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

　　歇息片刻，便迎来了在顺尧赌场的第三个对手。就是那位自称“山一豁”的公子。他迈着方步便走向了赌桌，看上最多不过二十。晚上赌坊烛火昏暗，直到这位公子上前来，水云卿才看得真切。这分明就是霍翊姗的男子扮相啊！水云卿忍俊不禁。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山一豁”，“姗翊霍”，“霍翊姗”，原来如此。这一局，她到底赌是不赌呢？
　　考虑到霍翊姗的面子，水云卿没有捅破她的身份。
　　“有礼了。”霍翊姗行礼。这一次她可是比上一次成熟得多了。
　　“有礼。”水云卿忍住笑，回礼。
　　霍翊姗才要解下包袱，水云卿阻拦道：“不必了，想必那便是公子的赌注吧。方才秦前辈倒是提醒了在下，我们不如玩些有意思的，自然也就不要把钱作为赌注了。”
　　霍翊姗不卑不亢道：“那么赌神想以什么作为赌注呢？”
　　水云卿道：“倘若公子赢了，在下便把这面具当众摘下；倘若在下赢了，便请公子告知高姓大名，如何？”
　　“可以。”霍翊姗硬着头皮道。莫非，是她的身份已经被看出来了？
　　至于水云卿呢，霍世伯的银子，她可不敢随便赢。
　　“这么晚了，想必你也倦了吧。”水云卿慢条斯理道，“我们便一局定胜负。你我面前各有一个色盅，每个色盅当中有三个色子，我们今日就赌，你我色盅当中的点数加起来，是单是双。就请公子先选吧。”
　　“我选双。”霍翊姗轻松了下来。反正，无论是输是赢，她都没有什么损失。
　　“好，那我们开始吧。”说着，水云卿抄起了色盅。
　　霍翊姗也抄起了色盅，又像上一次一般摇头晃脑。
　　水云卿心道：“翊姗，或许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你可是为数不多的，能与赌神交手两次的人啊。”
　　此番虽然水云卿耍了花样，钟离珉却并不担心。方才他清楚地看到，秦陆在色子上做了手脚，所以那色盅不管怎么晃，都是三花聚顶。秦陆若没做手脚，水云卿也不会赢得这么容易。水云卿会手彩，既然如此，这一局她是稳赢不输。
　　二人同时把色盅扣在了桌上，这一次，水云卿没有走神，没有大意。
　　霍翊姗道：“请赌神先开。”
　　水云卿淡淡一笑，这是霍翊姗怕她暗中做手脚，于是她不慌不忙掀开了色盅，三个一。
　　霍翊姗心下一喜，但随即这喜悦便从心头消散。她才想起来这不是比大小。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色盅，果不其然，三花聚顶。
　　“承让了。”水云卿抱拳道。
　　“是我技不如人。”霍翊姗尽管心中不服气，但也没有办法。
　　水云卿站起来，绕过桌子，款款走到霍翊姗身边耳语道：“翊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的。我和你云卿姐姐相熟的，她托我转告你，明日她去府上拜访。”说罢，她走回到原来的位置，对赌坊中的围观者们道：“各位，方才这位公子只答应让我知道他的身份，却并没有答应各位，现在，在下已知道了这位公子的高姓大名。今日，多谢各位赏脸了。”
　　这第三局，可当真无趣，本来兴致高昂的观众已是意兴阑珊，不过，水云卿是不会考虑他们的感受的。

　　“你知道方才那位姑娘的真实身份？”回到客栈以后，钟离珉问水云卿。
　　“你又看出人家是位姑娘了？”
　　“她的扮相可不如你更像位公子。”
　　水云卿笑道：“方才那位姑娘就是一直想和你比剑的霍翊姗姑娘，她可是为数不多的，能与我赌上两局的人呢。”
　　“明白了。”钟离珉会意，“我一定会手下留情的。”
　　“小姑娘还是玩心太重。”
　　钟离珉打趣道：“你本与她年龄相仿的，何必倚老卖老，说人家是小姑娘？”
　　“瞧，你也感觉我老了是不是？”水云卿感叹道，“如今我都已经二十岁了，也真是老了。”
　　“我‘也’感觉你老了？怎么，难道还有旁人敢说你老吗？”
　　“我自己总可以吧？”水云卿瞥了钟离珉一眼，转过身去。
　　钟离珉道：“我可并没有感觉你老，不过是你自己多想罢了。二十岁，正当年。九域郑女侠二十一岁才成名，至今未嫁。梅时雨女侠亦是到二十三岁才嫁与蓝箫仙。霍夫人沈女侠始出行走江湖也已过二十，嫁人的时候，不也二十四了么。你年仅十七即已成名，二十岁自然是正当年了。”
　　“好了，我要睡了，明日去霍府，原谅你今日对我有所虚言了。”水云卿一个转身出了钟离珉的房间。
　　“我就不该对你说，今日不去看你的赌局。”钟离珉自言自语道。

　　次日一早，水云卿和钟离珉退了房，离开了客栈。一路上，水云卿一直打听霍家武馆在何处，很快便找到了霍家。彼时她已收起面具、扳指，撕下刀疤，拆下头发，俨然就是一温婉女子。
　　到了霍家武馆，水云卿对门口的伙计道：“劳烦这位小哥去通报一声，水云卿求见霍大侠，倘若霍大侠不知，那么霍小姐也必知道的。”
　　不一会儿，就见霍翊姗蹦蹦跳跳地出来，拉住了水云卿的手道：“云卿姐姐，你真的来了！昨日……唉，不说昨日了，丢人。快进去吧。这位是……”她抬眼看着钟离珉。
　　水云卿掩面笑道：“你不是一直想与他比剑么，他现在就在你眼前了。”
　　钟离珉彬彬有礼道：“霍姑娘好。”
　　“风……风风……风三侠……”霍翊姗一时语无伦次，“翊姗见过风三侠。”
　　“翊姗，放轻松些。”水云卿拍了拍霍翊姗的头，“他哪里有那么难相处？”
　　霍翊姗拉着水云卿的胳膊道：“好了，姐姐，快进去吧，我爹很想见到你呢。”
　　霍云海听说是水云卿来了，便遣了徒弟们自己去练功，他则携了沈璧瑕回到大堂。
　　水云卿盈盈拜倒，“云卿见过霍世伯，霍伯母。”钟离珉也行了一礼道：“晚辈钟离珉，见过霍前辈，霍夫人。”
　　霍云海道：“快起来吧，早就盼着见你们一面。”
　　水云卿上下打量着霍云海夫夫妇。霍云海人过中年，略略有些发福，却也掩不住他眉宇间的那股英气和浑身上下的那种侠客风骨；沈璧瑕身着鹅黄色衣裙，端坐在上，并不像个纵横江湖的女侠，而只是个相夫教子的贤惠夫人。
　　霍云海对钟离珉说：“不知贤侄与断风掌钟离雍礼怎么称呼？”
　　“他是我义父。”钟离珉恭谨道。“雍礼”，那是义父的字，他许久没有听到过有人唤义父的字，或许是因为义父那一辈的江湖人如今也少在江湖上出没，就算有的，也与他少有交集。
　　霍云海道：“久闻令尊大名，曾经只有过两面之缘，待你回到京城，请替我问候令尊。”
　　钟离珉道：“多谢前辈记挂，晚辈会牢记在心。”
　　霍云海知道水正麟和江瑞琪都已离世，水云卿的母亲更是早早离世，对水云卿便也不提这一桩。只问了问水云天的一些事便也罢了。
　　半晌，霍云海看了看霍翊姗，又看了看水云卿，问道：“云卿，上一次姗儿到京城去，可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怎会？”水云卿掩面，“翊姗妹妹最可人不过，见了她，我和哥哥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感到麻烦呢？翊姗这般古灵精怪，世伯与伯母在家中定少不了乐趣吧？”
　　沈璧瑕笑道：“云卿，你这样说可真是抬举我们家姗儿了，姗儿自小顽皮，可没少让我们头疼呢。”
　　霍翊姗靠在沈璧瑕身上，扭股糖似的，“娘，你别说了……”
　　水云卿道：“伯母就别拿翊姗取笑了吧，翊姗的性子当真很招人喜欢呢。当时她虽与我和哥哥是初识，却真的当我们是一家人一般。我还听说，伯母的厨艺是极出众的，尤其是那枣泥云片糕，不知今日云卿有没有口福呢？”
　　沈璧瑕曾也是江湖儿女，极喜欢水云卿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她当即决定亲自下厨，留水云卿和钟离珉中午在家中用午饭了。
　　霍翊姗进去端了些枣泥云片糕来，水云卿尝了一片，赞不绝口，霍翊姗听了心花怒放。当然，水云卿也是实话实说了，这当真比水家的师傅做得美味。
　　霍云海又对钟离珉道：“珉儿，我家这姗儿可是一直不自量力想与你过上两招，不知你可愿指点一二？还有我武馆的徒弟，若能得你们指点，也必有所获。”
　　钟离珉自谦道：“晚辈怎敢谈及指点？若说切磋尚可。”
　　霍云海道：“你不必谦虚，指点你是当得起的，其实你的武功远过于我，你我心中都清楚。都是江湖儿女，不必拘泥于此。”
　　钟离珉道：“多谢前辈，晚辈受教了。晚辈愿与霍姑娘切磋一二，若姑娘有所疑问晚辈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翊姗，还不快谢过你钟离大哥！”霍云海叫来了霍翊姗，这是允了霍翊姗与钟离珉过招了。
　　一行人一同到了校场之上。钟离珉对水云卿耳语道：“你居然让我来指点你小妹妹的武功。”
　　水云卿戏谑道：“你风三侠武功盖世，侠义心肠，教个小姑娘练练武功怎么了？举手之劳而已嘛。她早晚有一天会挣脱她爹的怀抱一个人去闯荡江湖，她这点三脚猫功夫太容易被人欺负。拜托你了。”
　　钟离珉无奈道：“好吧，我会尽力的。我教她些速成的法门便是，不过至于功力，还是要靠她自己了。”
　　“多谢，今晚，我请你吃饭。”
　　“一言为定。”说罢，钟离珉跃上了高台。
　　之前霍翊姗虽是说得信誓旦旦，可如今见了真主，反而胆怯起来。人家可是大侠截风刃啊，当今世上都没有几人的武功能够出乎其右。可她呢，她算哪颗葱呢？她老爹的武功和名气可还都不如人家呢。
　　她犹犹豫豫地举起剑来。
　　水云卿喊道：“翊姗，你不必有所顾虑，他手中有分寸，不会伤了你的。你只管出招，你也不会伤了他的！”说着，她朝钟离珉挤了挤眼睛。
　　钟离珉朝水云卿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朝霍翊姗道：“霍小姐，出招吧。”
　　“那我便……不客气了……”霍翊姗纵身一跃，向前攻去。她身法轻盈，这是沈璧瑕所授，而招数之中却是霍云海的剑法。
　　钟离珉认得这剑法，钟离拓炎曾演示过的。霍云海的武功虽算不得出神入化，但他的剑法自成一格，颇具特色。他不易伤人要害，别人亦难攻他不备，过招之时往往都是靠体力耗着，霍云海的体力可是非同一般的。但是，霍翊姗的体力，当然是耗不住的。
　　过招之中，钟离珉寻隙问道：“你学的是令尊的剑法？”
　　“正是。”
　　“令尊的剑法极要求体力，男女毕竟有别，女子体力终究比不上男子。姑娘应多取令堂武功之长，令堂之身法以轻盈见长，更为适合女子修习。”
　　又过了几招，霍翊姗已经无暇再说话。钟离珉只出招，并未行气，就把霍翊姗逼到了角落当中。眼看霍翊姗就要跌下擂台，钟离珉即刻收了势，顺势把霍翊姗拉了上来道：“霍姑娘，承让了。”
　　霍翊姗已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言谢了。
　　钟离珉又先后与武馆几个武功不错的弟子过了招，指点了几句，也是让他们极受用的。其实，最受用的也不过是今后可以炫耀，自己的武功曾得风三侠指点一二。
　　霍云海高兴，中午这一顿饭，他还叫了几个入室弟子来，一同热闹热闹。饭桌之上，钟离珉和那几位弟子陪着霍云海喝酒，霍翊姗和水云卿就陪着沈璧瑕说话。不得不说，这一顿饭是水云卿离开京城以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顿。她从不缺钱，可外面的饭再好，总不比家中的了，虽不是自己家，但霍家人亲切，沈璧瑕的手艺又是像极了家中的。
　　辞了霍云海一家出去，才走出霍府大门，便见两个白影迎面而来。水云卿定睛看去，年轻的那一位便是纪亭之了。水云卿迎上前道：“纪世兄别来无恙。”
　　“云卿也在。”纪亭之浅笑。
　　再看旁边这位中年男子，仙风道骨，仿佛岁月的沧桑从不会印在他的身上。这位，大约就是琴中圣纪听涛了。
　　水云卿行礼道：“纪世叔安好，侄女水云卿见过世叔。”
　　纪听涛道：“云卿请起。”他的声音宛若天籁，就好似他的琴声。
　　钟离珉道：“晚辈见过纪前辈。”
　　纪听涛微微点头，面上波澜不惊，这是与纪亭之一模一样淡泊的气质。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水云卿道：“既然世叔与世兄来了，那我们便先走一步了。”

　　“方才你的眼神如此闪烁……”钟离珉看了看水云卿。
　　“你可知道上次翊姗去京城就是为了去找纪世兄？既然有此机会，何不让他们多叙叙旧呢？”
　　“原来如此。”钟离珉会意，“那我们的确不合适再留在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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