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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克岛漫游指南
只有在海风转向、空气干燥的季节,我才会允许他们参观大礼堂。
除了出于对海风腐蚀性的考虑,更重要的原因是这群愚蠢没脑只会躲在相机和闪光灯后的破坏者,尤其小孩,会把刚抹过嘴角沾的鸡腿油的爪子按在已经非常破旧的柱子上。
是的虽然我知道博克岛的烤鸡腿很美味——不然致命纳得也不会在把自己埋进地下时还留出一个可以扔鸡腿进去的洞——但这不是可以被原谅的理由。
而在任何季节,无论空气干燥与否,我都不允许最著名的维京族长Hiccup的家门被打开。即使他们手上没有拿着博克岛特产的鸡腿,没有带闪光灯,甚至没有拖着抱着不足十岁的小孩。
我知道他们回去以后会在网上一边晒照片一遍抱怨博克岛的主人没有人情味,不愿分享文化遗产,这一切的抱怨最终会归结到:财大气粗,横行霸道。
不,我没有横着走过,从没有。
至于财大气粗……他们太年幼了,甚至不知道曾有我躺在金山银海上睡觉的时代。
总之,因这些抱怨,我收到过许多投诉。
博克岛的霸占者,他们最终这么为我加冕,在我对他们来说已经十分古怪的名字前加了前缀。
这个名字与我的臭名一起,成了博克岛特产之二。
也曾有想要与我合照的女孩,在问出我的名字以后,嘴角抽搐。
“想笑就笑。”我说。
“哦别这么冷冰冰的。”她们立刻裂开嘴。
“滚开。”
这一招别想凑效,我会在她们乐呵呵地想从我身边钻进Hiccup家家门时抓住她们。
“真不知道你像条看门狗一样守着的是什么宝贝。”
也有恼火了的游人这么质问。
我会很诚恳地回答,是屋里的气味。
他们理解不了,说我是精神病。
他们回去后我又多了狗鼻子和疯子的前缀。
“虽然高富帅,可是太冷漠,哦不楼上的我该告诉你这叫傲娇么,皮肤比较黑,愚蠢的楼主啊这叫性感。”
随着旅游业的发展,流言越来越多,出现许多我辨识不了的词汇。
我不想记住它们,畏惧着过多的新词汇会挤走Hiccup教给我的文字。
虽然它们在日常交流中也许过于古典或粗鲁,会让别人时而理解不能时而嘴角抽搐。
“喂,你是从古代穿越来的吧。”
不,我是从古代一直活到现代的。
我真诚的答案换来的总是对方的捧腹大笑。
“没想到你还挺幽默啊。”
好吧。
“你看,幽默点多好,别总是一副防备的表情。”
好吧好吧。
我不防备你们会在Hiccup的屋里留下各种脚印。
你们会留下各种气味,把他已经很淡了的气味挤开。
一开始我还能数清楚,第一年气味散去百分之四十,第二年散去百分之六十,我整天胡闹,直到把Hiccup的孙子请出去,之后关上窗子封闭大门,第三年就只散去百分之七十,第四年、第五年更为缓慢,第十年,它维持了剩余的百分之十,达到平衡点,然后我就忘记了要计算时间。
那些已在山洞里或泥土下沉睡的同类更不能告诉我时间。
现在人们改了纪元方式,时间怎么都数不清了,Hiccup怎么还不回来。
我只在某一个维京人的新年龙族的繁殖季离开过Hiccup三天,所有雄性都在寻找雌性的季节我在寻找Hiccup掉进海里的头盔,我认为把头盔还给他后他会理解我的不辞而别,事实上他感动得扑到我怀里——顺便感叹一句,那时他真的非常矮小,我坐在自己后腿上被他的胳膊拉弯了脊背——可后来他却离开我远不止三个世纪,难道他还在记仇。
现在我甚至不敢打开门,一丝风都会卷走Hiccup最后的味道。
薄薄的皮革,烧焦的橡木,青苔,羊毛和牛奶,干草垛,铁,奇妙比例的配合,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秘方,就是Hiccup手心里的味道。那点秘方我找遍世界,嗅遍所有有气味的东西,却怎么都找不到。
“不,这里不开放,你要去哪里?从这边走。”
我只能想尽办法把人们从他的屋子前引开,告诉他们一个接一个更有趣的地方,年复一年,直到我成为官方公认的博克岛漫游指南。
我知道哪里有最香的烤鸡腿和最鲜美的牛奶,制作战斧纪念品的老工匠铺在哪个隐秘拐角,工匠心情好时可以提供冷兵器定制业务,哪口井里的水最干净,哪里能摘到水果,哪里藏着古老的壁画和雕像。
在闪光灯闪过时我总会怀疑自己看到了幻象。
感谢我的视力可以将时间放的很慢。
那些曾经Hiccup和我一起走过的地方在一帧帧的刷白直到亮度的顶峰之后,似乎出现了我们的身影,滞留在空气里。
我总会揉揉眼睛,想起自己真的已经很老了。
说起衰老,我总会感到非常恼火,Hiccup老去的时候我还是幼龙的模样。
当他长到和我四肢着地时一样高,我还是他刚遇到我时的高度和长度,他担忧地说,Toothless,万一我哪天开始横着长了,你还能背得动我吗。
二十五岁,对人类来说已完成发育,对龙来说却只是幼年。我的幼年还很漫长。我对他龇牙,表示脊椎抗压能力连他爸爸那个级别的都不在话下。
不,不要提起前族长。
我垂下脑袋而他以为我在担忧。
“没事的,伙计,等到那天来了,我会给你装上全自动尾翼。”
我发出怒吼,用尾巴甩开了他,却是愤怒于我们出生于同年却不能同比例成长。
更不能同比例衰老。
他再也爬不到我背上的那一年,博克岛所有的龙终于学会了人类的语言,虽然都是咕噜咕噜的咆哮声,但也有了微妙的起伏和区别,至少能让自己的主人听懂。
他要给我装上全自动尾翼时我威胁他,我会再次摔坏它。
他把长胡子卷进腰带里,艰难地俯身。
“Toothless,你还可以再摔坏几次,现在至少我还能帮你装上去。”
我相信了他,往后他装了五次,我摔坏了五次。
第五次摔坏以后,他没有再帮我装尾翼了。
他甚至下不了床。
“Toothless,Toothless,”他抚摸着我的脑袋,“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呢。”
他忧愁了好久,把他的孙子叫来,递给他全自动尾翼的设计图纸,一遍又一遍地讲解,当我暴怒地把那张纸烧成灰烬,他竟然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不要哭啊,不要哭啊Toothless。”
我怎么会哭呢,龙没有人类那么发达的泪腺。
他睡着以后我再没能飞起来过,即使当载着他的船驶出码头。点燃的箭向他飞去,我烧碎了一波又一波,直到岛上别的龙过来一只接着一只死死压到我身上,堆成了一座山,维持了三天三夜,几乎把我压成鱼片,直到载着他的船连影子都看不到。
我在等待中度过了暴躁的第一个世纪。
很快他的孙子也老去了,并笑称我就像个坏脾气老头。
还不让我钻进已经被我霸占好多年的Hiccup的屋子里,双臂颤抖着举向空中哀求道“放过它吧,你几乎和那座可怜的房子一样大了!”
我只好去Hiccup发现宝藏的山洞里住下,躺在还残留着一点Hiccup的味道的那堆东西上。不知过了多少年,我的同类们也渐渐走散了,村里村外有了恶龙霸占金银珠宝的传说。但实际上我只是对误闯那里的探险者说了滚出去三个字而已,真的。
他们惊恐地仰着脑袋看我。
一条巨龙,他们这么口口相传。
见鬼。
我感到比他们更甚的恐惧。如果Hiccup回来了,我们却再也不能打滚玩耍,我再把他压到身下他会立刻死于粉碎性骨折。
我趁着夜色去找古稀的第……不知几代传人,老太太,我刚说出这几个字,她就说,这里有个传说,传说阿尔法会回来这里,而到那时他的、我们的朋友们也会回来。虽然现在你和你的子民们,你越来越庞大的同龄同类们都选择了离开与自己的身躯比起来太小巧的博克岛,我们也就快忘记你们是真实存在的了。
也许我某天晚上睡着了,连睡了上百年。
我眨眨眼,她的窗口只比我的眼睛大一点,让我弯着的脖子很酸疼。
“我是来问我这个样子怎么办,Hiccup还怎么和我一起飞。”我有些暴躁了。她瞪了我一会,表情震惊。
“哦这个问题……”
她抓弄起满头白发。
“不用担心,阿尔法,你会有自由变化的能力的,相信我,每条老极了的龙都会,否则这个世界早就被巨龙撑爆了……”
我赶在Hiccup最后一位听我的话常常维修并锁紧Hiccup家屋门的后代死去之后、第一批观光客到来之前,学会了她说的那项技能。
她住的房子已经成了旅游景点,里面空无一人。
再没有还记得我们的人类。
我做了三年商人,终于用Hiccup的宝藏买下这个岛,成功成为博克岛唯一的导游。
能抵挡那些游客脚步的只有导游。
他们还是比较听我的话的。
我住到Hiccup家旁边,情绪比较受控的日子里可以伪装他返航了,现在是我死宅死宅的邻居,窝在家里不愿出来。
某天博克岛来了位皮肤白得发蓝的女士,对我眨眨眼睛,某天又来了一位身材丰满的麦色皮肤女士,某天又来了一位皮肤红红眼神狡诈的壮汉和一对金发双胞胎。我的老朋友们都回来了。
只剩Hiccup。
我对他们说了古稀的预言,收到他们和那时的古稀一样震惊的眼神。
“听着,Toothless,虽然我们也很希望我们最好的伙伴回来。”他们一个接一个拍过我的肩膀,眼神忧伤,话没说完。
他们都以为我疯了、就快老死了,这我看得出。
很多一觉睡醒的老龙都得了老年痴呆,然后就会离永恒的睡眠不远,很快就会变成泥土中的石块,即使被考古学家挖掘出来也只会被看做特别坚硬的石块。
但我还没有等到Hiccup。
他睡着之前答应我他会回来,一直陪在我身旁。
很多时候,我真的看见他了,瘦弱,矮小,可比任何人都更勇敢,对我伸出手来,手心的气味让我脑中电流稳定而明亮。或和我一起从空中坠下,信任的笑容让我觉得自己的翅膀强壮得可以飞到月球上去,可以劈开海洋。
选择和平相处,有时候是比迎接战争更为勇敢的选择,我们可以轻易选择对抗,却很难选择信任,信任需要更强大的心胸。他这么教导他的继任者,我这么为他教导之后一个又一个继任者。
其中某个继任者,我记不得了,是哪个,他不信任地问我,如果没有可信任的人呢?
我这才想到,Hiccup的一生里始终有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同伴。
可时代已变化到亲人都可反目。
世界上也许再不会有像Hiccup一样的人类。
我可能再也看不他了。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允许自己打开Hiccup的门。
从此再也不能伪装他是我死宅的邻居。
他的气味只剩下千分之一,我拨开已结成布的蛛网,倒到他的床上,在差点被灰尘呛死的同时也呼吸进最后一点我保存在记忆里的气味。
那让我战栗起来。
薄薄的皮革,烧焦的橡木,青苔,羊毛和牛奶,干草垛,铁,加神秘配方,再加一点海水的苦咸味,是泪水落在这个枕头上的味道。
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Hiccup那种从来不会哭的人一定是被我气哭的,我摔坏了五个他花好长时间才做好的全自动尾翼,他终于记得要报复我在最欢乐的节日里离开他三天去追赶什么雌夜煞去了顺便帮他捞出头盔。
奥丁知道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后一只夜煞了我真的就只是去帮他捞头盔——我只有他。
他说龙很聪明,甚过人类,可龙不懂人的某些感情,因为龙的生命太漫长了。我反驳说我可以理解。
“那你可以理解吗,”六十岁的Hiccup温和地看着我,“我有时希望你从不认识我。”
这句话让我整整一个星期没理他。
我想让他体会体会我不认识他他是什么感受。
现在我才明白他是在担忧我。担忧失去他的我。
只是我。
他担心的,痛苦的,完全是我。
不是他自己。
这迟来太久的理解让我火焰都融化不了的胃疼痛起来,直到指尖都酸痛难忍,我把脑袋完全钻进枕头里,看着蜘蛛从我鼻尖上爬过。
忽然一声短促的抽气声和紧接而来的咳嗽声让我恼怒地想起忘记锁上的门。
傍晚暖烘烘的光晕里灰尘往门口迎去。
一个瘦小的男孩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Toothless?”
在把他轰出去之前我脑中嗡鸣地注意到他有双碧绿的,充满善意的眼睛,动作停止下来。
“嗯,唔。”他左顾右盼,不太好意思地又把目光转回我脸上。
然后他试探着伸出右手。
我的身体僵硬了,几乎无法动弹。
他抬起手臂,手指快要碰到我的鼻尖。
我退了一步,瞪着他。
“Toothless先生,你鼻子上有蜘蛛网……”他艰难地吞咽,解释道,手仍停留在半空中,不知为何,惊魂不定地别过脸去。
我可能吓到他了。
也许是我嘴里的尖牙和不小心冒出来的尖爪,我在那张床上总会情绪失控导致形态不稳定。
“你是谁?”
“我叫Hiccup。”
他注意到我瞬间紧绷的眼神,连忙补充道:“当然不是那位英雄Hiccup,我长得……这身材实在不该叫这个名字,但我父母觉得这名字很有趣就……Toothless先生,我们刚搬过来,我们看到你的博克岛民居出租启事,上个月我母亲已经在网上和您谈好了……”
我想起来了。
那个在网上豪爽地连价都不砍的买主,不谈价格,只一个劲地问我岛上是不是真的住过一群龙,自称是龙族研究者。
“很遗憾,他身材和你一样。”我说。
男孩惊讶地看着我。
我眯起眼睛,他往后缩了缩,迟疑片刻,居然再次伸出手来,我怀疑他是不是有看见鼻子上的蜘蛛网一定要擦掉的强迫症。
这次我没有避开,我蹲下来,让他比我高出一些,他的手指成功地落在我鼻尖上。
“Hiccup。”我把疑惑的男孩拉到进一个拥抱。
我身上的灰尘呛得他在我肩头咳嗽。
我庆幸这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因为在他抱住我的脖子时,我为他身上熟悉的气味而落下泪来,像个脆弱的人类一样。
“你真的是条龙吗?妈妈猜测你就是传说中会回到这里的阿尔法。”
男孩拍着我的后背,状似安抚,又小心翼翼地问我。
“是的,但我不会飞。”
我控制着声带不要颤抖。
他不明所以,发出困惑的声音,迷惑又无辜。
我克制住扑倒他和他在尘埃里打滚再舔得他满身口水的习惯,咧咧嘴,尽力缩回尖牙。
“你得帮我。”
“我是想来找你熟悉周围地形的……”他的视线扫过我的牙齿。
“最佳观测地点是空中,而我是博克岛最佳导游。”
我说。完全无视他嘀咕的那句博克岛导游只有一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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