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歌

　　“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带女萝兮。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女子侧耳，随手调试着琴弦，她伸手轻挑发上残霜，一袭白衣胜雪。没有太多疏离，也无过多愁绪，只是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罢了。这样，也好。女子嘴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她的目光迷离，似是循着从前而来，在这雨碎江南候那一念长安。

　　月光微寒，她起身撑起素净的纸伞，站在断桥湖畔傲然而执意。蓦地，轻纱微扬，朱砂在檀香袅袅中决绝。她俯视一河静水，以王者姿态。

　　女子淡淡瞥向手中陈旧的胭脂，似落尽了的嫣红，曾相思过多少个无尽的长夜，可如今只不过是离人眼中的鞋底殷红，也无娇俏，也无迷离。纵使是千般错付，也......

　　也罢，这已是多少个轮回？

　　她拂手，衣袂轻扬，眼眸深邃，静静望着那抹猩红没入深不见底的河水。

　　女子皱眉，一阵颤栗，过后却是渗入骨髓的厌恶。
　　厌，那猩血铺就的誓言三千。
　　然，那一袭红衣张扬，却早已刻骨铭心，如附骨之疽。

　　静静等着河水如初，女子垂眸一笑，眼中却是傲视天下的风骨，不卑不亢。笑睨世人，毫无悲悯。似乎这才是......我。

　　尘埃洗净了风华绝代，如今的她一袭素衣，更是触目惊心的悲凉。檀香袅袅催泪，她手执青灯傲然而立，用豆蔻年华染红了的指甲，在青灯下却泛着幽幽白光。

　　青灯古佛度流年，流年......

　　这时满目疮痍的断桥残雪融在浊酒一杯，傲然枝头的红梅似离人眼中的点点猩红。

　　女子在摇曳的微光中长久地叹息，在一曲别离交织中，梦依旧是梦，夜终究是夜，旧人不复，谁也挣不脱。思罢，她踱回琴前，柔媚地将纤细的身子一屈，再也不想。

　　头稍抚，细指轻弹，一泓清泉在肃杀的万里白雪中漾开，融了前世情丝，哀了明媚一笑。她不语，美目含情，似是候着前世的他。只剩叹息悠长......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一曲未完，却有少年清亮的嗓音入耳。

　　女子分毫未动。断桥彼端的少年踏雪而来，抚扇轻吟。
　　可这一首《凤求凰》和着曲子，显出几分寂寥和......轻佻？

　　似是长久不见过客，又似是少年唱得入神，站的久了，她才想起抬头瞥了他一眼。她猛地想起多少个轮回前那惊鸿一瞥，便是一眼万年。

　　少年稍显稚气的脸上有几分无畏，几分张扬，嘴角的笑在见到她时越发明媚。女子却似极看不惯他的姿态，微微蹙了眉。
　　桥端的少年一身白衣如玉，一息倔强和张扬却那么遥远，仿佛隔断了生与死之间
　　的呼吸。

　　少年见她的曲停了，也不在意地唱完了一曲。唱罢，才不好意思地朝她挥了挥扇，算是打过招呼了。

　　女子未语，终是放下了紧握的拳。血顺着指甲染红了白雪，似乎，他应该是红衣张扬，艳烈地灼伤了朱砂。

　　她再也不看他，那秀美柔婉眼微微合上，好不容易制住了矫情的愁绪。
　　少年笑了，笑声越发张扬，断桥边的女子悄然拭去眼角的泪，眯起自己狭长的眼。
　　当年的他与如今这般桀骜无二，只是........那殷红如血的身影不复存在，早不是他了吧。

　　或许，我也早就不是我了......

　　女子突然想起当初的他的眼，一双充满坚定的眼，剑眉英目。一时间竟恍惚了。
　　少年摇扇而来，望着一袭春衫的她甚是不解。

　　“姑娘，不冷么？”他抬头望向微凉的夜空，愣了许久。

　　正坐琴前的女子却是身子一僵，第一句话，呵，你我相见的第一句话。

　　如今少年白衣纯净，一抹猩红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的心呜咽着，有谁同她一样看得到前世的痴怨和血债？

　　半刻后，女子强按下心悸，低头不语。

　　“那便为公子再弹一曲......”她眸光轻闪，笑了。寒风凛冽，裹着残雪盖灭了青灯，好在，天快亮了。

　　两人皆未语，女子想象着第一次为他上妆的画面，嘴角漾出了伤。

　　少年长久地立在琴前，一步之遥，却令她寻了几世。女子弹拨得极慢，仿佛熔铸了无数情丝，不悔地塑造着前世的爱人。

　　天，
　　刹那间云开雾散，邪魅的旭日冲出丝线缠绕，一夜夜的缠绕。

　　可惜，
　　一曲终了，曲人情未了。
　　少年愣了许久，恍惚片刻，折下一朵红梅，在手心抚着。为何，有种眷恋呢？你、是找不到归宿么？他轻启薄唇，却未出声。

　　似是不愿碍了女子的愁绪，他清浅地一笑，转身。

　　“诤。”弦断。

　　少年清秀的眉皱了皱，想冲上前去。

　　女子却决绝地收了手，眸中满是凛冽。“走吧。”她浅笑依旧。

　　少年身躯微僵。
　　他澄澈的眸子深不见底。少年疾步走来，伸手取了她的酒杯一饮而尽。柔和的酒液顺喉而下。他拂袖，带着畅快。

　　今日与君歌一曲，曲毕，人离。终是，走了。

　　女子抬头望向天际，好刺眼。

　　半晌才抬手遮挡，一朵红梅滑落手心，带着丝丝凉意。她的青丝扬起，夹着残雪在风中凌乱，遮住了离人嘴角的猩红泪。

　　她怜惜地抚上琴弦，闭上被一世迷离晃花的眼，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定神轻嗅檀香，涩涩的。

　　青灯下，两行长长的烛泪不知在诉着谁的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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