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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朴素,半个月前就将平日十八样的早点缩减成了六样,今儿虞素在,依旧还是六样。他本来惊魂未定,远远见了虞素,竟是别过脸不忍看。好在虞素也瞧不出什么来,只有在弄权与谋算上,她是缜密的。
她施施然见过了,毕竟是留宿过的人,不留下用一顿也说不过去。本来以为皇帝这儿的早膳必定丰盛;没成想还不如她曾经的大长公主府。
好在厨子用心,东西还能入口。云泥山药上浇着金丝,虞素偏爱那道菜,不免多将筷子往那边拨了几次。皇帝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虞素却没有。
他似乎从来不让宫人近身伺候,这样机敏的习性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养在深宫养尊处优的皇帝,而像是风藏露宿,多年的行伍之人。虞素又给自己舀了一碗粥,皇帝见了难免失笑,道:
“朕可算知道你为什么要一个川鲁粤淮扬样样精通的厨子了。”
这话要是说给别人听,恐怕要把那人吓的丢了筷;东方止实在不算那种声线柔和的帝王。他的语气里常年带着要命的淡然跟清冷,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周身就散发出温吞但难置喙的气场。与太后那种阴翳的杀伐之气不同,他给人的感觉是慈悲的,只是带笑的阎罗一样慈悲,像东方止这种人,盯着他瞧久了,就会自心底生出一股战栗来。
“妾除了不看重权位,其余的都讲究。”
“瞧得出来。”
皇帝说着也就搁了筷。
一般人要是见皇帝放了筷子,怕是早就乖觉的跟着将杯箸摆好,可偏偏虞素她就不是一般人。搁从前,她那是傲骨,那是天家悉心养出来的天成之姿,但放在现下这当口,她那是藐视君上。
东方止也生气。但他不是那种只知颐指气使的帝王,草莽出身的人,知道人有多大的本事就有多大的气性,加之她又实在长着一张让人不愿意斥责的脸。
虞素粥喝了一半,觉得嘴里没半点味道,就问皇帝:
“有没有盐渍的梅子?”
皇帝不明白自己对她的隐忍是因为她与明华相似的面目还是相差无几的性子,他挥了挥手,有乖觉地宫女踩着步子往前来,等那宫女站定了便吩咐她:
“去拿些梅子上来。”
虞素不多话,她晓得皇帝的耐心已经被用到了极限,虽说从来不是个晓得见好就收的,但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能忍则忍。
梅子是何吕端上来的,走之前又对皇帝咬了句耳朵,虽说东方止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细微之间,虞素仍能看出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可说的神情。
何吕不会管前朝的事,虞素觉得自己的水床应该有了眉目,梅子的酸味虽重,却让她吃出了甘甜的味道。
让宫女撤了膳,皇帝起身,虞素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开口问。
男人步子迈的大,她虽也算得上是不拘小节,却也不愿大步流星的露了足,只得让步子踩的快些。没人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要打哪去;虞素一时走得急了,将将他要停,一时收不住便撞了个满怀。
她跌在他背上,下意识去拽他的胳膊,寸长的指甲齐齐折断,皇帝一回头,看着都替她疼。虞素本人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连也没瞧上一眼,就镇定的立了起来。
皇帝其实也会疼人,只是不爱用在旁人身上罢了。他惯来冷情,即使后来坐江山,结了发妻,将往日乖戾嗜杀的性子收敛了,心里却还是淡漠的。见过太多的杀戮跟死里逃生的人可没心思管这些不过是皮肉之苦的小事,只是虞素的反应却是在出乎他意料。
且不说十字连心,毕竟是闺阁女子,凡是碰上这样的事,总归要苦一苦脸。就算真是那能忍的,也该借题发挥好好做一番姿态。难不成真是受了情伤,在冷宫里两年历练出来了?
“改天叫你家人进来看看你。”
不过折了个指甲,这皇帝至于心疼成这样子吗?嫔妃家人入宫是有定例的,虽不知道新朝的规矩,但他们陈朝非得是二品往上,其他的都得格外开恩。自古皇帝多情,却没想到这一位竟也是个风流天子。
虞素可不想穿了帮,笑着谢过了,但她的笑容在东方止看来却很是流于表面。即使昨儿让鞠曲试探过了,内心深处,皇帝仍没有放弃,让她见一见家人,说不准就会露出什么破绽来。
皇帝一厢情愿地怀疑着面前这人说不准跟他有着同样的遭遇,怀疑着这位似明华者身体里住着的就是明华的魂灵;虞素却还念着她那张不知何时才能到手的水床。
但这样的怀疑尚不能影响皇帝的理智,他也并没因此而多看她一眼。前生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有心人猜出他内心的隐秘,刻意去模仿她的样子,也不是没有被迷惑过,醉的时候,也是真真切切将那人当做明华,却在四目相对之时,醉意一刹那就消散的干净。自然那个人下场并不怎么好,却依旧有人冒着殒命的风险前赴后继地去争去模仿。那些人怎么能明白她那举世无双的风华绝代。
就算是别无二致的容貌,如出一辙的性子,不是她就是不是她,
他叹了一声,又问:
“你跟着朕做什么?”
皇帝言语间仍是冷冷的,他从来都是这样待人,魔鬼一样的残忍冷漠。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那个样子他学不来,也从来都瞧不起那样的虚伪。
“妾听说公孙家的嫡女就要入主中宫,不知道皇上有什么打算?”
竟会大胆的问他打算?除却明华,东方止很少碰见能让他觉得棋逢对手的人。不过东方止亦还淡定,他的怀疑还不能当真,不过是一个有些用处的普通嫔妃,除了有些目中无人之外,也勾不起他太多的情绪。
“郭氏的事情你办得好。”
皇帝的意思是让她不必再管这一件事,聪明人听罢会早早收声,然虞素只是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
“皇后之位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不给实权,就这样金尊玉贵的养着,不过养个闲人罢了。但皇上又何必给公孙家这么大的脸面,当然打了巴掌要给甜枣,听说皇上您刚刚整饬了公孙家,虽说小动静还不足以动摇他们的根基,也足够让他们警醒了。只是妾略提一句,若真封了皇后,就是正经外戚,皇上您这一次的巴掌其实打的不响,甜枣却给的太大,朝臣迷惑,难免会让人觉得皇上其实还是不准备正经办世族,不过是想敲打敲打。妾知道,太后一个孝字将皇上您压的死死的,且不过是个女人,想必皇上您是不放在心上的。只是皇上您长在深宫,大抵未见过那些为虎作伥的人;您但凡给了公孙家半分脸面,他们就敢把那脸面做到十成。”
虞素亦知道自己这算得上是以下犯上。但没法子,她可想刹了那张水床。虽说该谢上苍垂帘让自己重活一世,但若为了活着就该缩手缩脚过一生,为免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皇帝瞧着她一副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自信,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他形容魅惑,突然一个蛰身,他的眼睛迫近她,惹得虞素险些一个踉跄,虽如此,却还是听见了他的呼吸声。
她似乎很不习惯跟人有接触。记得自己头一次见她的时候将她当成了明华,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也是见她屏住了呼吸,样子十分的不自然。他差一点就恍惚地叫她明华,好在理智及时地占了上风,却还是因此忘记了她的不恭敬,而是问:
“头一次你要了厨子,后来你要了夜明珠,这一次呢?你要什么?”
虞素犹惊魂不定。很多时候,她不想看见他的脸,他的眼神他的面容,总是轻易能勾起她努力去忘的记忆。但有些时候她又贪图他一举一动间给她带来的本不该有的错觉,还好那些恍惚与贪恋不过是片刻的事。
她直起身子,又换了鲜妍亮烈的笑容,她说话的声音轻飘飘地,却又因她的自信与坚决而显得掷地有声。
“即使是上好的黄梨木陪最考究的被面,睡久了也腰酸。妾想让人给妾做一张水床。”
皇帝险些就乐了。她方才一本正经,说世家借势,说他们为虎作伥,倒真像极了那些刚正不阿的肱骨之臣。但兜兜转转,却不过是为了张床!
“只是我朝以仁孝治天下,有些时候,朕不得不顾忌太后。”
两个人已经前后脚进了书房,房里点着的龙涎香是虞素熟悉的。她在这样的情境间始觉得放松,虽说如此,脸上却瞧不出丝毫的懈怠来。
虞素明白东方止的意思,不过是个皇后的位置,即使顺着太后的意给了又能如何。到时候是犯了谋害皇嗣的大错或是直接殒命,还不是只要他一句话,自有马前卒去办。到时候元后宾天,后位悬空,随随便便守个孝就又是三年,还能借此拿住了公孙一族的尾巴。且他终究是要立后的,虽说他要打压世族,但也不能让那些势单力薄的人家在这时候钻了空子,重用是一回事,但旧的世家落败了,也不能让新的世家崛起。
皇帝好算计,也够狠心。虞素是打帝王家出来的人,自觉也算得上是杀伐决断的好手,却仍觉得这男子凉薄。
“皇上想借公孙展颜来拿公孙一族的错处,宫可以进,但皇后之位,缓一缓未尝不好。”
堆积如山的奏折,最顶的那一个倏然落在地上,虞素屈伸去拾,抬头去看见东方止防备且疑惑的笑容。
她自知自己又揣度了一次帝心。
正惴惴间,却听皇帝道:
“若事不成,七日之后,朕下旨迎公孙氏入宫为后。”
这个女子有趣,抛开他天马行空般的怀疑不说,她的聪敏与狂妄,总能在恰如其分的时候,为这几乎淡的不知味的生活添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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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花花的地雷~~~
看在日更的份上,有(bu)底(yao)气(lian)的打滚求评论~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