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传(小修中)

作者:浮生偷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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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12
      荣华三十三年,夏,四月,瑞王定西南回朝。世宗令明王率百官郊迎。
      ——《□□史.世宗本纪》

      为夏侯子文庆功的筵宴设在御花园,随着司仪的贤王夏侯京的一声:“开筵——奏乐。”一时间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这次庆功宴,极为盛大,连几位素来不大露面的老王爷也有出席。荣华笑着对夏侯日月道:“日月,你代朕向几位叔王敬酒吧。”
      夏侯日月恭声应了,便自去取了酒壶。
      因荣华有言在先:此次庆功宴大家不要拘礼,于是众官也就暂且放下尊卑,轮流向夏侯子文敬酒,夏侯子文自是含笑响应。
      官吏们是最会看风色的,眼见瑞王回朝时居然是皇子亲迎,而同是打了胜仗的明王却仅是按规矩由礼部迎接,这不能不让人仔细推敲其中深意。众人再细想:瑞王一直掌兵,这些年来领着军队南征北讨,为朝廷立下众多战功,皇上一直对他青眼有加,再加上这回得胜回朝时皇上居然下令让皇子出城效迎——看来,瑞王似乎就是天心暗许的那个人啊……
      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自然大家都是费足了精神巴结,一时之间贺声不断,谀词如潮,让夏侯子文应接不暇。
      但夏侯子文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得意与激动。此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正在敬酒的夏侯日月身上,夏侯日月每走向一位老王,他的心便往下沉一分:此次乱起,他与夏侯日月一个平北海,一个定西南,功勋相当,而荣华却偏偏要夏侯日月来迎接得胜回朝的自己,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意义?而眼下的庆功宴,荣华又让夏侯日月执壶司酒,代天子向几位久已不理世事的老王敬酒,不能不说是意味深长啊……
      他一向把夏侯日月母子当作可惧对手,所以五年前会趁他们暗中离宫时下狠手,却没想到夏侯日月仍活了下来,还重新回宫,并能掌权。更趁着平定柔然之际,打破死局,赢来生机……
      如今,赵向南身死,其麾下五万大军伤亡无数,二百多名官员被杀,三千多百姓成为孤魂野鬼……——而他夏侯日月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反而趁着湘州大案进行大清洗,而今他已扳到老大,打击老三,连老五也让他在暗地里给插上了一刀,如此心狠手辣,真正可畏可怖啊……
      想到这里,夏侯子文微微有些恼怒:他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没想到,却仍是小觑了这个九弟。
      这段时间他虽一直在西南,但并不代表他不了解京城中的情况。他清楚,现在的夏侯日月风生水起,已从刑部转入户部,兼管兵部,荣华还让他挂名到中书府“学习。”
      学习?
      夏侯子文心中冷冷一笑:——学什么?自然是学习统御全局的能力。领袖百官纵横六部,再加上一个带兵的顾长生,老九,前途无量啊……
      一想到顾长生,夏侯子文心中又开始疑惑:皇帝到底想怎么样?在顾长生上了那道震惊天下的《论开设军事学堂的必要》的折子后,他似乎毫无反应,只任朝野的拥护者与反对者们争得激烈,但同时却又在顾长生军中试行……
      这朝局,越来越让人难以琢磨了……
      夏侯子文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左一杯右一杯接受敬酒,已是有些微醺了,眼见前来逢迎巴结的官员有增无减,饶是他宏量,也不由暗暗叫苦。所幸不多时荣华便罢宴,也算是免了他一场浩劫。

      宴罢,夏侯日月与顾长生一同归家。
      他虽领命到京效迎瑞王归朝,但总角操办整场庆功宴的皇子却是皇二子夏侯京,所以在荣华率先离开后,他也自与顾长生一同归去。
      两人坐在轿中,由得轿子往顾长生的将军府中行去。
      正谈笑间,突然间呼啸之声自四面急急响起,——这是,箭的声音。

      顾长生心知不好,四面而至的激射箭雨,无论他们从哪个方向跃出轿,皆是无从闪躲。情急之下,他一把抱住夏侯日月,运功震碎轿底,横卧着跌落在石板地上,往外滚出。
      骤遇惊变,护卫们即刻迎敌,但仍是慢了少许,一名剌客已飞临仍在地上滚动的顾长生二人上方,双掌下按。狂如暴风的劲气呼啸着袭来,声势骇人之至。
      但只在瞬间中,顾长生便已从敌人的速度及攻击中判断出来人武功虽高,却不如己。于是他松开搂住夏侯日月的手,双掌闪电般拍出,与来人硬拼。
      就在顾长生与此人四掌交接那一瞬,又有四人不知从何处跃出,其中一人直取夏侯日月,另二人却配合着先前那人攻击顾长生。三人合围之势一形成,整个情形立即随之一变:顾长生得全力应付三名好手的狠辣攻击,完全无法分力救助夏侯日月。
      与此同时,护卫们已与来行剌的人交上了手。片刻之间,兵刃交击之声已响彻街道。
      顾长生心下不由一沉:不但有专人对付自己和十三,就连护卫们也被人死死缠住。今天的情况真是太危险了!
      而真正可怕的,却是这个行剌计画的周密阴险:敌人先示之以弱,让他轻敌,以为一切皆在自己能力之中,于是与之相斗,将自己诱离了十三身边,却不料还有四名剌客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好周详的行剌计画!
      顾长生一边与三名剌客交手,一边关注着夏侯日月的情况。听着那边的打斗声,顾长生便知道围攻夏侯日月的那二人皆是全力出手,毫不留情。夏侯日月的功力如何,顾长生最是清楚,他知道,对上这样的好手,夏侯日月根本撑不了多久。果然,渐渐的,夏侯日月开始力有不支。
      顾长生心中一急,隔空一指遥遥点出,朝围攻夏侯日月的两人中的一人攻去,但就因为他的出手,让他本来紧密的防护圈立即有了破绽。来行剌的皆是一流好手,见此空隙,自不会放过,下一刻,刀剑齐齐往此处攻来。顾长生只得收手还击,同时运功护体,硬捱三人从不同角度攻至的凌厉招数。
      顾长生心里急得像火烧一样:三名好手不要命的缠着自己,一时半刻自己根本无法分身去援助夏侯日月。而那边的夏侯日月却已招架不住,回击之势渐弱,衣衫上皆是鲜血,显得狼狈之至。顾长生心中更急,只想着尽快把这几个人解决掉好去助夏侯日月。于是拼着一刀砍在自己臂上,他一掌击毙了一个敌人。
      眼见同伴身亡,另二人疯了似的直击顾长生,招招皆是以鱼死网破之势使出,一时之间,饶是顾长生武艺高深,也无法脱身。
      突然,劲气破空,一支箭直取顾长生。
      顾长生与两名剌客正缠斗得难分难舍,眼看就要躲不开了,夏侯日月惊呼一声,便完全不顾身边的两名剌客,任他们手中的刀剑在自己身上划出道道血痕,却仍是不顾一切的朝顾长生急掠而至,把顾长生抱了个结实。

      箭,射在了夏侯日月肩上。
      夏侯日月身体一软,伏在了顾长生背上,就再没了动静。

      剌客一袭得手,立即嗫唇吹哨,于是来人立即全部撤走,毫不恋战。
      眼见训练有素的护卫有人追击而去,顾长生连忙撕开夏侯日月的衣衫,那里已是一片乌青。而夏侯日月的脸色苍白之至,呼吸极为微弱。
      知道情况危急,顾长生赶紧将陷入肉中的箭拔了出来,再将自己的唇凑近夏侯日月的伤处,一口一口将毒血吸出来。直到他吐出来的血色转为鲜红了,方才甘休,随即他又探手按在夏侯日月膻中穴上,输入真气,以护住他的心脉。
      顾长生源源不断的将真气输入夏侯日月体内,直到夏侯日月的呼吸接近正常时方才收回了手。他对护卫们沉声吩咐道:“立即请御医到将军府。”说完就抱着夏侯日月往家飞奔而去……

      夏侯日月的伤势并没有顾长生想象中的严重,在服下御医配制的方药后,很快就稳住了伤势。
      在得知夏侯日月遇剌的事后,荣华怒不可遏,限令刑部一月内将主使者缉拿归案。所有的一切证据,在在显示这场行剌是由皇长子夏侯连印的余党以及不满失势的皇三子夏侯兴茂主使,只是,顾长生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偏又一团乱丝似的,找不出头绪。
      但答案却让他在无意间给找到了。
      那一天,顾长生亲送到将军府中来替夏侯日月换药的御医出门,见顾长生仍然担心夏侯日月的伤势,御医笑着宽谓他:“幸好这毒箭只伤到肩,加上将军您处理得当,王爷身上的伤经过调养很快就可以恢复原状了。”
      ……只伤到肩……经过调养很快就可以恢复原状了……
      顾长生霍然明白:原来,是这里不对!

      不愿偷偷摸摸自行调查,顾长生选择了直接询问:“十三,这回你遇剌,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榻上的夏侯日月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皱眉道:“你难道还不清楚?”
      顾长生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夏侯日月无所谓的一笑:“可能是哪位兄弟见我这段时间算得上是熏灼,红了眼,所以冒险行此下策吧。咦,前几天你不是才告诉我,说可能是由老大的余党联和着老三做的?”
      “是这样吗?”
      夏侯日月奇怪的看他一眼:“不然还会有什么?”
      看着他,顾长生一字一字道:“我认为,这场行剌是你安排。”
      “胡说!”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我身材相当,射我的箭,既要我死,又怎会不往致命处攻击,却只射肩?你武功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在两个高手的全力攻击下,你为什么还能够在如此劣势之下赶来替了我这一箭?那支箭上涂的为什么不是致命毒药,反而可以救治?如果涂上些见血封喉的毒在上面,你早就死了,哪里还能有时间让我为你吸毒疗伤?”
      夏侯日月笑了:“可能是那人射箭射偏了吧。至于见血封喉的毒?这种毒哪里好找了?他们大概是找不到吧。”
      “如果你是主使者,你要行剌一个人,会不事前计算好所有可能?既要人死,怎可能因为疏忽而将箭射偏了?既能发动这么多人来行剌,那此人的人力物力不容小视,这样的人又怎会找不到需要的剧毒?”
      “……”
      “那天之后,我一直很疑惑:那个行剌计画分明周密之至,为何最后却仍是让你安然活了下来。所以我一直想找出答案。今天,我终于清楚了:一切,原来是你安排的。”
      “……”
      “我说的,对不对?”
      “……”
      “说话!”
      “……”
      “你说话啊!”
      夏侯日月垂下了眼,仍然没有开口。
      “不敢说是不是?”顾长生冷笑一声:“原因很简单,一切是你安排的。既是你安排的,那毒自然不会是致命的毒,自然也不会致人于死地,剌客自然能疏忽到让武功并不如他们的你脱身来替了我这一箭!——一切,根本就是你的安排!”
      顾长生以为会等来夏侯日月的分辩,谁知夏侯日月却突然抬起眼来,痛快的承认道:“不错,的确是我安排的。”语气之中,隐含了几分挑衅。
      顾长生冷声问他:“为什么要瞒着我?”没有想到,依然会被隐瞒,会被欺骗。
      夏侯日月没有回答。
      顾长生抑郁的吐出一口气,声音里带了几分涩意:“我以为,我们可以坦诚,没有隐瞒。”
      听出顾长生话里隐含的失望,夏侯日月终于坚难的开了口:“瞒着你,是为了不让你发现一切是我安排的——,”深吸一口气,他继续说道:“栽脏给三哥他们只是附带,我真正的目的不为这。”
      顾长生的语气已隐带怒意:“是、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在痛:难道,夏侯日月他是有意要营造一种可怜氛围,让自己认为连兄弟都可以对他痛下杀手,以为这世上他孤苦一人,所以会愈加怜惜,从而牢牢的被绑在夏侯日月这条船上,进而为他鞠躬尽瘁直至身死?
      夏侯日月直视着他,一字一字说道:“我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瞒着你,让你完全不知道一切是我安排的。”
      顾长生暴怒的咆哮一声,一掌击在榻上,竟在榻中生生的留下了一个掌印,一时之间,他的心里满是愤怒、失望与痛苦:——果然如此啊!十三,没有想到,你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工具,利用。
      “之所以这么做,”夏侯日月直直看着怒不可遏的顾长生,慢慢说道:“我要让你担心我、挂念我,为我着急,为我惊恐――我要你只想着我一个人!”
      因为你,让我具备了所有的极端情感:爱恋,独占、戒备、疑惑、疯狂、嫉妒,还有……——杀机!所以,我只有如此,才有可能换来你的真心。
      顾长生气得全身发抖:“我还不够担心你、挂念你?”
      “你是只想着我的?”夏侯日月冷笑一声,霍地直起身:“你到底是在看十三这个人?还是透过了我在想着其它人?”永远记得初夜时他那迷乱追思的眼――他绝不要做一个替身!更不要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
      面对这个问题,顾长生无法回答。良久,他只能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那语气,却是虚弱的,虚弱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信心?”夏侯日月冷冷一笑:“如果是武功学识权力钱财这些看得到摸得到的东西,我当然有信心将之牢牢掌握。因为这些凭借我的努力,我完全可以得到。可是人心――这种东西却是谁也琢磨不透。我能有什么信心?”对你,如果我不是费尽百般心机用尽一切手段,我哪里能得到你?可是,就算是得到了你的人,为什么却总觉得你的心离我依然很远?
      盯视着顾长生,夏侯日月问得尖锐:“我对你而言,到底算是什么?空虚时候打发时间的小玩意?还是上官清明的影子?你又是为了什么接受我?是真的被我吸引为我心动?还是仅仅因为这张酷似上官清明的脸?”
      顾长生依然无法回答。
      冷冰冰的笑着,夏侯日月继续问他:“是不是,因为失去了上官清明,因为亲手杀了上官清明,所以你选择了和我在一起——和长得酷似他的我在一起,这样,也就算是和他长相厮守了?”
      顾长生的脸色急剧变幻着,忽的,他一把捏碎了茶盏,力量太大,以致于他的手也受了伤。但此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反应,到底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被说中后的恼羞成怒?
      看着顾长生手上鲜血滴落,夏侯日月惊呼一声,也顾不得自己仍有伤在身,急忙自榻上挣扎着起来要看他的伤势。
      顾长生一把挥开他,狂躁不安的急步在屋中走来走去。连他自己也说不出,现在的他,到底是在气愤些什么?

      正在两人争执间,却听府里的总管孙鹏在屋外禀道:“爷,内廷有旨。”
      于是顾长生只好换了官服出外接旨。
      原来,是荣华召见。

      站在荣华常居的畅想斋前,顾长生恭敬道:“臣顾长生恭见万岁。”
      “侍剑来了?”荣华的声音自里面传了出来:“进来吧。”
      顾长生应了一声便趋步而入。
      荣华的精神显得很好,指了指案前的折子,他道:“你这道折子有人反对也有人赞成。朕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臣以为开设这个军事学堂,是完全必要的。”
      “哦?”
      顾长生毕恭毕敬的道:“臣以为,如果说主将是大脑,决策一切的话,那么普通兵卒就是手足爪牙,执行一切命令。而中层的将领们就像筋骨肌肉躯干一样,把手足爪牙跟大脑的联系加强了。就像没有筋骨肌肉躯干,人就无法存活一样,如果没有精干的中层将领,那么这一支军队就完全无法发挥它应有的作用。”顾长生侃侃而言:“臣参与过平定柔然与北海两场战役,臣发现,我□□的军队都是一模一样:一旦主将受损,则全军溃乱。所以当时臣立即将军队重新改编,这样,就算在战争中最高将领出现什么不测,也可立即由次级将领接替指挥。这样一来,就从根本上制止了因主将身亡而发生的溃败。但此时臣又发现:臣所统管的军队虽然有相对合理的编制,强悍的战风,但,却缺乏目光长远能从全局思考的中层将领。就拿平北海时来说,如果在臣与明王分路行进时,能有数名将官领兵游离于大部队之外,伺隙而行,随机应变,给敌人以致命打击,那么那一场战争,我朝可以减少很多时间,而一旦时间减少了,消耗的粮草等军备就可以减少,当军备的消耗降低时,整场战事所花费的钱就会减少很多。”
      “所以,臣以为,我朝必须得有一批优秀的中层将领。不管是现在保家捍国,还是日后若要开疆拓土,扬我神洲天威,他们,是必不可少的!”
      荣华一直只是静静的听着,在听到顾长生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目光霍地一跳,但他随即垂下眼睑呷了一口茶,沉思良久,方道:“朕看了你呈上来的关于在你军中重新组建情况的折子了。朕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军队详细分种?”
      “为了专精!”顾长生毫不犹豫的回道:“军人必须首先掌握一种专门的、最适合自己的作战技能,才能在战争中生存下来。”
      荣华不冷不热的道:“但朕听说,除了你那铁甲骑和铁血卫,其它的普通士兵,都必须至少熟悉其它一个兵种的作战技能。这又是为什么?这不是跟你所说的专精相矛盾?”
      顾长生道:“这是为了培养一支强悍、专业、多能的当世一流的军队。要有一支这样的军队,平时必须得采取严格的训练,必须要求士兵们不但精通熟悉本兵种的一切作战技能,还得至少熟悉其它一个兵种的作战技能。比如一个重步兵,除了精通重步兵技能外,还得至少对轻骑兵、轻步兵等任一兵种的作战技能熟悉。”
      荣华饶有兴趣的问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顾长生道:“这样做,在战时,如果某一兵种因意外而遭全歼时,我军就可以立即抽调人马,重新组建。如此,我们就不会完全丧失某一兵种的战斗力。这对维持军队的持续作战能力非常有效。”
      荣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你那个宣传兵是怎么回事?朕还从未听闻过这种兵种。而且朕还听说其中有很多落第的士子——文人,又如何能够走上战场?”
      顾长生一笑:“宣传兵主要是鼓动军中士气,以及打击敌人士气。这种事情,读书人做起来最是顺手,自然得让他们来做了。”
      “哦,”荣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你的军队里不但有医护兵,连军医也是最多的,而且薪酬也是最好的——不但厚待军医,更向朕进言开设军医学堂——你为什么如此重视军医?”
      顾长生正容道:“因为臣明白:在战斗中,人和战马受伤是完全无法避免的。如果有快速而有效的实时救治,那么就可以使受伤的军士和马匹迅速恢复战斗能力。”
      荣华目光炯炯的凝神听着,没有出言。
      “臣参加过两场大战役。臣发现,我军中死亡的将士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人数极为有限,大多数都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伤,因无法极时医治、或是无法得到有效医治而伤重不殆。所以,如果我军军中能有专门的医护兵,然后后方又有针对战场上的一切创伤而培养人才的学堂,那么我军的伤亡就会大大降低……”

      那天下午,荣华一直听顾长生说着整个构想,直到夜深了才让他离开。
      荣华亲自把顾长生送出了宫,当顾长生拜谢时,他却忽然道:“明王遇剌,你好好的照顾他吧。”
      顾长生心中一惊,小心的觑着荣华的神色,却见荣华神情平淡,无悲无喜。于是他胡乱的应了一声,便告退了。

      出了宫,顾长生往府中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思索着荣华最后那句话,然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虽然皇子们各展才智各辟蹊径,同室操戈互不容情,但通过今天觐见荣华,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十三,得承大位已是天心默定,而自己,似乎就是荣华为他所选的伴驾之人……
      难道,皇帝已经决定要放过自己了……

      慢慢的走着,当顾长生回到屋中时,夏侯日月已经睡去。顾长生没有惊扰他,只是站在榻前,静静看着他。
      他睡了,但睡得并不好,侧着身,皱着眉,眼睫上凝有泪珠。
      他哭了。
      ……自己,让他流泪了……
      是觉得委屈?还是为自己付出的感情觉得沮丧?
      顾长生真的没有想到,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只是为了换取自己的专注……
      这人啊,真的太过任性,太过肆意……
      顾长生蓦地觉得有些心酸:这人和自己在一起后,总是百般讨好千般迎承,和自己在一起,算起来,是真的委屈他了……
      突然间顾长生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当初他闯入烈火中,执意要跟自己同生共死;当初他以死挽留自己;当初他要与自己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心中,忽地涌起一种似血似气又酸又热的苦涩,喉头哽了一下,他长长叹息:
      十三,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也许是那声叹息惊醒了夏侯日月,也许是他本来就睡得并不熟,睁开眼,看着顾长生,他轻轻说道:“你回来了。”
      一句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话,却让顾长生心中起了莫名的感动。
      一直以来,他都在渴求着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家中,有人为他留灯守侯。当他回家时,有人会在灯下对他说“你回来了。”
      从来,没有人愿意如此为他守侯。
      但现在,却有人做了。
      由这个一直执着于自己的人,做了。
      这个人,总是在用着最直接最激烈最不顾一切的法子,表明着他对自己的重视……
      所谓浓情痴缠,便是如此了吧?
      让他感觉,像被火焰焚烧,又似被烙铁深烙……
      怔怔看着夏侯日月,顾长生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糟糕,前所未有的混乱。但,不知为何,他的一颗心,却是满满的、涨涨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膨胀……
      跟这个人在一起后,似乎,一切,都已失控……

      极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坐在榻边,顾长生道:“现在我们都冷静下来了,好好说一些先前的事吧。”
      夏侯日月点头:“好。”
      “告诉我,你会受伤也全是在你的安排中吗?”
      “……是。”
      “……为什么?”
      夏侯日月的嘴角抿紧,眼里流露执着:“我说过了,会这么做,只因为我要你只看着我、只念着我、只在意我!”
      “……就为了这,你不惜伤害自己?”
      “如果这能够换来你的专注,太值得了。”低沉的嗓音中,有着舍弃一切的卑微,却无法将其中的情火熄灭。

      看着近在咫尺的夏侯日月眼中那盈盈流淌的情意,这一刻里,顾长生知道自己完了。
      ——他,又再一次的陷入情网,真正的。无法逃脱的。
      如果说之前与夏侯日月在一起,只是迷惑,只是心动,只是空虚的时候所找寻的寄托,但在此刻,却真正被他感动,被那种不顾一切也要得到自己的真心与执着所感动。这种温暖的感情、执着的情意,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全彻底的渗入到他的心底,如今已是无法抽身,――他,已经没有办法离开这个为了他可以舍弃掉性命舍弃一切的男人了。
      真的,他只是普通的凡子,没有一颗金刚不坏的心,他的心,只是由寻常血肉造就。
      血肉造就的一颗心,又怎禁得起这般的浓情痴缠?
      夏侯日月,就像是三月天里的和风,慢慢的、和缓的、却又固执的渗入他冰冷的心中,让他心中堆积的冰雪消融……

      握住夏侯日月的手,顾长生慢慢的说道:“下回,有什么疑惑请直接告诉我,不要再安排这种会伤害自己的事了……我,会心疼的……”
      夏侯日月楞了,有些呆呆的问他:“可以吗?我真的可以问你?”
      忍住心酸,顾长生用力握紧他的手:“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问出来。不高兴的时候,你可以冲我发脾气,不用再强忍住。有什么,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解决。好不好?”
      夏侯日月有些哽咽的应了一声,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拥住夏侯日月,顾长生心里一片宁静:这些年里,在经历了爱恨、欺骗、背叛、伤害、生离、死别后,他几乎都快忘记了什么叫做幸福。
      但在这一刻里,他真心感受到了幸福。

      抚着夏侯日月的发,他慢慢说道:“十三,我是个有过去的男人。以往发生的一切已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你和我在一起,就必须得接受这个事实。”
      仰起脸,夏侯日月轻轻道:“你知道,我不会介意你的过去。”
      顾长生却嗤的一声笑出来:“不介意?”若真不介意,就不会说不介意。分明是心中介意,才会口道不介意。
      “我真的不介意。”
      顾长生好笑的看着他:“你不介意都已经搞出这么多事来,你要是介了意,那又会成什么样?”
      夏侯日月尴尬的笑:“嘿嘿嘿,口头总得有应景的话吧。”
      见顾长生仍在笑,夏侯日月突然的发了蛮:“对,我就是介意得要死!唐明媚、上官清明我统统是如骨鲠在喉,恨不得能将他们自你生命中磨平,令他们永不出现,更令你永不记忆――从今以后,我要你的世界,只有我!”

      ……从今以后,我要你的世界,只有我……
      顾长生被这么一句话震住。他凝神看夏侯日月的神情,那眼神,是万分认真中掺杂着疯狂的执拗。
      在这样的眼神凝注下,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顾长生开了口:“不要再以自己的生命来试探我了。”他轻轻叹息。
      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夏侯日月凝神看着他,一眨不眨,静静等待下文。
      捧着夏侯日月的脸,又沉默良久,顾长生终于许下承诺:“我想,只要你仍爱我,我仍爱你,以后这辈子我们大概都会在一起吧!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

      静静依偎在顾长生怀里,夏侯日月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知道,这一回,他是真正得到他了。

      闭着眼躺在顾长生胸前,鼻间环绕着熟悉的气息,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夏侯日月终于安心睡去。
      带着不自知的笑意看了他很久,顾长生也慢慢睡去……

      只是,顾长生并不清楚:之所以会有如此多的漏洞,并不是夏侯日月没有计划周全,而是他故意要让他发现让他起疑,让他能尽快把整件事想通,——让他,发现遇剌一事根本就是自己所安排……
      所以,顾长生也并不知道:从来不曾彻底了解过夏侯日月这个人,是他对他一生的爱情所犯下的无法挽回的错误……

      荣华没有睡下,他仍在思索着先前与顾长生的对话。
      静静的看着龙案上的那道折子,他很清楚:当这学堂真正开设起来,带给□□的,绝对是真正的强兵之路。
      这学堂绝对有必要开设。但如果交给顾长生一手来办理,那么以后无数的将领皆是他的门生,而那时若要除去顾长生,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若不交给顾长生,却没有其它任何人有这么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
      他的确可以要求顾长生把整个构想事无巨靡,皆明确写出,然后交给他人操办,不让他插手开设学堂事宜。但,此时,他却想把这个学堂交给顾长生来管理操办,只为,对于顾长生,他已有些不想毁了他——这个人,实在是一个罕见的人才。
      当初只是随意封了他个小小的将官,没想到此人居然能趁此崛起。不是靠日月的带掣,而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在军中站稳了脚,更收服了那些兵将,带着他们,得到了一次又一次胜利。而除了对战争有天赋外,战场之外的他依然敏睿:在提出开设军备部与军医学堂后,他又对军队进行重新编制,并提出了设立军事学堂。
      荣华很清楚:顾长生提出的这些,都是切实可行的。
      也正因为清楚的知道这些计画的可行性,所以现在的他更想知道:当没有一切掣肘时,顾长生这个人,还可以给□□带来什么?
      照现在这个情形看来,日后日月是绝不会杀顾长生。如果,顾长生一直留着,这样一个深具远见卓识高瞻远瞩的人,和壮志凌云深谋远虑的儿子,到底会给皇朝会给神洲带来什么样的未来?
      咬咬牙,荣华终于下了决定:
      富国强兵,是□□无数代人的梦想。
      顾长生,我给你坐大的机会,希望最后的你,不要让我失望!

      荣华三十三年四月,世宗纳亮王之谏,开办军事学堂。亮王亲任学堂山长,开堂授教。
      ――《□□史.亮王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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