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双徒济]不朽不忘

　　【一】

　　桌子上点着能让人静心凝神的檀香，淡淡的白烟从精美小巧的九龙紫金鼎炉中袅绕而出。

　　赵念刚做了一场白日梦，梦中他与爹爹猎了好大的一只野猪，烤野猪腿的味道特别的香，香的他一把扑过去，然后他就……摔醒了。

　　“嘶！”赵念坐在地上，有些木讷的看着房梁，嘴角还挂着一大串的口水。

　　“你这人念书偷懒睡着也就罢了，居然还能摔地上去，一会儿给我爹爹发现了你可就惨了！”轻声的微斥，一只小手就伸了过来。

　　“你还虎头虎脑的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起来！”

　　赵念摸了摸脑袋，看到好友陈思半黑着脸，那表情就差写上“孺子不可教也”几个大字，便惊然想起现在可是念书时间。

　　赵念借了陈思一把力的爬起身，急忙坐回位子上。

　　坐定拿书挡脸，然后又偷偷看向坐在不远处书桌前的白衣男人，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白衣长袍，长得温文儒雅。

　　此刻，他正低着头看着手中一把破葵扇怔怔出神，仿佛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而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吸引不了他半分注意。

　　【二】

　　赵念回到家的时候，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一只香喷喷的烤猪腿让他差点眼发绿光。

　　吃完晚饭，他的父亲问他：“今天，师兄都教了你些什么？”

　　饭后扎马半个时辰是赵念每天的消食运动，六岁的他已经扎马扎的四平八稳。

　　他想了想回答：“陈师伯今天就念了一首诗，什么十年生死……什么的……不思什么，什么忘不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就是这首诗！爹爹，你也知道这首诗啊！”赵念惊奇的看向自家父亲，却看到平时总是笑容满面，义气豪爽的父亲坐在板凳上，神情看起来十分的悲伤，手里正拿着一个酒葫芦。

　　赵念知道，这个酒葫芦对父亲而言就好像是陈师伯的那把破扇子，都是他们各自最宝贝的东西。

　　而此刻，父亲看着酒葫芦的眼神与白天陈师伯望着破扇子的眼神一模一样。

　　“爹爹……”赵念唤了一声，可他的父亲却已经像什么也听不到了。

　　【三】

　　第二天一早，赵念被父亲叫醒，天还没亮，也没到他早起练功的时间。

　　看到父亲表情严肃，赵念立刻乖乖穿衣梳洗，之后跟着父亲出了家门。

　　“小念，到了。”

　　待赵念被父亲从背上叫醒，放下地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

　　他们身在一片竹林的空地中，空地的中间只有一座孤坟。

　　赵念倒也不怕，好奇的看着孤坟前的墓碑，墓碑碑面平整光滑，和赵念曾看到的那些不同，尽是一个字也没有的无字碑。

　　赵念忍不住问父亲：“爹爹，这是谁的墓啊？”

　　“他……心系天下、好打不平，息人之诤，救人之命，扶危济困、惩治强梁、降妖除魔、佯狂似颠……”父亲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都在颤抖，可是每一个字又咬的很沉重，重的一个字一个字都刻在了父亲的心里。

　　赵念看到父亲的目光中有着很深很深的眷恋，其他的赵念不会形容，只知道父亲的眼神让他小小的心脏都揪了起来。

　　赵念问：“那这个人和爹爹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他是……”父亲张了张口，然后看着赵念突然又什么都不说了。

　　“爹爹？”

　　父亲转头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赵念，那沉重伤痛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

　　父亲伸手摸了摸赵念的头，语重心长道：“小念，还不给你娘磕头去。”

　　娘这个字让小小的赵念瞬间红了眼眶，他从小就没有见过娘，他曾问过父亲，他娘是谁？可父亲只是说等他长大再告诉他。

　　真没有想到，原来他的娘居然是那么了不起的一个人。

　　“娘！孩儿给你磕头！”三个恭敬的响头下去，赵念都哭了出来。

　　“噗嗤……”

　　赵念抽噎中似乎听到有人忍禁不俊的笑声，但是此刻他心里全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思慕，想到平日里被很多人笑是没娘的孩子更是委屈的哭诉起来。

　　“娘，娘，孩儿好想你……娘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爹爹？”赵念惊疑的抬头。

　　“哈哈哈哈，爹没事，你继续叫几声娘，说不定你娘听了一高兴，就从里面跳出来了。”父亲抱着肚子靠在碑上，已经笑得前俯后仰只差没有就地打滚。

　　“听你胡说，师傅若是真能活过来，也是给你气的跳出来揍你。”

　　听到笑叱的声音，赵念转头一看，只见陈师伯和陈思也来了。

　　【四】

　　陈师伯和父亲是师兄弟，父亲说陈师伯知书达理、学富五车，就让赵念在陈师伯那里读书识字。

　　陈师伯和父亲的关系很好，他们除了会一起喝酒之外，还会一起发呆。

　　一个望着破扇子，一个看着酒葫芦，谁也不说话，偶尔突然看彼此一眼，又会突然一起哈哈大笑。

　　陈思告诉赵念，这个叫心有灵犀的默契，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心里想什么。

　　赵念不明白，他和陈思也一起玩，也像两兄弟，可是他就不知道陈思的心里在想什么。

　　除非……他在想着吃烤猪腿的时候，陈思也想吃烤猪腿，这样他们就是心有灵犀了！

　　陈思听到赵念如此说后，瞪着眼睛问他：“你脑子里除了烤猪腿外还有什么？”

　　赵念想了很久说：“还有烤猪蹄。”

　　之后陈思一天没理他。

　　直到第二天赵念主动认错讨饶，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但陈思总算原谅了他，并告诉他……

　　“我们的爹爹应该都是在想同一个人，那个人应该就是送我们爹爹扇子和葫芦的人。”

　　“想同一个人……那这个人会是谁？”

　　陈思安静了一会儿后，说：“应该就是那个无字碑里的人，我们爹爹叫师傅的那个人吧。”

　　【五】

　　很多年后，竹林空地的孤坟旁边多了两座新坟，同样立碑无字。

　　赵念和陈思都已经各自成家。

　　陈思从商，有一妻两子一女。

　　赵念考了武状元，入宫为侍卫统领，如今有一妻一女。

　　每年不需要约定，又一次不期而遇。

　　为三座坟墓去了野草，祭了酒水鲜果，烧了元宝蜡烛后两人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休息。

　　随意聊了些，陈思突然沉默了。

　　“怎么？”赵念问他。

　　陈思看着三座无字碑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当年你爹唬弄你，让你对着那座无字碑叫娘的时候，其实我爹……”

　　赵念并不追问，只是静静等着他往下说。

　　许久，陈思才道：“应该也是希望我去叫声娘的。”

　　如今的赵念已经不是儿时那个傻小子，很多事情当年不懂，可现在却懂了。

　　比如，爹爹视如珍宝的酒葫芦。

　　比如，爹爹终身不娶。

　　比如，爹爹让他磕头叫娘。

　　比如，在陈师伯说坟中人会气的跳出来揍爹爹后，爹爹那句，那我倒是心甘情愿让师傅揍了，只要师傅能跳出来，把我凑死了也甘愿。

　　比如，陈师伯听了说，也是，若这样，把我一起揍死也行。

　　比如，之后爹爹和陈师伯一起大笑，一起笑到眼泪出来，一起跪在墓碑前，一起叫了一声师傅。

　　比如，他和陈思其实都是捡回去的孩子。

　　【六】

　　皇上六十大寿，却有刺客行刺，赵念为了护驾身受重伤。

　　一刀扎在心口旁，赵念在床上拖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御医们都各自摇头说熬不过明天日出了。

　　陈思也已赶来，在床前守候，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居然也一病不起。

　　两人都在神智朦胧之际，纷纷看到了一胖一瘦的两个和尚。

　　一胖一瘦两个和尚给他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那是一个关于活佛圣僧的故事，赵念和陈思曾也听说过一些，可在这一胖一瘦两个和尚口中说来却更加详细精彩。

　　这个圣僧活佛是天上降龙转世，他这一生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姓陈、一个姓赵，他就带着这两个徒弟降妖伏魔、救世度人。

　　他们消灭血魔，降住乾坤洞主，收服大鹏精，最后在一次魔族的灭天计划中，为了救天下，圣僧活佛拼了元神尽灭阻止了这场浩劫。

　　从此西天没有降龙，人间也没有了圣僧。

　　他其中一个姓赵的徒弟原本是灵禅子转世，却也在功德圆满之后不愿归位，执意守在圣僧坟前。而另一个徒弟更是离谱，死后不入轮回，不投胎不转世，同另一个一起守坟，寸步不离。

　　所以当他们知道他们的后人有难时，就找到了这两个和尚帮忙。

　　一胖一瘦和尚说到这里，都是一脸快气炸的样子。

　　然后胖瘦和尚就各自拿了一粒药丸塞入了赵念和陈思的口中。

　　“这两颗神腿瞪眼丸是我们从疯济癫身上偷偷搓下来的，原本是想用来作纪念的，但是现在用来救疯济癫的徒孙，也算用到了该用的地方。”

　　“或许，道济师叔早算准了有今天，所以我们当时才能成功从他身上搓下这两颗神腿瞪眼丸来。”

　　胖瘦和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一起笑了起来，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赵念和陈思的眼前。

　　待赵念和陈思睁开眼睛，两人皆已康复，众人惊叹不已，只称菩萨显灵。

　　【七】

　　六岁的赵念和陈思站在院子里，今天是考验他们学问和武功的日子。

　　陈思的爹负责考他们的学问，而赵念的爹就负责考他们的武功。

　　两人一上午的成绩让他们的爹都十分满意。

　　为了奖励他们，陈思的爹特意准备了解暑可口的冰镇酸梅汤。

　　他们喝完酸梅汤在院子里玩耍了会，听到陈思的爹问赵念的爹：“你说，这天下有什么是不朽的？”

　　赵念的爹摸了摸腰间的葫芦，轻笑了起来：“这天下除了我对师傅的相思是不朽的之外，我还真说不出来了。”

　　陈思的爹默了一瞬，跟着轻笑问：“那么我的算什么？”

　　赵念的爹摸了摸下巴道：“我哪怕是死也一定不会忘记师傅的，你也能做到么？”

　　“不入轮回，不见孟婆，不再投胎。”陈思的爹把目光看向一处房间，那里面有一口大柜子，里面存放着陈思的爹最宝贝的东西，那一把破扇子。

　　“也好，我们生是师傅的徒弟，死了也一起结伴继续做师傅的徒弟。”

　　“如此甚好。”

　　【八】

　　夏日的午后，喝过冰镇酸梅汤的两个孩子被叫了过去。

　　有一位父亲对着自己的孩子说：“赵念，从此你字癫道，小字不朽。”

　　另一位父亲对着自己的孩子说：“陈思，从此你字疯济，小字不忘。”

　　这两位父亲，一个名字叫赵斌，一个名字叫陈亮。

　　很多年后这两个孩子都明白了，他们的名字，早已注定了一场千千万万年都不朽不忘的相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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