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无虞

　　夜半三更，众人都歇下了。我推开木桌前的纱窗，将油灯吹熄，纵身跳下去。青云宗里弥漫的药味令我好奇，据我所知，这是万年枝的药味。万年枝乃万年冬青的嫩芽，拥有续命的功效，十分珍贵。

　　我隐匿自己的气息，趁着夜色脚步轻缓地朝庭院后的小树林走去，那里的药味比别处浓郁。行走约有数百步，石子路旁皆是开得鲜艳无比的小野菊，望不到边际。我皎洁地一笑，从发中抽出一根骨针，双眼微闭心中默念口诀，两指间的骨针脱手而出。这骨针是我及笄之礼上师父赠我的上古灵器，深受我的喜欢。

　　呼啸声传来，我双指夹住停在耳边的骨针将它插入发中，睁开双眼果真是另一幅景象，遍地的小野菊被亭台楼阁取代，香榭映衬着粼粼水光。

　　“谁？”亭台的阁楼上突然传出惊呼。

　　我急忙躲在岩石后听着阁楼上的动静，想必是刚刚破阵时用了内力才被巡视的人发现。良久，只听得虫鸣之音。我欲起身走去那阁楼，不料蹲得太久导致血液循环不良双腿酸麻难以忍受，只好扶着石头缓慢的走着。

　　许师兄教导我不能做有辱师门之事，不知今日偷进禁地算不算是有辱师门。我早已想好，若今日被发现就谎称自己是上茅房。

　　正当我沾沾自喜之时，有人从身后搭上我的肩膀。

　　“姑娘半夜来此，莫不是来找我的。”此人一双桃花眼，正是青云宗宗主。

　　“我只是……”我话还未出口，他便用扇拖住我的下巴。靠近我的脸：“你只是上茅房。”

　　我点点头，拍开他的扇子，用袖子擦了擦脸。

　　青云宗主轻笑一声：“你也算是漂亮，不如就跟着我吧。”

　　我突然之间没有了想和他玩下去的兴致：“柳下淳，你真是风流倜傥。”我不忘加重柳下淳三字。

　　柳下淳双目微斜，有些惊讶：“你很聪慧，我最喜欢聪慧的女子。”

　　今日进宗之时，我便注意他手中的折扇。据我所知，青云宗宗主是不执扇的。且那扇子末端有一小孔，用来挂坠子或者是流苏。柳下淳是个极其自负之人，断不会用普通的玉坠。而许师兄拿出玉坠之时，他神情微变，像是识得此扇坠。

　　“你与我师姐究竟是何关系？”不知他的玉坠怎会在妯三师姐的手中，我衷心的希望这不是定情之物。

　　柳下淳微动手中折扇，嘴角轻挑：“你师姐是谁？”

　　“妯三。”

　　柳下淳收扇，露出一张妖异的脸：“原来是她。我只不过是摸了她的腰，她为此杀我却被我错手打成重伤，真是得不偿失。”

　　我气结，瞬间头发散落，骨针向柳下淳飞去。柳下淳纵身一跃躲过了其中的十颗，另外两颗却被他用扇子挡了下来。

　　趁着他挡针之余，我设了个阵法纵身越过池塘往阁楼飞奔。药香就是从那个地方传出的。

　　我加快了脚步，毕竟我灵力有限，阵法拖延不了多少时间。阁楼之上，寒气极重，药香浓烈，想必他就在那里。

　　我深呼一口气，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推着门。忽然一阵波动从屋内涌来，我被击中倒退几步险些跌下阁楼。

　　一身白衣轻裘缓，温润儒雅。只是脸色异常苍白，目光中寒意逼人。

　　我吞了吞口水，心情沉重地思索着我为何要易颜为男子。

　　良久，听得那厌烦的声音传来“原来你这儿？”柳下淳从远处奔来像是土猫捉到了野耗子。

　　他见柳下淳到来，神色仍旧不变，只是转过身走进屋中。于是，我与他的第二次见面仍旧未说上话。

　　两年前，青云宗宗主以护送妯三之名拜访重华宫。我听子楚哥哥曾说过青云宗姬妾无数，我问他何为姬妾。他双手赋予身后，背对着我：“姬妾就是姬妾，我讨厌姬妾。”

　　我一度以为子楚哥哥不讨厌任何人，突然之间我像是找到了我与他之间的共鸣：“我也有讨厌的人，我讨厌师父还有凤仪。”

　　赵子楚摇摇头，苦笑：“你是不会明白的。”

　　自此之后，我从未在子楚哥哥面前提过姬妾，连带着我也讨厌姬妾讨厌青云宗讨厌那宗主。于是我便蒙骗小桃枝去后山摘野果，避免碰到青云宗的人。

　　那日仙雾环绕的后山，隐约能见两个身影。

　　“长生姐姐，我最喜欢吃野果子了。你能多摘些么？”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头上用白色的丝带扎有两个小包，坐在石头上摇晃着双腿。

　　我捏了捏她的脸蛋，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少吃些，吃多了就会变成猪的。”

　　小桃枝听了立即吐出含在嘴里的果子，惊慌地摇着我的双手：“我要变成猪吗？我要变成猪？可是我不喜欢变成猪。”

　　我扑哧一笑，安慰她：“只要你好好听长生的话就不会变成猪。”

　　小桃枝赶紧点头。我在赵子楚那里受到的蒙骗欺压就只能在小桃枝身上找乐子聊以寄慰，我不禁感叹我是个有始有终之人。

　　那日我的运气有些糟糕，晋误食了有着剧毒的幽心草，真气在体内乱撞，心口犹如针扎，汗大滴大滴落下。

　　一旁的小桃枝早已哭得梨花带雨，摇着我的肩膀：“长生姐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马上去找师父。”

　　我拉住她不许她去找师父。我只是单纯地想到如若找了师父就免不了一顿训罚或许一会儿就好了。小桃枝第一次没有理会我的话，哭着跑去找师父。

　　我靠在石头上皱着眉头疼痛难忍，正当我觉得生无可恋之时。有人扶起我，朦胧中我闻见白衫间有着淡淡的万年枝的幽香……

　　至于后来，我醒后已然是在重华宫。师父并未责罚我只是问我是否看清救我之人的面貌。我摇摇头，师父也就作罢。此后，我一直在寻找他却连半点线索也没有。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要下山的原因。

　　此次下山我本想着找个机会开溜，无意进了青云宗闻到了那万年枝的气息并且柳下淳假冒宗主，我就知道救我之人应当是这屋中之人，也就是青云宗真正的宗主。只是他并不太乐意见我。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他？我可不比他差。”柳下淳侧身摇扇，眉目轻挑。
　　我见他的扇子赫然挂着那块玉坠，欲出手夺来，柳下淳轻笑，用扇挡住我的进攻并趁着空隙敲了我的脑袋。

　　“风骚。”我撇过头去，不想理会他。

　　柳下淳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也往屋中走去。瑟瑟夜风拂过我的脸颊，我呆立在夜色之中。我只想过要找到他，却没想到找到他后应该说些什么。我安慰自己，我很在意他是因为我的命很重要，他救了我的命所以也很重要。

　　“你是不是救过我。”我站在屋外没有进去。

　　没人回答我，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救过我。我只是想道谢。”

　　屋内传来柳下淳的声音：“你也会怜香惜玉。”

　　“出去。”我听见那冷冰冰的声音，心中有些忧愁。

　　柳下淳走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眼中带有轻浮。我不屑一顾，他却离我越来越近。

　　我用手遮住脸，有些恼怒：“你要干什么。”

　　柳下淳笑起来，用扇子拂过我的脸，转过身去：“我柳下淳虽风流但也不至于下流。”

　　“是嘛？”我嫣然一笑，向他眨了眨眼，示意他过来。

　　柳下淳凝视着我，颇有些得意：“好。若你想和我风流，我不介意下流。”

　　我见柳下淳已靠近我不足一尺，便使出十成之力向他踹去。柳下淳被我踢重，皱紧双眉，没想到我在戏弄他。显然他尊严得到了践踏，只是出于面子不好对我出手，只是冷哼一声纵身飞出了阁楼。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柳下淳更是气急。人就是这样，尊严遭不得半点践踏。

　　“为什么你不愿见我？”我斟酌许久说出这番话。若他是害羞，现在柳下淳不在了他也没理由害羞。

　　回答我的仍是呼啸的风声。

　　“我想向你道谢。”我小心翼翼地说着每一个字。

　　“不用。”这二字我听不出任何情感。

　　我推门而入，他背对着我凝视着什么。屋内摆设简单，我看着桌子上的那碗药纯黑浓郁，药味很是刺鼻：“万年枝？”只有用十罐万年枝熬上半个月才会有如此浓郁的一碗，怪不得青云宗弥漫着药味。

　　“谁让你进来的。”他并未有转过身来，却厉声呵斥我。

　　从小到大，我放在心上的人对我都是百般溺爱。就算是犯了错也是顶多被师父说几句。今日却被厉声责备。我欠他一条命又不能与他杠上，想到此处，我低下头去眼眶微微泛红。

　　或许是良久没有听见我的动静，他转过身来，见我这般伤心，言语稍微柔和了一些：“没人教过你进屋先要叩门三下？”

　　我点头，吸了吸鼻涕：“因为是你，所以没有。”

　　“你走吧。”他脸色苍白，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

　　“万年枝也不行吗？”我知道他或许看不到明天的梧桐花开。万年枝的功效就是续命，药已经浓到这种地步，再喝下去效果会越来越淡。

　　他依旧是那般不冷不热：“我救你只是偶然，并非真的想救你。你可以走了。”

　　“但是你还是救了我。”我望着他，期盼着他能看我一眼。

　　“你知道你叫连七，我唤你连七哥哥好不好？可是我已经有了子楚哥哥，那我就叫你连七吧，我不想叫你什么宗主。”我跑过去对他嫣然一笑。

　　连七没有回应，径直从我身旁走了出去：“你自便。”

　　小时候，娘亲常常告诫我为人要心地善良，就算别人对你不善良，你也要对他善良。我遵守着娘亲的教诲，对连七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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