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重生

　　1

　　余兰收到嘉沅病重的消息时，整个人像是被雷劈到一样愣在原地。

　　是的，晴天霹雳。

　　赶飞机飞回T市，在医院的走廊上她看到了年迈的陈父陈母，来不及安慰他们，她扑在病房外的玻璃上，一遍遍叫着嘉沅的名字，眼泪刷刷而下。

　　医生对这种病的解释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她只想知道能不能治好。

　　“这是一种新型的疾病，病人陷入长期的昏迷之中，而且会不停地饱受病痛折磨……”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她擦干眼泪，抓着医生的领口，一遍遍的问：“能治好吗？啊？医生你和我说能治好吗？”

　　医生似乎有些被吓到了，连忙安慰她。

　　“能治，能治，致死率不高。”他又有些为难的转折“不过——”

　　“不过什么？”

　　“治病的关键在于患者自己。”

　　“如果她想活，就可以活。”

　　余兰平复好心情，终于在走廊的沙发上看到睡着的关玦。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蜷缩在小巧的沙发上，显得有些可笑。

　　他似乎很缺乏安全感，又有些戒备。

　　余兰本来想揍她一拳的，可是看到他这幅摸样却觉得可怜。可怜？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会将这个词用在关玦身上，他可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

　　余兰身形微动，高跟鞋在光滑的瓷砖上摩擦出轻微却刺耳的响声，惊醒了沙发上的关玦。

　　“你来了？”他的声音不再坚毅，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充满迷茫。

　　“我都知道。”在他身边坐下，余兰淡漠的说。“为什么她的求生意识这么薄弱？你告诉我关玦。”

　　她的话重逾千斤，砸的关玦眼前发黑。

　　“我……我太忙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总是出差，丢她一个人在家……还和她吵架……”他嘴里不停重复着这两句话，全身颤抖，眼神涣散，原本苍白的脸上透出病态的绯红，仿佛只要别人轻轻一推便会倒下似的。

　　“够了小余，小关已经好久没休息了，你别刺激他。”不知何时赶过来的陈老夫妻扶起陷入无尽自责的关玦，看到他这幅样子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余兰冷眼瞧着，突然上前给了关玦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也把关玦彻底打清醒了。

　　“关玦，像个男人的样子，别叫我恶心。”

　　关珏愣了一会，眨了两下眼睛，语气也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余兰？”脸颊红肿，眼神清明的关玦开口，似乎很诧异余兰怎么会站在他面前。

　　他这幅精分的摸样吓坏了老两口，连忙围过来查看。“小关啊，你没事吧，别吓我们，嘉沅还等着你呢。”

　　听到嘉沅的名字，关玦的瞳孔微微一缩。

　　“爸，妈，没事，我刚才只是睡迷糊了。”朝立在那里仍旧一脸愤恨的余兰点点头，“既然来了，时间紧迫，咱们快开始吧。”

　　这般雷厉风行才是她认识的关玦。余兰跟着关玦进入向借用医生的办公室，在椅子上坐下，一幅从容淡定的样子，像是一开始揪着医生领子神色大变险些失态的女人与她无关似的。

　　“怎么这么严重？”

　　“是我不好，以为只是感冒。”

　　“之前你做了什么，刺激到她。”

　　“……”

　　“关玦，你最好告诉我我才有把握分析出嘉沅的心理。”

　　“……我们在讨论孩子的事情……第一次和她吵架。”

　　“……为什么？”

　　“我暂时还不想要孩子。”因为她身体并不是很好，需要好好调理。而且他的公司正处于关键时期，事情很多，他不想留她一个人承受从怀孕到生产的一系列压力。书上说那段时间女人非常敏感，容易出事。

　　可是他只是拒绝了嘉沅的提议，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被她的沉默打败了。他说过，最讨厌嘉沅沉默时的摸样，因为他搞不明白她会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解释会不会适得其反，让她觉得在找借口推脱。

　　陈母说过，嘉沅是个心思重的女孩。他和她结婚后发现，她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快乐。可是她明明是爱他的，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都能体现出来，他能感受的到……

　　难道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关玦在心里质问。

　　余兰沉默着。她隐约明白，孩子不过是个导火索，嘉沅肯定有心结。

　　那个心结……会是她吗？

　　“她……有没有提过我？”余兰小心翼翼的问。

　　关玦皱眉，从过去的三年时间里筛选信息。其实他也有些疑惑，答应了自己的求婚后，她的笑里总是夹杂着一些悲伤。他想可能是因为不辞而别的余兰伤了她的心，并没有深究。

　　没错，那夜过后，一切都与以前不一样了。余兰没有继续读书，而是在父亲的安排下进军商圈，从此和嘉沅再也没有联系。他与嘉沅在研一的时候结了婚，两个人一起读硕，在朋友圈里也是一段佳话。他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学习只是点缀，他想能早点稳定下来，给嘉沅更好的生活。可能急于求成，忽略了嘉沅，让她心里产生心结，才会……

　　“她说过……对不起。”偶尔深夜归来，会在嘉沅的梦里听到她在与余兰道歉。因为次数极少，他只在短暂的不爽后便放下了，也对女人间的秘密不甚上心。

　　听到关珏的话，余兰愣在那里，泪水伴随苦涩的笑容从脸上流下，她轻叹着：

　　“傻瓜……真的以为我喜欢关玦呢。”

　　2

　　当周围的同学都在谈论余兰和关玦的关系时，她偷偷地躲在卧室里笑得开怀。

　　“看你怎么和她解释。”余兰揉捏着布偶，嘴角挂着恶作剧成功后的窃喜。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关玦竟然从未意识到别人的谈论。这让她有些不爽，还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呢。

　　更让她诧异的是嘉沅的反应。难道，她知道了？

　　她喜欢关玦？

　　想到这个可能，余兰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以为她对他只是如同小时候的玩伴那般喜欢，竟然，连她都瞒过去了。

　　陈嘉沅啊陈嘉沅，你的心思可真够深的。余兰气呼呼的躺在床上，心想：

　　既然连你喜欢关玦的事都不告诉我，根本就不在乎我，没有拿我当闺蜜！作为惩罚，我就不澄清和关玦的关系了。

　　除非你什么时候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带着这样的期盼，她终于安心的睡了个好觉。

　　可是，她始终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一次，两次，三次。中了邪一般，她操控着外界的言论。她是关玦的女友，三人成虎，假的也能成为真的。

　　嘉沅因为例假在家休养，余兰本想去看望她，却意外的碰到嘉沅置气般将一个大头娃娃储蓄罐扔进了垃圾桶。出于好奇捡了回来，并砸碎了它。

　　硬币滚了一地，一张泛黄的纸折成爱心的形状，躺在满地硬币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打开纸条，密密麻麻的字迹遍布于上。只有一句话。

　　陈嘉沅，喜欢关玦。

　　如果知道她幼稚的，刻意的恶作剧会酿成后来的恶果，她绝对不会这么做。多年之后的一个夜晚，晚归的余兰站在路灯底下，满心悔意。

　　所以她和关玦摊牌，看着他眼里的不可置信和一丝了然的洞察，她垂下了头。

　　关玦的决议很冒险，但是没有别的方法了。医生说，拖下去只会让她更痛苦，即便还存在的那点求生欲也很可能被病痛消磨。

　　“所以，结婚三年她不和你联系，把与你有关的东西封起来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抢了你的男朋友，她现任的丈夫而感到愧疚和自责？”

　　“或许还有对自己人品的质疑和唾弃吧。”余兰幽幽的说。她了解嘉沅，只有这种可能，才会让她想着成全。

　　关玦俊脸上满是阴翳。但他不可能把躺在病床上的人提起来打一顿，当务之急，把人救醒再说。
　　“解开心结的办法……”他看着玻璃后静静躺着的嘉沅，眼中闪过深切的思念。当得知她的状况后，他就没有在她清醒的时候见过她。

　　她清醒的次数极少，并且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他就站在门外，眼眶发红的看着她。

　　多想狠狠地将她搂在怀里……

　　“小关，为什么不见她，嘉沅很想你，我是她妈妈，我能感觉到呜呜……”

　　放下手中一切，他片刻不离的守着她，却每每在察觉她将要醒来时离去。要是她见了他，连最后的那点念想也断了，然后丢下他再也醒不来怎么办？关玦心想。

　　不管是爱，是恨，能吊着她就好了。

　　“小关，你去看看她吧，她太痛苦了，太痛苦了……”过了几天，陈母的精神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女儿的挣扎，痛苦，绝望，她都能感同身受，她甚至扒着关玦的手臂，想让他放弃，让嘉沅好好去了。

　　关玦面无表情的摆脱岳母懦弱的纠缠，摸着沉睡中嘉沅的脸，一点点轻柔的描绘着，把她的样貌深深的刻在心里。

　　我不会放你走的，陈嘉沅。休想丢下我一个人，即便再痛，你也得给我撑着。

　　回过神，关玦想到了一件事。他的性子沉闷，过于谨慎，尤其在对待陈嘉沅的事情上，恨不得每一步计算的好好的。

　　当年，他正想告白，却被嘉沅当头泼了冷水。难道说……

　　“余兰，我有个想法……我想，我应该，认真的向她表白一次。”

　　3

　　医生说这剂猛药撑不了多久，让他们抓紧时间。

　　比对着照片将嘉沅的房间还原，关玦坐在她的床边，细心地将她的被子盖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起身准备离开。无意中踢到一只拖鞋，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捡起拖鞋出了房间。

　　“妈，把药喂给她吧。”他打算去岳父的书房找点墨水，转头看到余兰坐在沙发上发呆，手里捧着一个眼熟的陶瓷制品。

　　略想了想，便记起那是他初中毕业时送给嘉沅的毕业礼物。时间紧迫，还原房间需要的东西他不能自己一一准备，只能吩咐父母岳父母和余兰帮着四处购买。

　　“那个储蓄罐给我吧，我知道里面塞了多少硬币。”当时余兰摸着粉色的瓷娃娃，垂着眼睛说。

　　“余兰？”关玦走上前，轻轻提醒了一句。这可能是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和她说话。

　　余兰回神，抱着储蓄罐站起身。看了一眼嘉沅卧室半闭的房门，她突然开口问关玦：

　　“你知道当年这里面装了什么吗？”

　　关玦敏感的抓住了关键：“除了硬币，还有什么？”

　　余兰微微一笑，关玦果然还是那个关玦。

　　“没有，只有硬币，57枚硬币而已。”

　　关玦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闪身进了书房。

　　余兰摸了摸与曾经那只一模一样的储蓄罐，充满希望的笑了。

　　嘉沅，我相信你肯定会醒过来的。

　　很久以后，余兰看望正在做月子的嘉沅时，突发奇想的提起那年她重病的事。

　　“嘉沅，那个时候真的是关玦的告白把你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吗？”实际上当时的情况远比她说的严重很多，由于时间预估错误，本以为至少能撑住两个小时的嘉沅只清醒了五十几分钟，这可让大家急坏了。

　　好在最后时刻，关玦还是对嘉沅说了最想说的话，才使得一切布置没有白费。结果也超出了大家的预期，嘉沅不仅很快苏醒，连术后恢复都进度奇快。

　　嘉沅逗弄着身边胖嘟嘟的婴儿，圆润了一圈的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容。“那只是原因之一，实际上，当我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我只是好笑他这个人做事一向谨慎，竟然还是被我坑了一回。”

　　“哦？”余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被婴儿攥在手心的食指轻轻地抖了一下。

　　“因为被我不小心摔碎的存钱罐里只有硬币啊。”

　　“只有硬币？还应该有什么呢？”

　　“秘密。”

　　两个女人孩子般笑作一团。被惊醒的关颂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觉得没有威胁，又安心睡去。

　　岁月在她们身上留下了一些抹不去的痕迹，也许是几道浅浅的皱纹，也许是几根早被拔掉的白发，或者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人生感想，总之，谁都不再年少，也还将继续老去。

　　可是余兰明白，只要以后她们还能这样快乐的笑着，便足够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