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远方来

　　月正圆。灯火正明。小酒馆里人声熙攘。

　　辛泠然今晚看演出居然还特地换上了女装，简单的青色衣裙，额间点一朵小小的红梅，显得年轻了好多。

　　由于出来前苏昱叮嘱我一定要记得带上刀饰，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于是此时被我“放出来”的遒叔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独自喝着酒，装作和我们不认识的样子。

　　酒馆里突然喧哗起来，我抬头看去，只见公孙兄妹和萧殃都上了台，红衣的公孙决和灰衣的公孙况怀抱琵琶，墨色长衫的萧殃则横抱着一张古琴盘腿坐在两人中间。

　　悠扬绵长的音乐声起，人们欢呼起来，什么样的声音都有，总之场面混乱不已。

　　“苏昱，你觉得怎么样？”辛泠然对苏昱说道，“这首叫《渔家傲》。范仲淹的《渔家傲》，我和萧殃在北漠的时候经常听到。背都能背了。”辛泠然轻声吟诵，“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苏昱接道。

　　辛泠然看向苏昱，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要是你真是他……”辛泠然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下去。

　　苏昱淡淡地看着辛泠然：“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我不是他。苏昱早就死了。”

　　辛泠然面无表情，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台上的演奏仍在继续。我瞥了一眼遒叔的位置，发现遒叔不见了。我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他。
　　奇怪。

　　我跟苏昱和辛泠然说我要出去一下，等会儿再回来，便匆匆走出了酒馆。

　　“我在上面。”刚走出酒馆的门，就听见一个沉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一看，看见遒叔坐在屋顶吹风。

　　我纵身跃上屋顶，坐在遒叔旁边。

　　“你刚刚怎么不见了？”我问遒叔。

　　遒叔抬头看月亮：“你有没有觉得，长安的月亮有点奇怪？”

　　“有吗？”我也抬头看月亮。

　　“今天什么日子？”遒叔问我。

　　“五月二十一。”

　　今天二十一，可是月亮还是像张盘子那么圆。确实奇怪。

　　遒叔转头看我：“刚才舞台上弹琵琶的那两个人，我观察了他们好久，他们不是人类。”

　　“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也不是。”遒叔补充道，“他们三个人，应该是同类。是哪一类，我看不出。”

　　“是狼族……”我喃喃。

　　“如果是狼族的话……”遒叔思索了片刻，说道，“狼族可以通过圆月召唤同类，他们既然让圆月亮保持了这么多天，看来，你和那个人已经被人家盯上了。”

　　“我得回去找苏昱。”

　　“找他干嘛，他和狼族是一伙的，你找他不是自投罗网？”遒叔拉住我，骂道，“就算他和你是朋友，在同类面前，你以为他还会向着你吗？”

　　“要么跑，要么和他们决一死战。只有这两条路。”遒叔脸上露出嗜血的狂热。

　　“那么现在去哪？”我问遒叔，“照这样说的话，我已经腹背受敌了。”

　　遒叔又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回去找苏昱吧。你最好向他问个清楚，看他到底向着哪边。如果他真当你是朋友，自然会帮你走；如果他要把你交出去，凭你的能力，还有我的帮助，他们也决计害不了你。”

　　“好，走吧。”我跳到路上，遒叔也跟着跳了下来。

　　“遒叔，你在干嘛？”我看着遒叔要撞墙，便疑惑地问他。

　　“不是走这条路吗？”遒叔也疑惑。

　　“你就要撞墙上了。”我诚恳地对他说。

　　“墙？哪里有墙？”遒叔更疑惑了。

　　“就在你前面啊。你看不见？”

　　遒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看了墙一会儿，道：“看来我们入了别人的结界了。”

　　“岚姑娘。”

　　我吃了一惊，转过身去，看见一个灰衣男子站在路旁，脚下赫然是一条巨大的狼尾！

　　公孙况说道：“对不住了，委屈姑娘先在结界里面呆一会儿，我们狼王殿下想和你说几句话。”

　　不远处一个红衣女子与一个玄衣男子并排走来。红衣女子是公孙决，那么玄衣男子就是狼王了。
　　“要找到你还真是不容易啊。”狼王笑眯眯地说道。

　　公孙决白了他一眼：“要不是萧殃，你能那么快找到她？”

　　“是啊，多亏萧殃的信息，不然我们也不能那么快掌握位置了。玄冥和萧蕙倒是一直护着她，不过他们俩对立的立场，倒给了我们趁虚而入的机会。”狼王往前一步，我看见他的眼睛一只是绿色的，一只是灰色的。

　　狼王注意到我的视线，脸上露出一个嘲讽地笑容：“怎么，很可怕吗？”

　　公孙况提醒他：“殿下，别忘了此行的目的。这结界撑不了多久。”

　　“岚姑娘，我希望你能把玄冥宝杖交出来。”狼王对我说道，“我想你知道宝杖的主人是谁。拿着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会物尽己用的。”

　　我摇头：“它不在我这里。它被毁掉了。”

　　公孙兄妹和狼王脸上的表情有点震惊。

　　“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问苏昱。他当时也在场。”我补充道。

　　公孙兄妹和狼王低下头认真思索着。我看了眼靠在墙上的遒叔，遒叔用嘴型告诉我不必担心。

　　“你最好不要说假话。”狼王威严地说。我点头。

　　结界撤去，周围的道路渐渐现形。我看着那三人远去的背影，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狼族到底是何方神圣？

　　遒叔藏身入刀，随我一起回到小酒馆。演出早就结束了，苏昱、辛泠然和萧殃三人围在一张桌子边喝酒。辛泠然抬头看见我，便用手肘撞了一下萧殃。

　　“岚姑娘回来啦。”萧殃招呼我在桌前坐下，苏昱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去哪里了，那么久才回来？”苏昱问我。

　　我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是啊，岚姑娘，你刚刚去哪儿了？”辛泠然也问我。

　　我决定破罐破摔：“我刚才，遇到了狼族的人。他们用结界把我困住了。”

　　苏昱脸上的冰山融化了，露出惊讶的表情。萧殃和辛泠然对视了一眼。

　　“萧殃，是你把我来长安的消息告诉公孙兄妹的？”我问萧殃。

　　萧殃又和辛泠然对视了一眼。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但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一样都没有。我现在把话挑明了，今后，大家各走各的路。”

　　萧殃和辛泠然面无表情，沉默了片刻后，萧殃才说道：“我只是跟公孙他们提了几句关于你的事而已，谁知道他们会来找你麻烦。”

　　辛泠然沉下脸说道：“找麻烦又怎么了，谁让你拿了别人的东西？”

　　苏昱哈哈大笑：“都分裂成这样了，看来这酒也不必喝了。岚小姑娘，我们走。”

　　我和苏昱走出酒馆。苏昱笑嘻嘻地问我：“你刚才那么直接，你不怕他们出手？”

　　“他们打不过我。”

　　苏昱又笑：“你这人真是……”

　　“我最想知道的是，你是站在哪边的呢？”我停下脚步，问苏昱，“玄冥？”

　　苏昱也停下脚步：“你觉得呢？”

　　我十分诚恳地答道：“我希望是我这边。”

　　“你觉得是哪边，就是哪边咯。”

　　苏昱大步向前，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忙小跑跟上他。

　　“岚小姑娘，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月亮那么圆？”苏昱突然问我。

　　我瞪大了眼睛。

　　回到萧家门前，苏昱一推门，院子里黑乎乎的，静得出奇。

　　“你猜萧蕙现在在干嘛？”苏昱问我。

　　萧蕙居然不在家？我打量着黑乎乎的院落，觉得有点诡异。

　　苏昱走到院子另一边，嘴里喃喃地数着数，然后在一个地方猛踏了三次，那处地方竟无声地掀起了一块木板，露出下方微弱的灯光。

　　苏昱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后面走下台阶，洞很小，走几步就到头了。我看见萧蕙坐在桌旁，抬起眼来注视着我们。

　　“你还是带她来了。”萧蕙对苏昱说道。

　　“二姨，今晚狼族找了岚姑娘麻烦。”

　　“岚，他们是不是要你交出玄冥宝杖？”萧蕙问我，眼神中带着杀气。

　　“是。”

　　“岚，事到如今，你我也不必隐瞒了。你把玄冥宝杖交给我保管，然后你就回家去吧，这里太乱，我不想连累你送命。”萧蕙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我没拿什么玄冥宝杖！它已经被毁了！”我有点生气，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萧蕙摇头：“你还是信不过我。”

　　“不信你问苏昱啊，苏昱也看见宝杖被毁了。”

　　又是和几天前一模一样的对话，既然不信任我，何必问我？

　　“岚，你也知道玄冥宝杖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你难道不想你师傅活过来吗？”她看向苏昱，“你看，苏昱就是被玄冥宝杖救活的。要是你把玄冥宝杖交给我，我就可以让姐姐活过来！这样多好，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她死了。”我毫不留情地说。

　　“她还可以活！”蕙姨大喊。

　　“你知道这样做的条件是什么吗？”我注视着她的眼睛，“条件是，用生魂去换。你愿意用你的命，来换你姐姐吗？”

　　苏昱就是一个最好不过的例子。就算他活过来了，他的灵魂也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真正的苏昱，已经喝下了孟婆汤，去往另一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了。

　　咒语再怎么强大，总不可能逆天。什么‘生死人，肉白骨’，都是假话。

　　“你说什么？”蕙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看向苏昱，“生魂换死魂？”

　　“月亮。”苏昱小声地提醒我。

　　刚才没注意到，经苏昱提醒后，我看见桌子上放着一轮圆月。萧蕙见我看向桌子上的月亮，便问：“怎么？”

　　“我想看看。”

　　“不行！”

　　萧蕙试图挡住我，我反手捏了一个咒引弹向那个月亮，只听“啪啦”一声，月亮碎成了碎片。

　　萧蕙愤怒地看着我，我便也向她弹出了一个咒引，萧蕙来不及解印便中招倒在了地上。苏昱干脆一掌把她拍晕，把她放在桌子上。

　　苏昱笑：“这下可完事了。”

　　我走在前面，苏昱跟在我后面，我问苏昱：“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苏昱不以为然：“她带我来的。当时她以为我是苏昱，和我拉了一堆家常。傻的可以。”

　　头顶的月亮慢慢地缺了口，变成了椭圆形。

　　把木板放好，苏昱问我：“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摇头：“不知道。”

　　“不如去蓬莱吧。反正我认识路。”苏昱建议，“带你去长长世面，看看大海。”

　　“随便了，去哪都行。”

　　我回房间匆匆收拾了东西，然后和苏昱在萧蕙的房间里翻找，找了好久，终于在萧蕙床底的夹层里发现了《密咒方》。我将《密咒方》塞进包裹里，然后念咒御起葫芦，载着苏昱一同向墙外飞去。

　　“奇怪，怎么飞不出去？”

　　葫芦像是撞在什么屏障上面一样，不管怎么飞就是出不了墙。

　　面前突然跃起几个黑影，将葫芦包围在中央。为首的那玄衣男人握着一把长刀，左边的红衣女人和右边的灰衣男人也手握长刀，挡住了去路；背后的几个人同样也手握利刃。

　　七个人将葫芦团团围住，狼王威严地开口：“你们想逃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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