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华浓碾香尘

　　云靖嘉曜二年，秋，边塞要口达昉被西域霓缕国攻陷，临界一带岌岌可危，云靖军队连连败退，同年冬，菟、陵、莒三大城池国被占领，云靖上下人心惶惶。以云靖本身为中心，方圆千里为直径，圆周内区域外，如今云靖统一的北方版图几乎已被刮占，更确切说，其余诸侯国悉数统一战线，倒戈相向。

　　宫殿中，赫连逸晔与文武百官听到立在殿中的江老将军的具体汇报后，不禁骇然。

　　左相站出来抱拳颔首，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皇上，此刻，我们已经岌岌可危。臣派去的探子也回报，南方蓼湘太子已前往西域巫国，与那些逆贼合作欲吞了我云靖，臣担心——”

　　右相亦道，“据可靠消息，世外公子早前成了巫国国师，枫国一带便是他带头攻占下！如今我朝军队人心惶惶，兵力溃散……”

　　赫连逸晔惊骇站起身，“什么！”

　　天下局势本二与一，如今，蓼湘与世外公子归合，天下诸侯国同仇敌忾，只剩云靖孤立，实则，名存实亡了——恐怕无力回天了。天要亡我云靖了？他跌坐回龙椅上，稍显苍白的面容血色尽失，眉目里皆是憔悴疲惫。国家要在他手上断送了。若是皇兄在，哪会……

　　“太后驾到。”

　　伴随着嘶哑的尖锐嗓音，雪姬施施然踏进朝殿，百官行礼，赫连逸晔起身迎上。“母后怎么来了。”

　　雪姬端着宠辱不惊的淡冷神色，唤了声，“晔儿。”随即看向百官，“诸位爱卿请起。如今局势，本宫已知晓。听本宫懿旨，即日封城，众爱卿带上家小，今晚子时到菩荫寺。”

　　百官面面相觑，江老将军开口，“太后，您这是？”

　　雪姬回望满堂金碧辉煌，而后平静的口气听不出丝毫情绪，“若是注定江山不保，那么至少，我们云靖血脉得保住。”

　　“只能弃国保命了吗母后。”

　　众官唏嘘。

　　雪姬轻道，“连云靖百姓，都只能舍弃了。”

　　是夜子时，雪姬带领着众人来到菩荫寺后院的皇陵，按下机关，待大家进去后，放下断世石，此石落下，再不得开启，自然任何外力也都无法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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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国。

　　宫宴。灯火烁烁。

　　“太子殿下，千里迢迢赶来，本王略设小宴，还请不要见外。”

　　文阡络抬起杯盏，嘴角勾起，“好说好说。”而后一饮而罢，搁下，复缓缓而道，“此次前来说是为了攻打云靖，其实没了赫连寒笙，这云靖已然名存实亡，本宫来，一是看热闹，二来，”顿了顿，看向隔着一条猩红毯子的对面桌席，眸里笑意却未达到眼角，“二来嘛，为了贵国国师……的夫人。”

　　巫国国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想必太子殿下也曾听闻国师夫人姿容美名？那的确是绝代风华，所谓美人配英雄，与国师实乃佳偶天成。”

　　“其实本宫与国师及其夫人本算是故友。”

　　“哦？”

　　南宫以晨方开口，“大王，私事等大事已了再叙，现在，我们商议后日兴兵一举攻下云靖之事。”

　　“好！”巫国国王爽朗笑道。

　　“不过，在下有一事，还请大王能够先清楚。”

　　“国师请说。”

　　“待攻下云靖，我将自立为王，当然，我不会与大王为敌。”

　　他曾听闻国师提起过一点往事，自然也明白其意，当下便道，“国师自行决定便好，本王心愿只有两个，一是我巫国不受云靖乃至其他周边诸侯国的束缚，二来我巫国国富民强，能够一统西域诸部落，如今国师已帮本王稳定国力，除了霓缕一国，其余部落国皆已归顺，一旦国师为王，还望你我两国结百年之好，互惠互利共处，而这霓缕一国若是再犯，还愿国师到时能再助本王一臂之力，这璃尤王子恐怕也就只能拜托国师你解决。”

　　南宫以晨淡淡笑了笑，抬起酒杯敬了敬，算是认可这一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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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国与霓缕其实只是隔着一个大草原而对，这草原的风光在夜里显得十分清寂，高远的孤月洒落的幽白的光静静晕染整片被雪色覆盖的原野，苍茫冷冽而悠悠绰绰。

　　这一夜温度并不低，屋内呆腻了的楼清箫终于忍不住出来透透气，趁着南宫以晨去参加宫宴，索性牵着马去草原悠哉，她还是第一次在雪地里策马，空旷夜空下，这感觉还真是不错。高坐马背上，看着不远处泛着七彩光华的湖面，着实想去看看，却不免有些犹豫，那次以晨与草原第一王子打斗受伤回来后就跟她提起过切勿越过那条蓝约湖，不过，现在，好奇心突然重起来。蓝约湖东西两岸上的草原地各竖着数丈高的石壁，算是分界线，湖的南北两岸相对，湖以南这边算是巫国，湖以北那边隔着不远就是霓缕国。

　　听闻巫国和霓缕国暂时缓和，只是均不得跨越彼此边界，而这蓝约湖恐怕就是边界吧。这蓝约湖并未结冰，反而七彩流光中氤氲着水雾，难不成是温水？她不跨越这湖，就在这边岸上看看应该没事吧，于是下马，走向湖边，手刚要划进水里，手背突然被一个石子打中，她轻呼出声，收回手站起身，“谁！”却见隔着一湖之距，淡薄水雾氤氲的对岸，一人湖绿华服裹身，长身而立。用水袖撩了撩水雾，却还是无法看清那人模样，只好开口，“阁下是谁。”

　　“这蓝约湖的水，伤肤蚀骨。”

　　啥？！她低眸看向湖水，这这这……居然那么厉害！握住手，后退了几句，心里直喊好险！看向对面，笑道，“多谢提醒。”

　　男子未再言语，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楼清箫见罢，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开口，“喂，公子，你是霓缕国的吧，我想去霓缕国看看，能不能麻烦你当个领路人带我去逛逛贵国的夜市啊！”

　　“姑娘莫非不知这两国边界不能逾越？”他只是来这散散心，不曾想竟见有人不怕死去动这湖水，这女子在湖的那边定然多是巫国人，却是不忍心，还是出手阻止了。

　　“我知道啊，但我不是巫国人啊！”

　　“不是？”

　　“嗯，不然我岂会不知这湖水不能碰？我只是四处云游的闲人，早听闻这里的奇湖，故来此观摩。”楼清箫随意编了个话。她实在太好奇这霓缕国了，对那个被府里丫头们说得神乎其神的草原第一王子更是好奇了。

　　男子沉吟稍许，才道，“行。这湖你能飞过来吗。”

　　“可以。”她笑道，随即踮足飞身而起，几个凌空越过湖面踏步轻盈而去，在他身前数步开外着地，微微一笑转过身，“多谢公……阿笙？！”她开口道谢，却在看清他的面容时惊讶反问。随即几步上前，握住他双臂，“阿笙？还是我眼花了？”说着又捧住他脸颊，大颗大颗泪珠不受控制滑落，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也不敢眨。

　　男子微讶异后退步子避开女子的手，温和笑道，“姑娘认错人了。”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看着落泪，倒令他有些新鲜。

　　楼清箫一语被惊醒。不是阿笙。细细端量起来，声音不像，眼神不像，左眼角微下处多了个美人痣，此外，根本没有区别，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世上，居然还有和赫连寒笙一样的面容的……是天意吗，她失去了赫连寒笙，上天偏偏又让她再遇到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么，那算不算是一个安慰。

　　敛了敛心神，歉然笑道，“抱歉，公子太像我逝去的一个故友了，刚有点激动唐突了。我叫楼清箫，公子你怎么称呼？”

　　“璃尤。”

　　她点了点头，喃喃念了下，“好名字。”

　　璃尤素来不喜欢女子的亲近，却觉得这个陌生姑娘的气场莫名合他味。看这反应，似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扬了扬唇角，眉目间柔和的神色因那颗玲珑美人痣愈发绝美如画，对上那双黑曜石般的墨眸，开口，“画楼东畔，清箫婉扬。声色意皆有，这才算得好名字。”说着随意抬手拂了拂她脸上的泪渍。

　　雪光璀璨，月寒高远，七彩光泽流转的蓝约湖畔，男子的嗓音淡雅温和，夜凉如水里愈显好听，她脸微仰着，怔怔看着眼前这个端着赫连寒笙的面容却更美得像妖精的男子，因他动作才发觉自己适才竟落泪了，心里忍不住自骂一句楼清箫你真矫情。

　　眼睛却移不开这张容颜。

　　可不就是妖精嚒，一双上勾的狐狸眼，眼角美人痣，本来该是给人妖媚醴艳的感觉，然而不是，温和气质，神清骨健，一袭湖绿锦服衬得雅隽如华，像乱世里引清风徐来，遗世独立而盛开的青莲。与赫连寒笙，根本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神韵气质。

　　心口莫名一动。

　　这一刻，无关风月，无关情动。

　　她喜欢这人身上的气息，莫名的被吸引，忍不住靠近。

　　“你真美。”轻轻然的声音，怕是会打扰这美丽的画面似的。

　　“呵~”低低闷响的轻笑声溢出，狐狸眼眼尾梢扬起的弧度扯动了那颗美人痣，眉目间漫进柔柔的笑意，“敢这样夸我的，你是第一人。”

　　“能被我这样夸的，你是第一个。”她眨了眨眼，微笑道。心里却被他的笑容微微揪了揪，她从未见过赫连寒笙笑，那个面瘫笑起来，就是这样的嚒，可惜……已经再也没机会求证了。

　　狐狸眼里的笑意愈发浓烈，转身抬步往前走去，“快跟上来，再不去，夜市就该结束了。”

　　她嘿嘿一笑，跟上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两人的身影在月华下愈远愈长。

　　“嘿，璃尤，你刚说什么画楼东畔的，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解读我名姓的诶，我觉得真不符合我风格，太书卷气了，我可以说我没读几本书咩。”

　　“嗯，听罢你的名姓，我自然而然就那么想到了，倒也没想那么多。”

　　“璃尤，你娶妻了没？”

　　“尚未。”

　　“我猜也是。”

　　“哦？”

　　“哪个姑娘愿意嫁个比自己还要美上好几番的夫君！那是会要命的！”

　　“哈哈！那么，楼姑娘你愿意吗？”

　　“啧，怎么不愿意了？要不是已嫁作他人妇，本姑娘一定把你娶回家供着，多养眼哟。”

　　璃尤心里有一瞬惊诧，只是稍纵而逝，却因她的话而朗声一笑，原来这世上，真有一个人，哪怕只是初相识，也能够没来由的互相敞开心怀玩笑交谈，这种感觉，很轻松，很愉悦，很喜欢。不免佯叹息眨了眨眼，笑道，“唔，还真是可惜，和你一起生活应该会很有趣。不然这样，你回去休了你夫君，然后我再十里红妆迎娶你，如何。”

　　楼清箫此时的心理和他是没差多少，甚至可以说是一样的，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哪怕才刚认识，却可以无话不谈，毫无顾忌自然而然玩笑，一见如故，抑或气场相吸？其实她自己觉得，她对眼前的男子莫名好感，就如之前的第一印象一样，莫名被他身上的气息所吸引。

　　她和风清骨是玩惯了的，这般的玩笑话根本用得信手拈来。看着璃尤说出这样的话，扬了扬唇角，墨眸里流光溢彩，“哎呦，干脆你当我的小情人好了，放心，包养费一文都不会少给你。”哟，乱世里引清风自来的遗世独立的盛开青莲哟，果然啊——外露给人的感觉和本质还是有点儿区别的，不过这厮气场和她那么符啊那么符，简直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兄弟嘛。

　　“呵……楼姑娘真有趣，比我所见的任何女子都来得有趣。”

　　“那是自然，毕竟能有我这般境界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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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谈玩笑声渐远渐消，只剩遗落在身后的静寂蓝约湖，七彩光华流转，和着皎冷的月，整个草原愈发幽茫苍寂。

　　楼清箫不曾想过，今夜之后，她将会和他纠缠大半生，直到，直到——

　　而璃尤一开始只不过觉得这姑娘气场莫名合他的味，又渐渐发觉这姑娘太有趣，却不曾想，后来的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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