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他(小短文)

　　倚楼里，小丫环瞌睡虫一样一点一停，好好的一锅药硬是熬了半天，在嬷嬷火催眉毛下才急急扑着扇子，火星子在那赫赫风栗中腥红火烈
　　秋凉的天气，总是悲悲的，还不待端至房里，就听见二奶奶闷闷咳嗽声，小丫环脚步加快，拂了拂帕子捂住鼻子，隔着帘子清脆道：“二奶奶，药好了”
　　隔了会，干哑哑声音闷闷从屋来传来：“搁着吧”
　　小丫环弯腰，小心揭了帘子进去
　　浓浓药味，她闲适拿着本书，身子软软倚在床畔，摆手：“你出去吧”
　　窗外，大雁人字飞过，半开的窗子，她痴痴看着：“都走了啊——”
　　难怪
　　荒凉的季节

　　嬷嬷伺候她喝了药，又是一套的蜜饯茶盅，她蹙了眉骨，绢绢秀眉两两挂起：“哪还苦啊，习惯了”
　　嬷嬷叹气，听话收拾了东西：“二少爷下午回来，晚上园子里要摆宴”
　　她意会，嘴角的钩子淡淡的：“我知道了”
　　哎
　　谁叹谁悲谁忧谁恼
　　“来，大哥也就借着今日的宴席，表表贺意”大少爷举杯带头一口饮下
　　大嫂也极给面子同着丈夫一同而饮
　　她只得举杯，杯沿还未贴近薄唇，身旁人早已一口饮尽，杯子当一声蹲至桌上
　　后面自有人满上
　　低头，若无其事沾了沾嘴
　　三弟妹说：“二嫂，大嫂都全杯喝了，你怎么一沾及收，二哥该不高兴了”
　　三少爷桌下拉她衣角，示意适可而止
　　苦笑，还是没躲过
　　捂着帕子满满一杯见底，当下脸色红润了起来，相比刚才的苍白，这样顺眼多了
　　因她的提早退席，不料后面还有更大足的戏
　　嬷嬷不知第几次叹气
　　她，依旧那副软趴趴的身子，淡然无味，亦一切如波
　　——他，该开心了

　　张姨娘今日有些滑胎
　　张姨娘今日特意让二少爷备了新鲜的荔子
　　张姨娘娘家嫂子来了
　　张姨娘肚子又大了些
　　张姨娘身边有个小丫环差点拌倒主子挨了罚
　　张姨娘今日和二少爷出门了
　　张姨娘又得了二少爷一件墨宝
　　张姨娘让大夫断了，据说是个男孩
　　张姨娘得了老夫人赏了
　　…………
　　泛黄的叶子风一样空中一个旋，飘然落下
　　她看着，望着，虚弱的身姿里仿若住着一抹沉睡的灵魂
　　嬷嬷说着，她听着
　　心底竟是荒芜一片，寸草未生

　　进冬了，金丝垫上的火炉燃的正劲
　　明亮的初雪啊，真美
　　可惜终要消融
　　让嬷嬷扶她起来，开了窗户才知道，太阳刺人的紧
　　她抬手，即使温热如炉，这双手还是冰凉如蚕
　　嘴角一丝恍然，央求嬷嬷纨一个雪丸子给她摸摸
　　大嫂一惯畏冷，她这里暖和，一向喜到她跟前
　　可惜亦常常对着她叹气
　　“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忍忍就过去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何必拿自个身子糟蹋，白便宜了那些个女人”
　　她每每只淡淡凝视窗外

　　大燕春回，几个俊俏的丫环早早谋划着穿什么衣服
　　她却还用着厚厚的丝被床，厚袄衣，厚披风
　　常常盯着她们红红绿绿见天换，她莞尔，盛强的生命力
　　春泥里不似冬日肃冷的气息
　　添了些许新鲜泥土味
　　她喜欢
　　亦常常一坐便是半天，只闻一闻
　　嬷嬷常不知哪摘些花柳直直插到她跟前
　　她笑

　　今日静得多了，她问嬷嬷
　　嬷嬷只吞吞吐吐说：“张姨娘要生了，都在那守着”
　　也是
　　十月怀胎，这个夏季该丰收了
　　日头有些毒，嬷嬷搀着她回房
　　外面叽叽喳喳的，小丫环小心答：“姨娘生了个小少爷，大伙都得了赏钱”不忘小心探看二奶奶
　　她闭目，小丫环恭敬退了出去
　　他
　　如愿了

　　百日宴，正夫人当然要出席，尤其这么盛大
　　大嫂心疼无耐勾勾她手：“下午我们聊聊”
　　她摇头：“没事”
　　迟早的事
　　只是涩涩些许遗憾
　　那男人抱着小孩厚囊囊小袄，脸上难得有了笑
　　看来，他也高兴
　　两个人，终有一个不苦
　　她送了小儿一只纯金百福锁，另配一符央求嬷嬷代她求的平安符
　　算起来，那也是她的孩子

　　一惯清冷倚楼里
　　小丫环惊恐满院子嚷嚷，家仆们一个两个无头苍蝇一样跑的跑，叫的叫
　　急促马蹄声，然后是赫赫呼吸声
　　她听得真切
　　半眯着眼睛，太阳好刺
　　微微梨花香下，宛然一笑，她转头亦轻轻一句：“你来了”
　　男人手里马鞭啪一声掉地上，眼睛血红
　　淡淡的，复低头，紧了紧身上越来越冰冷的狐披：“我要走了——”
　　男人站着，嘴哆嗦着，迟迟难以前进
　　看向前方，一地的白雪，干净，简单，又是一年
　　手里的琉璃珠她藏在袖拢，轻轻摸着
　　又是啪一声，原是树上积雪掉至她发顶
　　可人，早已低头沉睡
　　男子闷一声双膝脆地，泪已流了半边：“不要，微微——”

　　浮于半空，她静静看着，一如当年出粹少年
　　那时他鲜衣怒马，高高在上的三甲进士，前途无量
　　亦是上一代的指腹婚，她嫁他
　　原也清清静静做一个官夫人，奈何心不由衷
　　“微微，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微微，我们生一个自己的孩儿吧”
　　“微微，甚得我爱”
　　“微微，再过个两三日该是桃花开了，为夫可有幸邀夫人踏春一番”
　　“微微，相信我，纳她是母亲的意思，不影响我们”
　　“微微，你休谅我”
　　罢了，罢了，终是不该信
　　只一场豪赌而已，她只是输了
　　地上男人还在哀嚎，发疯的双臂紧紧拥着那具他们已四年没有碰触的身体
　　张姨娘远远抱着孩子心疼看着
　　她看他，他看她，她亦看他
　　别扭的三角——
　　罢，罢，罢，该走了
　　二十一世纪一个现代女，该有的胆气还是有的
　　黄粱一梦，幸而，回家的路终是开了

　　是谁说了白头偕□□赴一生，许是夸口倾颜
　　是谁应了路远人亡，各安天涯，终是情深缘浅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拨动琴弦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拨动琴弦
　　记忆中那欢乐的情景
　　慢慢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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