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树先生

　　“上海没你们这边冷。”阿阳打着方向盘没话找话，从后视镜看了林沛川一眼，开玩笑说，“你那个女人长的还可以。”

　　“等生完孩子，我让人接孩子到上海来。”

　　林沛川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先送你去休息。”阿阳打了一个哈欠，“开夜车真受不了。”
　　“你们住哪里？”他低头看手机。

　　00：15

　　“我问问。”阿阳打开车门，立刻灌进一阵大风，他张望四周，伸头进车里说，“你等会出来。”
　　砰－－，车门被关上。

　　这里是一条巷弄，入口有单行道牌。在车灯下，远处楼上立出阳台的晾衣杆影子七七八八投射在地面上。老式公寓，偶尔传来狗吠。

　　他的目光一直尾随阿阳。

　　阿阳和一个穿着只穿夹棉睡衣睡裤的老人说了几句，朝车里打了一个手势。上海入夜风很嚣张，擦着窗门吹过有股森冷味。林沛川打开车门下意识眯眼，裹紧脖子上的围巾，刚迈一只脚，另一只裤脚已经被风吹得直晃。

　　阿阳不会说上海话，一开口就是“侬”“阿拉”还有他家乡那边的方言。
　　“侬晓得伐？”阿阳比划一个手势，看着林沛川已经朝这边走来，他指指自己和林沛川，“有个叶老板包下来的。”老人咕哝几句也比了一个手势。阿阳转身说，“我们自己过去。行李我拿，有个大门用红色玻璃纸贴住的旅馆，今晚我们住那里。”阿阳刚想走，老人又拉住他。

　　“我这…你。”阿阳似乎面有难色，他不客气从钱夹拿出一百塞给老人。那人还是不放他走。
　　林沛川站在原地看了看来时的路一会。这一带不是很热闹，入夜有几个年轻人在路灯下晃，还有远处几个店亮着灯。估计是酒吧之类的。

　　风把人的脸吹得麻木起来。林沛川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拿钱夹，但他不知为何又停住了这个动作。

　　…

　　并不是正规的宾馆。门口有个青岛纯清的广告牌，上面有几个小字“昌发旅馆。”林沛川扫一眼上面的电话推门进去。阿阳拖着行李箱小跑过来，“301！”

　　一楼没开灯，满室烟味。里头沙发有几个青年还在打牌，听到动静其中一个站起来大着舌头问，“你找谁？”

　　“301。”林沛川看着墙上一个走不动的时钟，“叶铮。”
　　打牌的人突然安静下来，阿阳一进门立刻解释，“他是你们叶总请的人。”
　　有人吹了一个口哨，站起来的青年依旧大着舌头，“楼上，自己去。”

　　走到楼梯那里，青年问，“钥匙带来撒？”
　　“带来。”阿阳顺手拿他们一瓶啤酒夹在怀里上了楼。

　　…

　　“我们今晚一个房间。”阿阳打开门，迎面而来一股五香花生米味。他顺手开了灯，把行李箱放在一张床边，然后推开窗户留一点缝隙让风吹进来透气。

　　“通会风。”阿阳带着笑意回头，“你睡哪张？”

　　旅馆标准间，白墙、两张单人床，床单过短。一个摆设用的电视机，墙角一个散发霉味的衣柜。还有需要推门走过道才能上的洗手间。

　　“这张。”林沛川拿拐杖指靠近门的那张床。
　　“上海不比你们那边。”阿阳自顾自念道，“风大，人也多。造高架和搭积木没什么区别，今天太晚，改天我带你去外滩看看，那里还有俄罗斯妞。那身材和脸蛋哪里是中国女人能比的？”

　　“反正我迟早试试外国货。”阿阳挠着头，“帽子戴太久，头痒。我去淋个头，你先睡。”
　　靠在门框上很久，林沛川淡淡地问，“你开的车什么牌子？”
　　“帕萨特。”阿阳顿住脚，很快向楼下喊，“热水开给我。”

　　01:34
　　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阳脱了军大衣坐在他对面那张床上，“明天早上我叫你，先睡吧。”他把过短的床单拉拉直，站起来问，“你要不要开暖气？”

　　“随你。”林沛川只穿着一件黑色中领羊绒衫，下身被棉被盖住。
　　他靠在床头平静地说，“我有话问你。”
　　“还是开个。这里晚上越睡越冷。”阿阳假装没听到又关了窗，“先将就一晚上，你要不喜欢，我明天给你换个地方。”他袜子毛衣没脱当着他的面躺下呼了一口气。

　　“住哪里无所谓。”林沛川觉得疲倦很想闭上眼睛，但他还是扭头看着阿阳，“…你为骗我来，计划了多久？”

　　“你说什么？”阿阳腾空半个身子关掉灯，“我干嘛骗你。”
　　“你说实话。”他眼神都是倦意，“我不怪你。”

　　黑暗中，一阵窸窣声，阿阳打了一个喷嚏。很快他打起呼噜，让人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说：“我本来没有这个心思。那次来看你，我觉得为那样的女人替你可惜了。”

　　“可惜？”林沛川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你说说看。”
　　“年轻女人我见得多了，她有身体让你玩，现在是不是在床上变着法满足你？以后等你老了，重新找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随便嫁过去。”阿阳犹豫一会还是开口，“我看她不过是大学生的年龄。昨天你们在里面我都听到，还有上次叶铮说你肯定为一个女人不做下去。”

　　”够了。”靠在床头柜的拐杖被林沛川挥到地上，他沉声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条路只要一开始，我们谁都脱不了身。”

　　“不过沛川，你最后还是来了。”阿阳不想说得太过火，“你肯定有办法。”

　　楼上有关门声，踢踢跶跶，还有脚步声。
　　有人来了。

　　“那人是你找来去医院的？”他将棉被用力握在手里沉声问，“你到底拿了多少钱。”

　　“人是叶铮拿来试试你。”阿阳踮着脚拉上窗帘刻意压低声音，“我现在到手五十万。叶董敢把他送进去留你在外面。我们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准备一心出来跟你做。”

　　“我们？”
　　“还有以前一些老人，刘叔他们...”
　　“简直胡闹。”林沛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止不住咳嗽，“你们家人知道吗？”
　　阿阳不放心还是坐起来给他倒了一杯开水，“叶铮短短几天拿到三千万，我们起码可以试试。”阿阳把水递给他，“要是刚好成功，我这几年打工的气也不算白受。”他随手捋了一把脸还强撑着，“就算不成，不是还有你。”

　　“你们以为我是谁？”林沛川一边咳嗽，“我现在这种身体还能帮你们多久？”尽管他汲取水杯的热量，手脚却是冰凉。

　　“不会有事，叶铮人脉很广，上回去了一趟香港又认识不少人。”看他没说话，阿阳又说，“现在叶铮真的做起房地产，地皮我和刘叔去看过在郊区，竞标那天我也在。”

　　“...你们入股没有？”林沛川沉默很久问。
　　“我叫他们先入股，到时万一出了意外...”阿阳声音越来越小声，“我看你以前也这样做，而且分红都已经到手，大家觉得这次可以赚一笔。”

　　“...现在有多少人。”
　　“什么？”
　　“老职工进来多少。”
　　“前后加起来有一百左右。”
　　“楼下那些是叶铮的人。”他捂住嘴又咳嗽起来，“你们人手不够是不是。”
　　“不这么弄怎么来钱？”阿阳索性说开，“这回他玩大的，听说背后还有个人，好像广州那边的...”

　　林沛川忍不住把水杯按在柜子上。
　　水冷不防溅湿他的枕头和身下的床单。

　　“大的？你觉得这么多人都可以拿钱走人？”林沛川身上有股凉意从头钻到断肢顶部，“那辆车叶铮怎么来你心中有数。我没想到你也骗我。”

　　“我能解释。”阿阳被训低着头，半天只来这么一句。

　　“当初找人是不是你也知道，事先没有告诉我。”林沛川那截断肢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他的语气比窗外温度还要冷。
　　阿阳诧异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我爸治病的钱还是你给的，何况她有你孩子，我怎么好动她。”脚步声由远及近。到房门那里突然没了声响。

　　不是就好。但这已经是一个局，真假难分。林沛川突然发现自己被叶铮摆了一道。叶铮已经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叶耀祥拜托自己照顾的年轻人。甚至他的心思也那么难猜。

　　阿阳对林沛川使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人走了。”过一会阿阳松了一口气，“带你来这里其实最安全，这些人不知道你是谁。楼下那些都是叶铮找来管人的。年纪轻，随便安个证券分析师让他们跑跑。有钱总比没钱好。”

　　“我做完能做的就回去，我说过老婆孩子不能没有我。”林沛川抑制胸中烦闷，“你们要继续陪叶铮，我不反对。”

　　“不是，沛川你听我说，这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阿阳压低声音，“叶铮决心很大，不弄出名堂不可能收手。别以为他是简单的集资，香港那边有个大佬听说他一人就给叶铮投了...”

　　还有六个月。
　　六个月...

　　“你记得一定要做好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