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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夜色像慢慢捏紧了城市的边缘,将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赶至角落。安眯着眼让自己缩进沙发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这家名叫暗夜的小店坐落在伦敦一条小巷里,人们常说店主安具有让人回到过去的本事。只可惜想要回到过去并不容易,安定下的规矩是——说出想要回去的那段时间的故事,能合她心意的,她便让人回去一小段时间。
然而能回到过去的人少之又少,许多人听说安对故事要求严苛,后来找她的人越来越少,如今算的上是门庭冷落,来客寥寥无几了。
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安收起懒散的模样,尚未看清来人便打招呼:“欢迎光临。”
对方粗略地扫了一眼店里的陈设,笑着开口:“我还以为这间店会更阴暗恐怖一些,没想到竟是这般时尚。”
听声音,倒像是一个和气的女子。安呼出一口气:“那是自然,我走在时尚的前端。”
来人拉开安对面的椅子坐下,安这才看清来人的长相。来人约莫二十岁左右光景,皮肤白皙,一头金发煞是好看,五官倒也清秀,只可惜面色苍白,看上去病弱的很。
“我是薇拉。”那女子恬淡地笑着,“我可以称呼你‘安’吗?”
“当然可以。”安点点头。
“安,你相信吸血鬼的存在吗?”
薇拉神情认真,安本想开个小玩笑,最后还是严肃地回答:“我相信。”
“我就是一个吸血鬼。”薇拉交叠着双手,“这就是我傍晚来找你的原因。”
安有些诧异,但还是镇定地说:“你可知道规矩?”
“我知道的。”
“那么,开始说吧。”安替薇拉打了杯水。
“我要说的故事,稍微有些长。”薇拉抬手理好耳边的一缕乱发,“这个故事,年代有些久远了。”
【二】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薇拉仍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她和塞缪尔相遇的场景。热闹的舞厅里,人群在狂欢,吵闹的声音像是要掀翻天花板。她的未婚夫在她耳边低声说自己有事需要离开,她漫不经心地点头,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难以置信,你又要结婚了。”好友珍妮在她身边喝着一瓶酒,“上次结婚是什么时候?一百年前?”
“管它呢。”薇拉懒洋洋地靠着墙壁,“结婚不过是我这漫长一生中的消遣。”
珍妮笑了:“等你被血猎追杀的时候就不会这么想了。”
薇拉耸耸肩:“时局不太平,连血猎都要转行了。”
两个人互相开着玩笑,薇拉就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塞缪尔的。塞缪尔西装革履,与周围格格不入,正冲着吧台的调酒师喊些什么,但被人群的吵闹声盖了过去。她听见的只有最后一句:“一杯干马蒂尼,按我刚刚说的做。”
可惜调酒师不大给他面子,直接从吧台底下拿出一瓶啤酒重重放在他面前。塞缪尔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接过啤酒说了声谢谢。
薇拉在一旁,把这画面尽收眼底。她拍拍珍妮的肩膀:“我想我们又能多出一个有趣的伙伴了。”随后她抬手理理头发,朝塞缪尔走了过去。
“你好。”她停在塞缪尔的身边,露出一个友好且礼貌的微笑,“我是薇拉。
“你好,塞缪尔。”塞缪尔伸出了手,但薇没有去握。她把自己的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得意的模样。
珍妮跟着薇拉过来,见塞缪尔有些尴尬,决定给他一个台阶下:“嘿,你有什么爱好吗?”
塞缪尔笑笑:“我喜欢收藏,特别是画。”
“巧的很,我也喜欢收藏。”薇拉眯起眼睛,“可惜我喜欢收藏的是人。塞缪尔先生不妨猜猜自己在我的藏品中可以排到什么位置。”
塞缪尔把玩着瓶盖:“我觉得……”
“你一定觉得凭着自己这张脸一定能成为只此一张出自名家手笔价值连城的画。”薇拉把手指抵在唇边,“可惜我觉得你不过是街边贩卖的临摹画,没什么价值。”
塞缪尔把瓶盖往上一抛,落下时再稳当接住:“遇见不识货的人,好画自然就和临摹画一般,没什么价值。”
舞台上的乐队正在演奏着欢快的乐曲,歌手的身体随着节拍摆动。“女士们,我该走了。”塞缪尔穿上大衣,仔细地扣好扣子,“很高兴认识你们。”
他抬腿往门口走,却忽然收住脚步停在薇拉面前:“薇拉小姐,你张牙舞爪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她叫玛丽琳。”
“哦?”薇拉挑了挑眉毛。
“是我之前养的猫。”塞缪尔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晚安,薇拉。”
【三】
大雪如期而至,为伦敦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白棉袄。薇拉百无聊赖地在公寓里看着书,读的烦了便随手一丢,书砸在地上发出厚重的声响。她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那细微的声响就是在这个时候有响起来的。起先薇拉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很快她就发现这声响是真实存在的。静下心来听了一会,薇拉拉开窗帘,一颗小石子正巧朝着窗户打过来,再往下看,塞缪尔正蹲在地上捡石子。寻了合适的就往她这扇窗的方向抛。
“哎哎。”薇拉探出头,对塞缪尔喊了一声。
塞缪尔听到她的声音后朝她挥挥手,同时冲她喊了一句:“快下来。”薇拉这才赶忙化妆穿衣,踩着高跟鞋出门的时候差点摔倒。急匆匆下楼,出现在塞缪尔面前的时候颇有些狼狈的味道。
“叫我下来做什么?”薇拉把跑乱的头发理好,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塞缪尔双手抱胸:“我听说你为我说你那几句话而不大高兴,因而来向你赔罪。”
“哦?”薇拉笑了,“那么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拿到我的地址的吗?”
“美女的地址总是掌握在不少男人手里的。”塞缪尔一本正经。
“这就是你赔罪的方式?”
薇拉看着面前的仍旧留有积雪的一大片空地,有些哭笑不得。
塞缪尔此时却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两瓶酒:“这样的赔罪才比较有诚意。”
他把酒放在车前盖上,走到薇拉面前:“美丽的小姐,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的恋人呢?”
“他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薇拉板着一张脸回答。
塞缪尔唇边笑意更深:“那他真是犯了个极大的错误。”随后弯下腰,“不知我是否有荣幸请你跳一支舞。”
“可是没有音乐。”薇拉把手搭在他的手上。
“音乐在我们的头脑里。”塞缪尔把手搭在了薇拉的腰上。
1940年的伦敦,时局已算不得太平。薇拉时常听到各种各样的空袭警报,不得不和人群躲进地下室中避难。而此时她和塞缪尔像是忘记了危险,在雪地里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告诉我,塞缪尔,你究竟是怎么拿到我的地址的?”薇拉仰起脸看着塞缪尔。
塞缪尔握紧她的手:“珍妮告诉我的。”
“你倒聪明。”
塞缪尔看着她:“薇拉,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什么都要去争。我见你第一眼便喜欢你,所以我决定来找你。”
薇拉确是有些愕然:“喜欢我?”随后哂笑道:“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
塞缪尔极认真的回答:“那我就在远处守着你。”
他略一松手,将薇拉放出去,薇拉转了一个圈后稳当地停在他怀里。塞缪尔笑着说:“你看,你的身体已经如此信任我。”
“不过是你的技术好而已。”薇拉松开手 “塞缪尔,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见面来的比较好。有夫之妇和别的男人一同出门,总归是不大好的。”
“若是我要缠着你呢?”
“那与我无关。”薇拉举起酒瓶朝他致意。
【四】
塞缪尔这样的男人,总归是让人有些腻歪的。不是烦的让人腻歪,而是好看的让人腻歪。薇拉活了这么些年头,还真没碰上对自己说第一眼见自己就喜欢的人,塞缪尔算头一个。要说不动心那自然是不可能,只是薇拉如今已有了可托付的人,便不愿再去招惹上其它人。
塞缪尔倒是不再登门拜访,只是在过节时送些礼物给她。日子平平静静过了几个月,薇拉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塞缪尔,直至她的未婚夫的生日宴会。
彼时她的未婚夫已经加入海军,同期加入的就有塞缪尔。两人志同道合,很快就成了挚友,塞缪尔出现在聚会上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珍妮笑着在她耳边低语:“看啊,海军处的奶油小生来了。”她略一偏头,也是压低了声音:“我去和他打个招呼。”
薇拉微笑着走过去,对塞缪尔说:“又见面了,先生。”
塞缪尔颔首致意:“我以为你不太想见到我。”
“怎么会呢?”薇拉把手背在身后,“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以这种形象出现。”
“很傻吧。”塞缪尔看了看身上的海军制服。
“我刚想说——”薇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上去不错。”
宾客们在他们身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是珍妮提议让全场最帅的男人蒙着眼睛亲吻场内的女性。“你来晚了,错过了前面的晚餐。”
塞缪尔耸了耸肩:“无妨。”
说话的当口,珍妮一下子就拿了条丝巾蒙上了塞缪尔的眼睛,随后再把他往人群里一推,宾客发出的笑声更多,塞缪尔只好一个个象征性地亲过去。当全场只剩薇拉时没有被亲时,她本想寻个借口离开这里,没料到珍妮在背后使劲一推,她竟也朝塞缪尔在的方向踉跄了过去。
蒙着眼的塞缪尔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轻若晨风的吻,恍惚间她听见塞缪尔小声地喊了一句“薇拉”。珍妮带头鼓着掌,宾客吵闹的声音暂时化解了薇拉的尴尬。塞缪尔扯下蒙在眼上的丝巾,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各位,助兴的节目已经表演完了,大家可以去跳舞了。”
人群嬉闹着四散开来,薇拉抬头问塞缪尔:“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塞缪尔把玩着手里的丝巾:“薇拉,只要是你,我就能认出来。”
【五】
战事吃紧,时局越来越不太平。薇拉的未婚夫和塞缪尔所在的部队很快就要进入战场作战,临行前的盛大聚会被不少人称为最后的晚餐。饶是时间过得再慢,出发的日期终究是越来越近。
聚会那天薇拉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才跟着未婚夫一起进了会场。士兵们谈笑风生,丝毫看不见即将奔赴战场的悲伤。乐队演奏着舒缓的乐曲,偶尔有情侣会随着乐曲跳一跳舞。薇拉发现塞缪尔后,对未婚夫说自己碰见了一位故友想过去打招呼,随后径直走到塞缪尔身边。
“晚上好。”她开口。
“晚上好。”塞缪尔笑着回答。
乐曲声悠扬,两人站的很近,谁却都没有开口。时间静静地流淌,薇拉在享受这片刻的安然过后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傻站着,想和塞缪尔说说话。
“我讨厌战争。”薇拉拨弄着一缕头发,“看看现在这样热闹的场景多好。可是战争告诉我们,走吧,去打败敌人,于是这样的场景便通通消失不见。”
塞缪尔在她身侧,声音低沉:“这些人里有些士兵,在战场上受伤后回到这里,治愈后又要回到战场。薇拉,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薇拉沉默良久:“对战场的恐惧早已深入他们骨髓了,这群士兵能再回来的只怕不多。”
“今晚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一样。过了今晚,我们就要出发去前线。”他无奈地笑着,“所以去和你爱的人告别吧,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薇拉小姐。时间宝贵,很可能今晚就是你见他的最后一面。”
薇拉凝视着塞缪尔俊美的侧脸,喉咙里像被堵住一般无法发声。最后她轻轻点头:“晚安,塞缪尔。”
“晚安。”
她优雅地转身离去,在舞厅门口拥抱着自己的未婚夫。薇拉将脸深深埋进未婚夫的胸膛,眼里满是泪水。未婚夫轻吻着她的额头,小声安慰她说只是去前线,不用难过。只有她自己明白,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不让塞缪尔看见自己的泪水。
那个夜晚过后,薇拉和塞缪尔再也没有见到彼此。
【六】
“然后呢?”安点燃一支烟,烟雾缓缓地从香烟尾部升起。
“我听说你能帮人回到过去。”薇拉拿起桌上的水杯,“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我有话想对塞缪尔说。”
安眯起了眼睛:“薇拉小姐,你不是人类,为了这些话付出的代价很可能超乎你的想象。”
“我不怕。”薇拉直视着安的眼睛。
“即使是灰飞烟灭?我听说吸血鬼是没有来世的。”
薇拉微笑着:“即使灰飞烟灭也没关系,如果无法传达心意,我这漫长的一生又有何意义。”
安掐灭了手里的烟:“那么我帮你,但只能回到那个晚上。”
“有劳了。”
【尾声】
“There was never a dream to compare.With that hazy, crazy, night we met.When a nightingale sang in berkeley square……”
悠扬的乐声回荡在整个大厅,塞缪尔独自一人在二楼的平台喝着酒,士兵们大多会和自己所爱之人度过这个夜晚,二楼空荡荡的,士兵们将餐巾纸,空瓶以及一点消逝的时光遗留在了桌上。无人作伴,他苦笑着喝下一大口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有些脆弱的神经。
高跟鞋叩击木地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回头,薇拉朝他走来,最终停在他的身前不远的地方。
“我以为你去和自己所爱之人度过这个夜晚了,薇拉小姐。”塞缪尔微笑着,他手里的高脚酒杯有些微的颤抖。
薇拉对上塞缪尔的眼睛,良久过后绽开一个笑容:
“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end
注:英文歌词出自《夜莺在伯克利广场歌唱》,为二战时期的经典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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