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远方来

　　血顺着我的手掌缓缓流入地底，然后缓缓渗入梧桐的底部，将一片灰烬染成淡淡的红。我左手捏一个咒引，然后缓缓转手。

　　“去。”

　　红红的珠子落入泥土里，发出微弱的光，然后消失不见。我飞快地结印，身体周围逐渐笼罩了层层光圈。渐渐的，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我置身于另一个空间中。

　　陡峭的山坡上，高大的梧桐树下，身着黄衣服的少女姿颜明丽，盘腿坐在青衣男子的身边，好像和他倾诉着什么。

　　“阿桐，你说这个人傻不傻？”灵犀山主问青衣男子。

　　叫“阿桐”的男子朝她微笑，但一句话也不说。

　　“唉，我怎么忘了你不会说话了。”黄衣少女脸上露出忧伤的神色。青衣男子握住她手，缓缓摇头。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并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又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把话说完。

　　一声兴奋的呼喝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快看，凤凰在那里！”

　　灵犀山主携着阿桐起身，只见山坡下密密麻麻地围着一大群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狂热的狰狞。
　　“捉凤凰！喝凤凰血！”

　　人们大声叫嚷着，脸上露出疯狂麻木的炽热。

　　灵犀山主俯视着他们，用一种睥睨众生的高傲姿态嘲讽道：“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愚蠢的人类！”

　　“妖凤，你别得意，这次一定要你死在我们手里！”一个方士打扮的人举剑叫骂。

　　“杀妖凤！喝凤血！”

　　狂风骤起。灵犀山主黄色的衣袖像风一样飞舞，她冲向山崖，顷刻间便扫倒了一群人。

　　阿桐也加入了战局，和几个方士撕打在一起，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方士们巧妙地引入了阵中央。
　　灵犀山主正与一大群人激战，实在分不开神来助阿桐。待她回过神来，却发现阿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身体慢慢变成了一棵高耸入云的梧桐树。

　　“引地火！”

　　方士们合掌结印，有火光从地底迅速冒出，像一条长长的红龙般蹿上树身。

　　灵犀山主怒吼着冲向梧桐的方向，与此同时梧桐树已经笼罩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不！”

　　灵犀山主的声音凄厉而沙哑。她看着面前的梧桐树的焦炭，泪水无声地滴落在泥土里。

　　“啊！”

　　只一瞬间，山坡被方士们的鲜血染得殷红。整个山坡上除了浴血的灵犀，再无他人。

　　“灵犀。”

　　灵犀山主抬起泪眼，看见透明的阿桐正站在面前，身体却是浮在半空中。灵犀山主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想握住他的手，却只握了个空。因为阿桐已经没有实体了。灵犀山主的眼泪流得更凶，阿桐微笑着想抚去她的泪水，双手刚伸出去，身体便化成青烟，四散飞去了。

　　灵犀山主的手仍伸向空中，想要握住那缕飞烟，却握了个空。她立在血染尽的山崖上，苍白的脸上满是冷峻之色。

　　她注视着天上的流云，大声道：

　　“我灵犀在此立誓，从此与人类不共戴天，若有人类出现在这座山上，我必杀之！”

　　随后她布法招来了云雾，将整座山都笼入了重重云雾中，吸入了云雾的人类大多都死去了，山上的百兽为了活命纷纷臣服于她的脚下，称呼她“山主大人。”

　　可成为山主的她从此却再也没有真正的快活过。

　　一个青衣男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面带微笑，脸上映着太阳的光芒，恍如活着一样。

　　“你是，阿桐？”

　　阿桐问我：“灵犀她过得好吗？”

　　我摇头。阿桐面露忧愁之色。

　　“你是怎么过来的？”阿桐又问我。

　　我把情况大概跟他说了一遍，阿桐陷入了沉思。

　　“以前还从来没有人进来过呢……”阿桐喃喃。

　　我问他：“这么多年，你都一直在这里？”

　　“对啊。我一直在这里，每天看着自己死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

　　阿桐在鲜血染尽的山崖上坐下，眼睛注视着太阳。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化形的时候，她就躺在我的脚边。那时候她还只是只小小的凤凰蛋，我也只是棵瘦小的梧桐树。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就想，我一定要留住她。于是我每天努力地修炼，在她终于破壳而出的时候，我也终于拥有了能承载她的强壮枝条。”

　　阿桐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可我和其他树妖不一样，我天生就不能说话，别的树都能轻易地用话语留住鸟儿，只有我不行。我以为灵犀也不会留下的，但是从她破壳之后，她每天都会在我的树枝上栖息，哪怕我一句话都不能和她说。”

　　“她从来都没有嫌弃过我不会说话，她对我说，我是为她而生的，我是她见过的最大最好看的梧桐树。”

　　阿桐微笑地看着太阳，眼里闪烁着光芒。

　　“那一天，我脱离了六道之外。天神告诉我，我永远都不能转世了，因为我的灵魂和灵体已经被地火烧成了焦炭。我很伤心，然后天神在太阳下放下了一棵种子，他对我说，只要这颗种子长成了大树，我就可以重新拥有灵魂。”

　　阿桐拿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来给我看，我接过一看，那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一颗绿色的元灵珠！

　　“……可是不管我怎么催生它，它就是不长。于是我便等啊等啊，结果，你来了。”

　　我好想敲醒他！

　　“这个东西不可以长成树的！”我无语地看着他，“这个东西是用来吃的！那个天神把自己的元灵送给你了！”

　　阿桐一愣，我把元灵珠放到他手里，阿桐喃喃：“怎么可能……”

　　“你不信，你可以问问那个神。”

　　“那他当初为什么不说清楚……”

　　人家不是怕你不好意思拿嘛！笨！

　　“等我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阿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吃下了元灵珠。

　　“抓住我的手。我们回去。”阿桐抓住我的手。

　　天旋地转间，我再次睁眼，发现自己仍然坐在阵中心，但是面前的焦炭中竟生长出了一棵瘦瘦的金黄的梧桐树。

　　金色的凤凰走到我面前，轻轻地蹭着那棵梧桐树，眼中满是柔情。

　　“你终于回来了。”她对梧桐道。梧桐的叶子晃了一下，凤凰眼中笑意更深。

　　突然那金黄色的翅膀慢慢变成了黄色的衣衫，凤凰的身体从头到脚慢慢恢复成了少女的模样。被少女抱着的梧桐树则变成了一个青衫少年，只是眼睛紧紧闭着。

　　“阿桐。”

　　少年睁开眼睛，见是记忆中熟悉的少女，脸上便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

　　“灵犀。”

　　两人相拥着，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只为了让这好不容易重逢的两人好好温存。

　　等他们情绪都稳定下来之后，灵犀山主帮我解了诅咒，对我说：“阿桐想把这把刀送给你。”

　　我刚想说“不用”，苏昱小声对我说：“拿着，对你有好处。”

　　我白了他一眼，苏昱笑着对灵犀山主说道：“多谢。”

　　然后帮我接过了刀。

　　苏昱，其实是你想要吧？你想要很久了吧？

　　“岚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这把刀有多珍贵？这把刀可是……”

　　回去的路上，苏昱一直跟我讲关于这把刀的血雨腥风的历史，我真的好困啊。

　　回到小竹楼后，我把灵犀山主送给我的珍贵药草送给了山青。山青把用药草熬的药给她娘服下后，他娘没几天就好了。山青他娘和山青便待我和苏昱分外热情，还苦苦挽留我和苏昱住了几天。我和苏昱离开的那天山青她娘还送了一小袋碎银给我，要我一定要收下。

　　山青一脸真诚道歉的表情对我说话道：“之前那样对你真是很对你不起。希望你不要记我的仇。”

　　我摆摆手。

　　山青笑：“以后有空的话再过来玩吧，我一定好好带你们去逛。”

　　以后？还会有以后吗？

　　又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后，我和苏昱坐着葫芦飞离了武陵山，往秦川方向而去。

　　“岚小姑娘，你睡会儿吧。我帮你弄个指向标。”

　　苏昱把我的木剑插在葫芦头上，将剑指向一个方向，我问他：“管用吗？”

　　苏昱自信答道：“肯定管用。”

　　我困得厉害，便趴在葫芦上睡着了。过了半天的时间，苏昱才拍醒我，原来我们在夜幕初降时飞到了秦川边上。

　　“该降落了。”苏昱提醒我。

　　我操纵着葫芦降落，把葫芦收起来后，苏昱见我精神还是不太好，便提议在林子里休息休息。结果我一休息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苏昱背上，便问他道：“我刚刚又睡着了？”

　　苏昱点头。

　　我道：“你背着我也累了吧，放我下来。”

　　苏昱道：“好。”

　　我从苏昱背上下来，发现苏昱居然背着我走出了树林。

　　我和苏昱并肩走着，苏昱突然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什么日子？”

　　“十八。”我敷衍地应。

　　“你觉不觉得，长安的月亮，和之前我们看到的月亮不太一样？”

　　“有吗？”

　　苏昱的表情有些难得的严肃。一阵长长的沉默后，我问他：“今晚要住客栈吗？”

　　“当然是客栈！”苏昱的眼睛又恢复了神彩。

　　道路的尽头是一个又小又破的房子，门口挂着一面破破的旗，上面写着“客栈”两个字。

　　“客官要住店吗？”刚走进门，瘦瘦的老板便迎上来问道。

　　“对。要两间房。”苏昱道。

　　这种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为什么我总有一种“露宿野外也比住在这里安全”的感觉……

　　苏昱付钱，老板把钥匙递给他。苏昱把一把钥匙递给我。刚要上楼时，一个青年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种店居然还有人来……我还以为除了苏昱，没有人看得上这客栈呢……

　　“这位小哥要住店吗？”

　　青年对老板道：“要一间房。”

　　“你……”苏昱见到他时表情有点惊讶，那青年冲苏昱点头一笑，声音十分清脆明朗：

　　“好久不见，苏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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