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迟迟归

　　（1）

　　请不要离开我，哪怕只是迟迟归。

　　（2）

　　青峰大辉难得的回家很早。

　　他用凉水冲了个澡，从冰箱中拿出了一罐冰镇啤酒后便斜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节目。

　　电视里嘈杂的声音让他有些烦躁的灌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着微辣的口感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中枢。

　　电视里的锁码频道正放着每周一更的《草莓要种在锁骨之下》，屏幕里的小麻衣正身体力行诠释着标题的引申含义。

　　青峰大辉有些心猿意马，却也只是狠狠的灌了几口啤酒。

　　“黄濑那个蠢货还没回来。”他小声的嘀咕着，将手中捏扁了的易拉罐残骸随意的扔进了放置在桌子一角的垃圾桶里，清脆的响声让青峰大辉想起了每次自己回家时黄濑都会笑眯眯的接过开门用的钥匙然后放置在鞋柜上。

　　想到这儿，黄濑凉太的蠢样便浮现在青峰大辉的脑海，他冷哼一声，突然觉得电视里染着金发的男主角有些碍眼。

　　电视被调到了音乐频道，刚刚结束的重金属摇滚乐的余音仍旧在响着，连空气都因此沾染上了些许的浮燥。

　　“那可是每周一更的电视剧啊，锁码频道还要付费，我居然还换了台。”

　　青峰大辉挠了挠深蓝色的短发，烦躁的拿起遥控器想要换回原来的锁码频道，可视线却被在屏幕下不断滚动的小字吸引住了。

　　“帝光网东京7月18日电（记者虹村修造）当地时间17日，海常航空公司的QH14航班的客机在11区公海上空失去联系，机上２８３名乘客以及１５机组人员下落不明。据11区媒体报道，失踪的QH客机是在几秒内失去雷达信号，现已派人赶往失踪海域搜索。帝光网第一时间跨区连线了本网驻桐皇分社记者樱井良。”

　　青峰大辉有些呆愣的看着白色的QH14字样，猛然想起昨天黄濑在晚饭时说该轮到他们机组执勤了，身为副机长的他也是要去的，所以最近的晚餐不用等他云云，还问他需要他从美国带什么回来。

　　“希望黄濑那个白痴没有死掉。”

　　青峰大辉满不在乎的说着，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了摆在电视柜上的照片，摆着剪刀手的黄濑凉太和那副傻傻的笑容在青峰大辉眼里格外刺眼。

　　昨天起飞的飞机少说也有二三架，这架飞机应该不是……他们机组要执勤的那架吧。

　　“Who can say whyyour heart signs as your love flies ？
　　Only time.
　　And who can say whyyour heart cries when your love lies
　　Only time…… ”

　　电视里音乐依旧在响着，空灵的女声渲染了一室的寂寞。

　　（3）

　　青峰大辉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的手机铃声是黄濑凉太自己录制的早安歌、并强行放在了青峰大辉的手机里做了铃声。

　　我只是想让小青峰每天都听到我的声音而已。黄濑凉太定定的看着青峰大辉，金棕色的眸子带着让青峰大辉看不懂的情愫。

　　因为以前做过模特和歌手的缘故，那充满磁性的声线让青峰大辉有种黄濑凉太还在他的身边不断催他起床的错觉。

　　他揉着眉心坐起身来，向之前记忆中放置手机的地方不断摸索着，直到易拉罐与玻璃质面的茶几碰撞发出响声，他才记起自己在客厅睡了一夜。

　　原来这不是卧室啊，黄濑那家伙居然没把他扶到床上睡，真是……不对，黄濑昨天还没回来。

　　青峰大辉缓缓地站起身，宿醉后的头痛让他有强烈的眩晕感。

　　地上满是易拉罐，因为有些酒尚未喝完的缘故，整个客厅都充斥着浓浓的酒精味。昨天他疯了似的喝着啤酒，冰箱里将近两天的存货全部被他在一个晚上喝完。

　　青峰大辉想，他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这么做。

　　他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接通，桃井五月带着急促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传来。

　　“阿大，你怎么又逃训了，快点过来，教练很生气啊，喂喂，阿大你在听吗，喂……”

　　“啊啊，那训练缺几次又能怎样啊，又死不了人，就和教练说我生病了，去不了不就行了。”

　　“阿大你不是高中生了，能不能不要这么——”

　　青峰大辉挂断了电话，也打断了桃井五月剩余的话。

　　他把手机随意一扔，整个人便倒在了地毯上。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复又爬起身打开了电视调到了他几乎从没看过的新闻台上。

　　有关QH14航班的消息仍在播着，陆续有飞机的碎片和乘客的遗体从海里被打捞上来。他不自觉的想起了黄濑凉太，那个从初中时期便一直缠着他的金发男孩，直到现在和他共同租住一个房子的金发男人。

　　奇怪，怎么又想起他了，我喜欢的明明是大胸的女人，那个到现在都还没回家的白痴，我干嘛要操心他，好吧，只有一点点担心而已。青峰大辉看着电视，电视里只有B Cup的女主持人在不断的报告着最新消息。

　　我应该找个女朋友了。青峰大辉想起了自己的青梅桃井五月，无论是相貌还是胸部都符合他自己的要求，唯一可惜的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真是麻烦啊，黄濑你这个笨蛋再不回来我就不给你留门了。”青峰大辉关了电视，摇摇晃晃的向楼上的卧室走去。

　　他要好好睡一觉，宿醉简直不是人能应付的。

　　不过，一觉起来应该还能看见黄濑那张蠢脸吧。

　　（4）

　　青峰大辉等了黄濑凉太四天。

　　就像曾经在他出去打比赛时黄濑凉太为他在晚上留了整整几晚的灯一样。

　　这四天他没有去训练，电话被桃井五月不断骚扰，他便把电池和卡都卸了下来；桃井五月气急败坏的来他所住的公寓敲门，他也装作没有听见。

　　反正能打败我的只有我自己。他这样告诉自己，对如今的队员愚蠢的技巧带着不屑与鄙夷。

　　他守在电视机前，看着QH14航班的各种最新消息，直到得知机上275名乘客以及12个机组人员全部确认身亡，剩余的遇难人员下落不明。

　　他的心从最初的期盼到如今的死灰般沉寂。

　　因为黄濑凉太至今仍未归家。

　　没有黄濑凉太的日子被青峰大辉过的一塌糊涂，这时候青峰大辉才意识到黄濑凉太这个人在他生活中的重要性。

　　他早已经习惯了有黄濑凉太的日子，习惯了黄濑凉太做的菜，哪怕菜的味道比起桃井五月只好了一点点；习惯了黄濑凉太的声音，哪怕黄濑凉太奇烦无比，被他笑称像只不断讨好主人的金毛犬；习惯了黄濑凉太的气息，哪怕那淡淡的香水味被他嘲笑像女人一样矫情；习惯了……

　　青峰大辉慢慢回忆着和黄濑凉太在一起的生活，他习惯的何止这些，他早已习惯了黄濑凉太这个人的一切。

　　他走出家门的那一天是对QH14航班全体遇难和失踪人员的悼念日。

　　他对黄濑凉太早日归来的微弱的期盼终是被这个消息毁的体无完肤。

　　黄濑凉太这个人终是回不来了，无论他再等他多久，哪怕是十天，哪怕是一个月。

　　他站在悼念会的大厅里，看向在自己身边哭的死去活来的遇难者家属，以及站在角落里互相安慰着的黄濑凉太的家人，忽然想起了黄濑凉太曾经说的一句话。

　　那天他喝多了酒，被队友架着回了家，那时应该已是半夜。黄濑凉太就坐在他身边，为他泡好醒酒茶，用凉水帮他擦了身子。

　　在青峰大辉快要睡着时，他听见黄濑凉太这样说：“小青峰，请不要离开我，哪怕只是迟迟归。”

　　是啊，请不要离开我，哪怕只是迟迟归。

　　青峰大辉在这个是时候反而明白了，他不再是那个金发男孩的憧憬，而是现在这个连遗体都寻不回的金发男人——黄濑凉太的依靠，不，应该是爱情。

　　他没有再在这个大厅待下去，转身离开的速度似是逃离。

　　逃离他所接受不了的事实。

　　“Who can say when the roads meet that love might be in your heart？
　　And who can say when the day sleeps if the night keeps all your heart
　　Night keeps all your heart. ”

　　他的身后不知谁的手机响了，歌词像是在诉说他已经再也寻不到的感情。

　　他和他，尚未开始、便结束的特殊感情。

　　（5）

　　三个月后。

　　青峰大辉退役了。

　　教练虽然不喜欢他平时极为自负的性格，可青峰大辉的天赋却是他所见过最好的。教练和青峰大辉的青梅、现区队经理桃井五月曾极力挽留他，却没有留住。

　　我讨厌篮球，它目前已经让我无法找到它的意义所在，因为你们都太弱了。

　　能战胜我的只有我自己。

　　他这样说着，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篮球训练场。

　　第二天，他买了去往美利坚的机票，飞机是和三个月前坠毁的QH14航班同属于一个航天公司的QH12，同时，他所要去的地方也是黄濑凉太所属的机组本来要去的地方。

　　他收拾好行李，将租住的公寓钥匙退还给房东，带着行李登上了飞机。

　　青峰大辉的座位靠在窗子旁边，窗外东京如同白天般耀眼的夜色让青峰大辉不适的眯起了眼。

　　他的注意力被机翼吸引住了。

　　视觉极为良好的他看到了机翼上不引人注目的划痕和裂缝。

　　和黄濑凉太呆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下青峰大辉也学到了不少和飞机有关的知识，尤其是黄濑凉太神经兮兮的给他说过的种种空难原因。青峰大辉知道曾经有架飞机便因机身有划痕而瞬间在半空中解体爆炸，飞机上全员身亡。

　　他合上了飞机的遮光板，不再看那有可能造成重大事故的漏洞。

　　他突然想起了绿间真太郎的话：“尽人事以待天命。”

　　是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牵挂了。青峰大辉有些恍惚的看见了父母因为车祸逝去时被撞的有些扭曲的脸，有些恍惚的看见了黄濑凉太离家时冲他傻傻挥手的情景。

　　他的人事早就真真正正的尽完了，剩下的啊……

　　就让他看看那个神棍嘴里整天说着的所谓天命吧。

　　他戴上眼罩，遮住了他记忆里最后的场景。

　　（6）
　　黄濑凉太是在看到电视里公布的QH12航班死者照片才慢慢回想起遗忘的一切的。

　　在QH14航班坠毁的时候，他好命的活了下来，只是头部受了重创，失去了记忆和一只左眼，下半身也因为剧烈的撞击而失去了知觉，如今不得不以半瘫的形式在这座收留他的沿海小村子里继续活下去。

　　“小黄啊，又在村长家看电视呢，我就说嘛，你长的怎么好看，肯定是大城市里的人，懂得就是多。”

　　黄濑凉太扭头用右眼看向来人，抿了抿失去血色的薄唇，没有吱声。

　　他的声带也因为这场事故受到了损伤，沙哑的嗓子完全不复往昔。

　　黄濑凉太用缠满绷带的手指指了指信号接收并不稳定的电视，又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发现对方似乎不明白意思，有些着急的想要站起身。

　　“阿惠，你先回去帮忙，我来。”

　　“哦，知道了，小黄等着我回来啊！”

　　听到那个声音的黄濑凉太有些如释负重的样子，他拿过放在一旁的纸和笔，颤抖着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对方。

　　对于这个来自东京叫藤卷的医师，黄濑凉太有种从心理上的亲近，没有理由。

　　对方接过纸张，挑了挑眉，坐在了门槛上。

　　“你想起来了，因为这次飞机解体爆炸事故？”藤卷这样问。

　　【是的，我想回去，死亡人员里有我的爱人。而且，我还有我的家人。】

　　“你会伤了阿惠的心的。”藤卷笑着提起了刚刚被要求回家帮忙的阿惠小姑娘，“她可是把你当做从大海里来的人鱼王子了啊。”

　　黄濑凉太低头沉思了一会，复又写到。

　　【我对不起她，但是我必须回去，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哦，是他啊，感情真深，需要我帮忙吗？”藤卷咬紧了“他”这个音节，笑的神秘莫测。

　　【是的。】

　　黄濑凉太定定的看着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7）

　　黄濑凉太重新踏上东京这片土地的时候，青峰大辉的遗体因为长久没人来认领而被火化。

　　黄濑凉太能做的只有在公共墓地上替青峰大辉献上一束花。

　　他坐在轮椅上看着那连照片都没有的墓碑，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死蠢般的等着青峰大辉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如果他强势一点，是不是不至于这样。

　　当然，更多的应该是……天命？

　　黄濑凉太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目光盯向了放在墓碑前的有着代替之意的青峰大辉的生日花红口水仙以及放置在这束花旁边自己的生日花角罂粟。

　　他缓缓地俯下身，抱住了墓碑，沙哑的声音在被他圈出的小小空间里回响着。

　　“请不要离开我，哪怕只是迟迟归。”

　　“小青峰，我一直在等你。”

　　只是这一等，就是一辈子的时间。

　　——————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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