道。”
　　此时的昱孚轩大堂，音公公把着茶碗，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碗盖。吴老太太一副淡然的样子，手中的佛珠飞快转着。屋中除了吉妈妈一个奴仆其他丫头小厮都在外头远远的候着。音公公说“府中又要出贵人了，老太太好福气”。二夫人赵氏并不觉得那是福气，只恨音公公来得不早不晚恰恰这个点，又恨楚霏莹招惹事端，好好一个大喜日子如今被弄的如此诡异。
　　“吉妈妈，去瞧瞧，是不是路上耽搁了，别让音公公久等。”吴老太太低声吩咐身旁的吉妈妈，让她出门去看看。
　　“不妨事不妨事。”音公公独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制止要出门的吉妈妈，“这日子么，自然是要打扮得体，你说是吗？老太太？”
　　“是是是。”吴老太太也只能偃旗息鼓，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老太太，不好了！”正当满屋寂然，门外忽然传来丫头的声音，吴老太太的笑脸一下子垮了。二老爷“砰”的一拳砸向桌面，怒道：“喊什么喊！没看见有贵客！平日里的规矩礼仪哪去了？”
　　来通风报信的丫头立刻跪地求饶，也不管膝盖下是泥还是地板，吓得可劲儿的磕头：“二老爷恕罪，奴婢知错。”
　　“慌里慌张的，让您见笑了。”向音公公叨唠了句，吴老太太肃脸问那丫头，“何事惊慌？”
　　丫头抹了把汗，急匆匆回道：“回老太太，曦亲王闯进府来，家丁们阻拦不住。”她话音未落，屋中几人还未有什么反应，丫头口中的曦亲王勒马停在昱孚轩外，马鸣嘶嘶，身后不远处跟着飞奔过来满身是汗的吴府家丁。
　　“不请自来，叨唠了！”马上主人双手一拱，朝屋内几人摆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
　　恰此时，被百卉拉扯着过来的楚霏莹还没看清昱孚轩外什么个情况，就被人拦腰一把掳到马上，随后骏马长嘶，在众人眨眼间的功夫里，奔驰而去。昱孚轩外只留下飘扬落地的红盖头，以及丫头们的惊呼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