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然

　　1.朋友

　　我们生来就是适合做朋友的。
　　崇然第一次见到叶左，是入学刚搬进507宿舍的时候。那一天崇然的火车晚点，到达W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办完各种手续领了宿舍钥匙之后，才被告知由于编制的问题，自己被安排到财经系的宿舍楼。
　　由此，遇到了叶左。
　　崇然是507宿舍最后一个报到的人，只有靠近门口的第一张桌子是空着的，而隔壁桌子上面堆满了东西，叶左就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一身红裙子，齐肩短发，衬着浅灰色的眼影眼睛黑而亮，一脸冷冷的脸色，本来就很漂亮的五官硬得像雕塑。旁边就站了抱着手指挥着一个清洁阿姨擦床板的范华英。叶左长得并不像范华英，她们是两种是不一样的长相，但两个人身上的气质却是相似的，崇然只一眼就能确定，她们是母女。
　　崇然一进门，范华英就注意到了。范华英一身剪裁得体的亮色旗袍，头发高高在脑后挽起一个髻，说话的口气一如脸上的笑容一样，客气疏离，眉眼间自有威严，看着崇然并不掩饰眼里审视的眼光，笑容倒是温和的。她笑着对崇然伸出手，“你好，我是叶左的母亲。这是我家叶左。”
　　叶左一天的坏情绪已经在这个时候到达顶峰了，偏偏气极的时候一言不发。她本来是要自己来报到，没听过住个宿舍还要带个清洁阿姨的，但范华英决定了的事情，她也无可奈何，叶家她向来是话事者。叶左生在叶家，早就习惯这其中的规则，一天中，被范华英带着拜访了不同的学校领导，应付这些她都已经游刃有余，就算是不喜欢也不显露在脸上。对于别人而言平常的入学，范华英偏偏就要弄成一场应酬交际。向所有人介绍叶左，直截了当，这样的方式对范华英来说最简单省事，她时间向来宝贵，不会有太多时间再耗在这里，但她仍是要提醒叶左--无论她自己愿意与否，她都是叶左。这次的事情她是故意的，明明是叶左不愿意做的事，她偏偏要强迫她。是叶左自己选择要留在W市念书，那有些事情，她就应该承担起来。

　　叶左气的是不是范华英强势，只是忽然嫉妒起范华英对崇然的那个笑，她和她之间，竟然不如一个刚见里一面的陌生人。
　　“你非要吴阿姨来，现在你遂愿了。你时间宝贵，做什么还在我这里耗费时间？”叶左脸色不善，语气也是不善。
　　“你远远比其他的事情来得重要。”范华英仍是看着崇然，听了叶左的话，也只偏过头微微看了叶左一眼。陌生的女孩子。瘦高的女孩子，眉目倒是有点周靖明的影子。
　　崇然对于范华英的举动并非没有惊讶，但还是同对方礼貌握手。也对一边的叶左打了招呼，叶左一脸冷脸，宿舍里一片低气压。电话响，是卡士。于是崇然放下东西出去接电话。
　　电话那边卡士听到崇然已经到W大了，果然对崇然一阵数落。他今天特意推掉了一个酒吧的商演，就是为了去等崇然的火车，结果崇然倒好，直接就到了W大，说不用他大半个城市地过来。被卡士训了一通之后，崇然又给江韵打电话报平安，江韵在那边一直交代个不停，大意都是关照崇然生活方面的问题，崇然早就习惯江韵必要时候的母亲模式，只听着应和。好不容易打完了电话，崇然到楼下生活区的超市买生活用品，拖着一堆东西回宿舍的。叶左一见到崇然进门，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和崇然打招呼，“你好，我叫叶左。”
　　“你好，我叫萧崇然。”崇然也礼貌回应，转身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在崇然的世界观里面，对于不认识不熟悉的人，崇然从来不会给他们下定论，因为根本谈不上。所以崇然对于叶左的第一印象，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她看到的叶左，一开始那种冷着脸坐在一旁的样子，有点像安忆，这让崇然觉得有莫名的熟悉，既亲近又疏离。
　　范华英临走的时候已经交待过叶左，萧崇然是周靖明拜托照顾的，你要多关照他。叶左虽然明白，但在这方面始终心有芥蒂，便是放不开。

　　宿舍四个人，其他两个人虽然和叶左同个专业，但和叶左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一开始就不怎么好。长的非常漂亮的叫秦引音的女生，性格是非常温婉文静的那一类型，不怎么主动和别人交流，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来自北方的陈瑜是看不惯叶左这种小姐做派的，一开始就把叶左定性了，相处起来总是带着敌意。相处还没有几天，和叶左已经起了几次口角，叶左也不肯相让，由此一来507宿舍一直都是低气压笼罩。
　　崇然由于和其他三个人不同专业，性格上又不善亲近别人，一开始几乎和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接触。美术系正式开学的时间比起其他专业的要晚上差不多一周。所以第一周的时间里，崇然基本上都是在学校里面闲晃。晚上的时候，崇然就独自去篮球场打球。然后有一次，在球场遇到了叶左。
　　叶左在一旁默默地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看着崇然一个人投篮，上篮，运球跳跃。长发束起来，一件宽大的黑T恤把身体衬得更瘦长。叶左以为自己不会再碰篮球，但是在那个时候，好像当初在附中打完最后一场球赛在更衣室自己和自己说的“就到这里，叶左”仿佛只是个遥远的梦境。身体里的每个细胞复苏，非常躁动。叶左在一边看了很久，面色很淡，并没有崇然之前在礼堂里见过的那个作新生致辞的叶左身上散发的那种气场。她坐在一边很久，久到崇然以为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过去打招呼，就在那个时候叶左对崇然说，一起打吧。
　　那个时候崇然才知道叶左打球非常厉害。两个人玩到筋疲力尽，最后球场都关灯了，还觉得意犹未尽。
　　再之后的两个晚上，崇然都在球场上遇到叶左。她们虽然是舍友，但并不亲近，叶左最开始对崇然心有芥蒂，但只是一时意气，很快自己都忘掉了，现在有心亲近崇然，一切就变成顺其自然的事情。几天下来，叶左发现其实萧崇然其实算是一个不错的朋友，相处起来很舒服，有一种默契的感觉。叶左的确是以真心待崇然，不肯用一点点她惯用的那些人际技巧。她过去从未对身边任何的朋友投入过这样的热情。但现在她喜欢崇然，喜欢崇然身上那股沉静而热烈的气息，世界上有一些人就是很奇怪，她们虽然相识得很晚，但是却生来就是适合做朋友的。
　　又是一个打球打到熄灯的晚上。球场的灯关掉，只有路灯微弱的光。叶左不愿意回去，两个人坐在球场阶梯边，便开始聊天。崇然和叶左说了过去自己一个人常常翻墙到有门禁的私人球场去打球，还有更久以前的和卡士季朵他们一起打球练团的事情。叶左只是静静地听，略微有点惊讶于原来萧崇然也是可以这样眉目飞扬滔滔不绝说话的。
　　崇然说到起兴的时候，习惯性地从包里拿出烟来抽，之后才猛然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叶左，一时间拿不定叶左会不会介意，表情有两秒钟的僵掉。她从来不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做这样的，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不排斥，这也是对别人的尊重。
　　“怎么？”叶左看着有点不自然的崇然说，然后拿过崇然的烟自己点着了。“抽烟很正常啊。”
　　“总不是很好的事情吧，我妈都不知道我抽烟。”崇然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我还在池镇念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和安忆一起在天台抽烟被班上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同学撞到，隔天几乎班上所有人都知道了。”
　　崇然还记得那时候每个见到自己的人的眼神和表情都像在窃窃私语。在池镇，抽烟这种行为无论如何是不会发生在乖孩子萧崇然身上，未眼见其实的人会怀疑事情的真实性，班上的班主任私下里就警告过一班学生，不要乱传谣言。那时候，身在其中的崇然既是主角又不是主角，感觉既无奈又怪异。而现下面对着叶左，他倒不是在意那种被人盯着的不舒服的怪异感，只是在意叶左会不喜欢。
　　“不过原来烟是这个味道……”叶左话音未落，因为猛吸一口烟的缘故被呛到，连声咳嗽。虽然嘴里说着抽烟很正常，但叶左是从来都没有碰过，这次不过是因为崇然一时兴起，结果被呛到停不下来咳嗽。
　　“还是第一次你抽什么啊……”崇然笑开，伸手拿过叶左手里的烟熄了，站起身来然后对叶左伸出手。“走吧，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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