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拐过几道弯

　　午餐时间，裘真真正跟同事王秋玲在公司餐厅吃饭，总经理助理李晗青端着餐盘急急走过来，“哗啦”拉过椅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把正认真吃饭的裘真真吓了一大跳，她刚把一筷子青椒土豆丝送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动，筷子还放在嘴里,木然的看着因为走的比较急心绪似乎不是很平静的李晗青。虽然平时李晗青经常会跟她们坐在一起吃饭，通常她们都会通过公司内部的MSN相邀共进午餐，有时候李晗青稍晚点到，王秋玲她们先到餐厅，然后看到正在排队拿饭的李晗青，会越过餐厅攒动的人头向她招手：“VIVIAN，我们在这。”或者，李晗青一边排着队，眼睛一边在乌泱泱人群里逡巡，然后在餐厅的一端挥手向她们知会：“KARAN，我来了，帮我留位置。”
　　KARAN是王秋玲的英文名。这是一家美资公司的分厂。工厂虽坐落在市郊，但是却有很多市中心的精英在这边上班。工厂虽偏远，好歹是外资企业，所以公司的员工对于这点上认知一点儿也不输在市中心写字楼小公司里上班的白领们。公司里但凡有配置电脑，IT部门有为他们申请公司邮箱的同仁们，哪怕是仓库的一个仓管员，都有一个英文名。因此公司里同事的英文名千奇百怪，甚至有人叫TOM,JERRY。猫和老鼠的名字都往自己的头上安。
　　这也难怪，就拿王秋玲来说，中文名有够土的吧，几乎跟菜场的卖菜阿姨能同名，可是在这家公司里，大家都叫她KAREN，一下子就变的洋气不少。因为同事们相互之间都是称呼英文名，都几乎要忘掉了相互的本名了。公司的邮箱也统一是美国式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姓@公司名点com的模式。
　　王秋玲这样的资深的采购工程师有英文名，仓库的仓管员也有英文名，那么职位介于这两者中间的采购助理裘真真也必须得有英文名。当时进公司的时候，人事招聘主管就跟她说了，先把英文名想好，方便IT部门为你申请电子邮箱用。当然人事部门也只是以常理建议她，如果她坚持用自己的本命也无可厚非。可是真真想啊，我从一家名不经传的小台资企业能跳槽到这世界500强的美资企业DP公司上班，必须得努力融入这个群体，取一个英文名就是积极努力融入的开端，于是她在家翻了几天英文字典，还结合了网上贴的英文名字取名宝典，最后敲定DAISY作为自己的英文名。真真洋洋得意的想，好吧就小“雏菊”好了，虽然是雏菊终究因为是菊科，有着凌霜的傲骨。真真美滋滋的想，我裘真真虽然不能傲雪，但是凌霜还是能做到的，就算或者会差那么点意思，但是我会努力让自己做到。现实的生活中虽然雨雪风霜总会遇到那么点，总归是风霜多点，雨雪少吧。能挡住生活的风霜就已经很不错了。裘真真似乎对自己的英文名字很是满意，而且叫起来也挺好听的“黛西”。后来真真才发现，好听的名字不是她裘真真一个人能独享的，公司里叫DAISY的人多的去了，光工厂里就有另一个DAISY顾，是PC&L部门的一个主管。这个好在是不同部门。但是集团里采购部门直线汇报的亚太中心，还有一个叫DAISY沈的。每次亚太中心开大会的时候，真真似乎能感觉到那个DAISY似乎要将她吞没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说：“哼，不过是PLANT的一个小小助理，居然敢跟我叫同一个名字。”包括在工作协调沟通的过程中，裘真真也没有少受那个高坐在亚太中心的DAISY沈的刁难。
　　VIVIAN直接无视呆若木鸡的真真，拉着王秋玲手说：“KAREN，你听说了么？我们公司估计有大动作。”KAREN饭也不吃了，压低声音问：“什么大动作？要裁员么？”一听到裁员真真就有点慌了，如果采购部门要裁员的话，她裘真真不用说肯定是第一个被裁掉的。现在的采购部门，其他人都是有headcount的，唯独除却她裘真真，她也只是个contract service。连regular的员工都不是。这时的裘真真想到了美资企业的万恶之处，有headcount的员工才算是公司正式的员工， regular员工虽然不如有headcount的员工，好歹也是跟公司签用工合同的，唯独她这个contract service是跟外包服务公司签的合同。这三者有着天囊的区别，比如有headcount的员工，年底不但能拿双薪，也就是每年的12月份公司发双倍的薪水给员工。而且还有年终奖，这年终奖是根据绩效考核来评估的，再不济的人也能拿到差不多两倍的薪水的年终奖。Regular待遇稍微差点，少了年终奖。裘真真是待遇最差的那等，一年任劳任怨也只能是每个月领的死工资。什么双薪，什么年终奖统统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工资是公司财务部门先付给外包公司，外包公司再转发到她的工资卡上的。KARAN有一次告诉过她，她其实是公司向第三方外包公司“采购”过来的，而且还有采购合同，而且这个合同还是KARAN发给外包公司的。公司还得付给对方不菲的手续费用。真是够绕的。裘真真没法理解这种变态的做法当时就气呼呼的想，何必多此一举？那手续费肯定比她一个月的薪水多，为什么不直接把她转成regular的。曲折拐弯的做法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的做法。
　　后来真真了解到公司入不敷出，年年亏损的状态，也想到自己作为contract service员工时的状况，心里直叹气这样的公司怎能不亏损呢。节流没有做好。
　　一听到有可能是裁员，裘真真也竖起耳朵听。VIVIAN摆了摆手说：“裁员不知道，听说我们公司可能会被一家民营企业收购了。”
　　“民营企业？哪家民营企业这么牛能收购我们公司？”
　　“慕氏国际听说过没有？”
　　“你是说慕氏国际？他们好像做的跟我们不是一个行业的吧，不是做房地产跟酒店开发的么？怎么会想到涉足汽车零配件行业？”
　　“不知道，这些资本家的脑袋里装的东西显然是跟我们这些人的不一样。”VIVIAN叹气道。
　　KARAN似乎不太相信：“吉利当年收购沃尔沃，我都有点不信，但是他们好歹是做的同一产业的，就当是小虾米吃大鱼了。你说慕氏国际要收购我们公司我打死都没法相信，跨域经营的风险他们不会不知道。他们是钱多的没处使，烧的慌么？你从哪儿听说的？”
　　VIVIAN似乎也有点怀疑，“我也是隐约从我老板在里间跟别人谈话的时候偷听来的。你知道的，虽然我的办公室跟老板的也就一扇门之隔，但是，每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老板都是把门关紧了的，我偶尔偷听到一句半句的。也有可能听错了。”VIVIAN口中的老板就是总经理。这似乎是所有职场的惯例，称自己的直接上司为老板。VIVIAN情绪低落，不仅仅是担心自己的饭碗，她还担心的是本来自己是在外资企业上班的，说出去多好听啊。外企员工啊，而且还是世界财富排名500强的美资企业，虽然这家公司的排名在逐年下滑，从原先的排名一百多名都快滑落到500强外了。如果公司被本土企业收购的话，就变成了在民营企业上班了。要是真这样似乎身份都降了等级。这便是中国人的崇洋媚外之处。
　　现在裘真真知道为什么KAREN会对VIVIAN这么热情了。从一个这么靠近公司上层的人物总能探听到公司动态的第一手信息。当然，裘真真并没有贬低KARAN的意思。相反，她感激她还来不及呢。想当初，她刚进公司，什么都不会做，以前在台企使用得纯熟的ERP系统在美资企业根本无用武之力，因为公司使用的是SAP系统，远比那个ERP系统先进复杂的多。是KARAN手把手的教她怎么使用，还把自己的账号密码告诉她，公司有只有有headcount的员工才有资格申请SAP系统账号。要知道把自己的账号密码给人用时是有很大风险的。如果真真在系统里如果做了什么错误的步骤，被查到了，责任可是要KARAN担的。虽然真真不是公司的headcount员工，没有SAP账号，但是KAREN完全有理由不给她用，KAREN也不是真真的直接领导，真真的直接领导还是经理。KAREN 从怎么往系统里输单子开始教起，维护数据，然后是查阅数据，下载数据。直到如今，真真使用SAP系统的纯熟度都超过了KAREN ,有时，KAREN要什么数据找不到，真真一下子就能帮她找出来。以至于KAREN忍不住要夸她，：“DAISY，你真了不起，我用了三年多的SAP系统，还不如你刚来一年的人。”真真腼腆笑道：“是因为你这个师傅教的好。名师出高徒嘛！”
　　真真一直觉得KARAN是个很会来事的人，其实VIVIAN跟真真是差不多时间进公司的，VIVIAN刚来的时侯常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餐厅吃饭。总经理办公室，除了GM 也就是总经理MICHAEL之外也就只有VIVIAN，虽然GM有时也在公司餐厅吃饭，当然，这是美资企业所谓的一视同仁之处。其实所谓GM说穿了也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仔而已。总不至于让VIVIAN跟GM一起吃饭吧，何况GM丁晓是个中国人，那种等级观念虽然在美企被模糊淡化了，也架不住中国根深蒂固的思想影响，所以GM多数时候还跟各个部门经理一起用餐的，就算是GM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后来的部门经理们也会陆陆续续的自动端了餐盘坐到他身边去。
　　看到VIVIAN一个人在那数着米粒，KARAN便很热情的邀请VIVIAN坐过来，一来二去便混的很熟了。再之后，就会相互在MSN相邀一起午餐，只是VIVIAN这个总经理助理的工作很繁琐，要整理的文件一堆堆，要处理的电子邮件像雪花似的飞来。虽然很多邮件只不过是部门之间的沟通，然而也似乎是美资企业的弊端，说是部门跟部门之间的工作沟通，很多时候是在相互推诿责任，而每每这种时候，就会把邮件抄送给总经理，似乎是要总经来来做个裁决似的，总经理对于这种因为小事而把他邮箱爆掉的状况大为光火，在一次晨会上拎了两个部门经理出来痛骂一通，也似乎起到了以儆效尤的作用。从此那些吵架的邮件便都塞到了VIVIAN的邮箱里。VIVIAN敢怒不敢言，又不能不每封邮件点开查看，万一错过什么重要信息，老板怪罪下来，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这样一来被占用的时间就多了。所以总是会在餐厅看到VIVIAN姗姗来迟的身影。
　　裘真真心里一直惦记着午餐时VIVIAN说的话。下午干活都没有什么心思。
　　她一直在想，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她看了看隔板对面埋头劳碌状的KAREN几次想问问她，又几次把话吞进了肚子里。KAREN也似乎发现了真真的反常。抬起头小声问她：“DAISY，你有什么心事？”
　　真真看了看周围的同事，似乎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压低声音问：“你说午餐时VIVIAN说的话会不会是真的？”
　　KAREN不以为然：“就算是真的，对我们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的，不过是公司的性质改变一下而已。外企变成民营。”说完继续低头忙碌。
　　真真还不死心：“那新的领导班子接管，会不会一上来就进行大整改，比如开除一些员工之类的？”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真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在美资企业里，通常讲究的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真真非常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作为一个contract service的员工而坐在这里。如果不是办公室里有元老级的不懂系统不懂英文的张陈河的话，公司也不会招她进来。
　　真真还记得当时面试她的经理孙姐跟他说的话。孙姐是真真跟随KAREN在私底下叫的，因为孙姐是一个春风和煦的人，私底下对KAREN非常照顾，KAREN当年是从一个小城市来到S市的，KAREN刚进公司的时候薪水比其他同职位的同事要低很多，孙姐见KAREN很卖力工作能力也不错，在公司每年调薪时都特别照顾她，每每都为她争取最高比例的调薪幅度。可惜孙姐在真真刚进公司三个月的时候被另一家外企高薪挖角后离开了。
　　当时孙姐跟真真说：“本来公司是没有你这个职位的，但是我们部门有个元老级的员工从公司进驻中国前就已经在公司工作了。”这个真真有听说过，在很久之前外企要进驻中国市场，不能以独资的形式进入，必须要跟当地的一家公司以合资的形式才能进来。真真记得依稀听人说过这家最开始的当地公司的名字叫三联。而张陈河就是三联时期的老员工，合资后也一直没离开公司，至今为止，在公司都已经工作了二十多年了。张陈河有时候会跟真真开玩笑说：“小裘，我在这家公司的年头都比你年纪大了。”说这话的时候，张陈河呲着牙对真真笑。露出他那因为抽烟过多导致的一口大黄牙。那笑是不无优越感的，似乎在说，就算你是个大学生，那又怎么样？
　　孙姐说：“你就是因为他而招聘的。”公司不会开除一个为公司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员工，他自己也不离开，看那架势是有做到退休的打算。
　　孙姐也似乎在安抚真真：“contract service员工也没什么，公司给配备的额定人员有限，每个部门都有人手不够的现象。几乎每个部门也都会招几个contract service员工。你好好干的话，将来可能转成regular的，现在PC&L部门流动比较大，或许将来你资历深一些了，调过去，就直接能成为有headcount的员工。”
　　刚来的真真还没弄懂孙姐口中说的英文代表的意思。但是她听懂的是，她在公司不是没有未来的。要成为外企的正式员工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也就是真真为什么会加倍努力的原因了。
　　KAREN也看出真真的担忧，安慰她：“你不要瞎担心了，就算是公司将来被慕氏国际收购了，他们又不懂经营，公司的经营格局还是不会变的，他们那些人收购不过是收购公司的股份只为分红而已。你看很多山西的煤老板发大财了，也到处找项目做呢，投资收购的他们做的还少么？他们那些土财主懂什么经营，不过是为了赚更多的钱而已，至于经营管理的事情，自然是有职业经理人帮他们打理的。我们这些小罗罗没必要杞人忧天的。你也是，安心工作吧!”
　　真真心里想，你是有headcount的员工，就算是公司到时候会被开除掉，根据劳动法也能拿到不少的遣散费，凭你的工作经验和在公司的头衔，还怕没工作。KAREN的职位是资深采购。我裘真真就不一样了，被开除也是白被开除，没有遣散费，就凭一个助理的头衔，去哪里找到好工作？难不成又得去一家公司从助理做起？她之前工作了一年的台企也一直都是小助理。唉！我裘真真真就是为做助理而生的么？我天生就只是助理命？本来真真还想多问KAREN几句的，想到这真真已经没有心思继续盘问下去了，只会让自己的失落感加深。
　　真真颓然的坐回位置，心底的忧伤感悄然升腾起。瞬间，她整个人便处于一种低气压的氛围中。
　　不过这种低气压很快散去。因为下班了。
　　坐在办公室另一端的耿宇时间一到，就叫她：“DAISY，下班了，一起走么？”
　　办公室里一阵窃笑声。有人直接就打趣道：“STEVEN,你每天开车送DAISY回家，是不是有什么预谋啊？难不成你们已经有一腿了？”
　　STEVEN笑着搡了身旁笑的一脸猥琐的同事一把，“胡说什么？我们只是顺路捎上一段路而已。”
　　一个酸酸的女声悠悠道：“我跟你也是一个方向的，也不见你顺路捎我一段。”
　　STEVEN有点讪讪的：“我捎你，还得中途把你放下，然后你还得转公交，不麻烦么？还不如直接搭公交一趟到家。”
　　酸酸的女声变成懒懒的：“也是，我也嫌麻烦，最重要的是，我也不习惯当大电灯泡。”
　　真真刚刚在想心事，没听到同事们的调侃。对面的KAREN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搭公司班车了。真真还在呆坐中。KAREN的手掌在真真面前晃了晃：“还在想啊？下班了，我先走了，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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