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寄长生

　　我和别姜师弟就这么在幽都住了下来。我俩本也不是讲究的人，于是去寻了几捆竹子搭上几垛茅草，这住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可是一连十几天过去了，我也没瞧着一个在这附近游离的魂魄。
　　我捧着脸蹲在大石旁，“师弟啊，我就说肯定没生意嘛，你看看这来来往往的不是冥府的人就是急着赶着要去投胎的人，哪有什么怨灵来让咱们捉。”
　　师弟也捧着脸蹲在一旁，“耐心点，师父既然替你寻了这么个差事，就说明肯定还是有事儿干的，我这不还陪着你么。”说是这么说，可他明显也是没精打采的，怏怏不乐地用手在地上画圈圈。
　　我俩一向在昆仑山上逍遥惯了，一人一把瓜子，找个墙角待上一下午，好不惬意！
　　“唔，也不知道师父和师兄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在山上住了几十年，乍一离开，倒真有些不适应。
　　“师父闭关，大师兄处理事务，还能怎么样，这么几万年他们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别姜满不在乎的说。
　　“师父师兄在这昆仑山上一待就是这么些年，修仙问道，倒也真是自在快活。不过，难道他们真的都不会觉得无趣吗？”我好奇道。
　　师弟鄙视的看着我：“你以为师父大师兄和你一样么，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位列上神了，心如止水无欲无求，而大师兄他也仅是一步之遥，若是他们能轻易被它物左右，又怎能真正封神。”
　　“神难道就不需要七情六欲吗？”
　　“需要，只是真正的神对待这些更能看淡，更容易放下，更能够承受大有和大无。”别姜说的时候一脸高深莫测。
　　“唔……”我作恍然大悟状，“师弟近日真是愈发高深了，看来师弟位列上神之日也是指日可待了，往后还要承蒙师弟提拔提拔。”我甚为怜爱的抚了抚他的头。
　　他倒也配合，将袖子掩在唇边轻咳一声，“好说好说。”
　　我默默收回手，不想理他。
　　在我看来，别姜完全还是个孩子心性，不在乎过去不希冀未来，安然自得，师父没有提起过他的身世，他就真的一句也不曾问过。同样的，师父赐我新名也想让我不去追寻过去，我答应了，可我真的做不到。
　　在师父和师兄们的眼里，估计也是把我看成了同别姜一类的人，因为我看起来年纪小，他们就觉得我应该是可以不在乎的，是那种晚上回去睡一觉就可以忘记所有不愉快的。可是从我醒来那日起，我的身体里，我的魂魄深处，就一直有一股力量在不断地提醒我，迫切的想让我去找回些什么，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冥冥之间的暗示，但至少这说明了，确实有事情值得被记起。
　　但是——
　　现在的我，连保命都有难度，又哪有这个闲心去在意纠结这些呢？
　　宫灯里的火光幽幽的燃着，我不禁想到，若是哪天我也离开这世间，会不会有什么值得我驻足？会不会有谁能永远记得我？
　　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来为我回忆前尘，照亮我的无边黑暗，替我开启轮回之路？

　　冷不丁的，师弟推了推我，打断了我的每日三省吾身，“长安，你看——”
　　我撇撇嘴，揉了揉额角顺着看过去。
　　幽都城外，暗幽幽的远方突然亮起一点光，然后那点亮光像是突然撕裂了黑暗，千万丝光线漏了进来，整个幽都都亮了起来，远远的，似乎还传来了喧嚣的车马声。
　　我和师弟对视一眼，彼此眼睛里都是莫名其妙，“什么情况？”
　　奈何桥上恰巧经过押送鬼魂的阴差，其中一个阴差望了一眼光源的方向，有些不耐烦道：“上面又来人了？”
　　“是啊，这不三年之期又到了，上面还不得派人来咱们冥府借寂魂锁去镇压净化西地，不然到时候妖王再次作乱，谁能受得住。”另一个答道。
　　“可这天上每次派来的人都趾高气扬的，完全不把咱们幽都放在眼里，明明是个求人的事儿，弄得好像咱们在巴结他们似的，”说完指了指远方那团光亮，“你看看那排场，生怕咱们不知道似的。”
　　“那又怎样，他们天族再厉害，不也还是得每三年就要来求咱们一次，到了咱们冥王跟前还不是得客客气气的。”
　　“说的倒也是，唉，你说这次来的会是谁呢？”
　　“管他是谁呢，难不成还能是天帝么？反正这些大人物啊，咱们是见不着啰。”
　　……
　　那两个阴差走的远些了，我和师弟才从一旁的大树后绕了出来。
　　“你说会是谁呢？”师弟不无八卦的问我。
　　我两手一摊，“我哪儿知道，我可连这天上有些什么人都不知道。”
　　“说的也是。”别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远处的车马声愈发近了，一大群天兵腾祥云直越城门而来。我这才看清那片人影中竟还有四只神兽，大概是麒麟之类的，张牙舞爪，面露狰狞之色。
　　这四只神兽抬着一间极尽奢华的轿辇，远远看过去金灿灿的，当中悬了一颗碗大的夜明珠，而那轿辇上方竟还盘卧着两只仙鹤，只是这轿辇四周被封的死死的，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
　　别姜小小的惊呼。
　　“排场真是够大的啊，你看看这前后估计得有百来人吧，长安，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气势。”别姜看着那四只神兽两只仙鹤眼睛发亮。
　　我拍掉他搭在我肩头的手，“我只觉得这位贵人真是有够浮夸俗气。”

　　接下来的几日，我和别姜都早早出现在奈何桥边，只因为那盏宫灯的焰火似乎微弱了些。为此，我警告了别姜不许把这事儿偷偷告诉师父师兄，他别别扭扭的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屈服于我，只是一再强调一定要尽快捉到一只恶灵。
　　大概是我的诚意感动了上天，这一次，我们竟还真的等来了这么一个人。
　　临近傍晚的时候，天色晦暗，空中还飘下了淅沥的小雨，我和师弟本来已经打算提着宫灯回去休息了，蒙蒙烟雨中却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二位不是幽都之人？”倒是一把极好的嗓音。
　　我下意识回头。
　　暗色调的背景上蒙了一层青白的雨，千万丝细雨如断线淅沥而下，黄泉路上，奈何桥边，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红得烈艳妖娆，一如来人鲜艳的裙摆。
　　她没有撑伞，雨点打在衣服上晕出圆圆的的深红色印记，繁复的针脚密密的绣着精美的图纹。乌黑的长发湿润的贴在脸颊两侧，未施粉黛的脸显得愈发苍白，可她长发下的一袭红衣，美得那样动人心魄。
　　这样美的一个人，却有着这世间最为空洞无神的眼眸，那是看破一切的绝望悲凉。
　　我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嘴角微微弯起来，看起来终于不那么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既是如此，妾身姜黎有一事相求，还望姑娘能够成全。”
　　四周突然更加暗了下来，她明明只站在几步外，我却只能看得清她绯红的衣裳和漆黑的长发，她的面孔渐渐的看不清了。师弟凑过来小声提醒我，“这个鬼魂心里的怨恨极深，恐怕不好对付。咱们不急这一时，往后肯定还有。”
　　我咬咬牙硬着头皮道：“这可是咱们第一单生意，能不能行都得上。”
　　“师父叮嘱了你的！”他亦咬牙道。
　　“现在我是师姐，听我的！”我恶狠狠道。
　　别姜小小的“嗤”了一声，但还是警惕的站在我身侧，我则偷偷将惯用的白绸挽在手上藏在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须。
　　这段白绸便是我的法器，从前在昆仑山上捕兔子扑蝴蝶什么的时候觉得用着十分顺手，师父见我喜欢就替我施了些法术在上面，后来我就时时揣在身上了。
　　姜黎衣袖扇动，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然后一些破碎的画面出现在虚空里，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然后我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还要麻烦姑娘和我一起走一遭，先听我讲讲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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