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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1.
“啊,是峰台甫。”
闻言,景麒看了一眼远处的人,那人也听到声音转身迟疑地走来。
“原来您在这里。”泰麒扬起稍显稚嫩的面孔,脸上是灿烂的微笑,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皱起小脸说,“有打搅到您忙碌的事吗?”
峰麟没有说话,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狂舞。过了一会,在泰麒露出迷茫的神色的时候,峰麟说:“我没有在忙什么。泰台甫来此处做什么?”
泰麒飞快地看了一眼景麒,扭过头看着峰麟的时候,眼中的笑意又忍不住收敛起来,摆正了脸色说:“是我拜托了景台甫带我来这里的。因为刚刚来到庆国的时候和峰台甫只匆匆见过一面……”
“如果是害怕失了礼节的话,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并不是什么值得尊重的人。”峰麟看着泰麒,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
泰麒不认可地摇摇头,咬着唇思考了一会。
景麒说:“峰台甫,芳的使者已经来到主上的玉座之前了,似乎来接您回去的。”
峰麒仍然是回以沉默。
泰麒求助一般看了一眼景麒,然后又慌忙转开视线。
“这样吗,主上能容忍到现在也不容易。多谢景王和景台甫多日来的照顾,添了很多麻烦……泰台甫还有什么事吗?”
景麒稍微皱起眉,随后又被阳子派来的人叫走了。
“泰台甫?”
等待了一会,峰麟认输一般开口喊。泰麒局促地眨了眨眼睛。
“我有做什么让峰台甫不满意的事情吗?”
“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泰台甫为什么这么想?”峰麟迁就一般稍微俯下身子,“那么,您有什么事要找我呢?”
泰麒看着她的眼睛,碎冰一样的清凉里似乎有着不合外表的惊涛骇浪。这让小家伙感到困惑。
“听景王大人说道峰台甫对戴国十分关心,常常询问戴国的事,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关心。骁宗主上……”泰麒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峰麟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是一个冰冷柔软的手,传来的是婉拒的意味。
峰麟说:“请不要在这方面取笑我。虽然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台甫,受到这样的调侃也会感到困扰。”
泰麒没有这样的意思,瞬间慌张地否认着,思路也被打断了。
峰麟反而笑了起来,背过身去。泰麒跟在她身后,两人漫步在庆国的宫殿边缘。恢弘的建筑或近或远,因山势有起伏,每走过一段,所见也就不同。渐渐的,泰麒忘了在峰麟面前时的不知所措,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偶尔清风吹起峰麟的长发,扫过泰麒的脸颊,那种温暖而让人安心的感觉也就越发强烈。
不光光因为手足之情的依恋,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感情漂浮在泰麒和峰麟之间,那种熟悉的气息,泰麒能清楚地理解到它的不同之处。
骨肉相融的深深依恋,如同母亲一般无法忘怀的气息。
他做过一个梦,梦见了什么已经全部忘记了,唯有那个指引着他摆脱暗色梦魇的气息他还有些许记忆,其余在梦醒看见骁宗紧皱的眉头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泰麒虽然非常迷茫,但是一看到骁宗担心的脸庞,就没办法想到自己的事情,所以那天他立刻对着骁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主上,我吵醒您了吗?”
骁宗舒展开的眉头,如同那道气息一样让泰麒感到安心和打心底涌出的快乐。
峰麟身上有着泰麒熟悉的那种气息的感觉。
实际上,刚刚见到峰麟的时候泰麒还是十分惊讶的,呆住的时候,幸亏小宰轻轻唤回了他的注意。
峰麟长得和承王几乎一模一样,只要是前朝遗留下的旧臣无一不发现了这一点,泰麒见过画像,所以也惊讶到差点做出失礼的事情,但是在大家得知峰麟身份的时候,那种围绕在戴国官员之间的奇怪氛围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泰麒看着眼前的风景和眼前的峰麟,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这样吧。
无论如何,峰台甫是芳国的救赎,而不是泰麒的。
那个点亮了泰麒黑暗梦魇的气息,终究是要随着梦魇的破碎消散了不是吗?
“想好了吗?泰台甫,请问您有什么要和我说呢?”峰麟的表情依然是一片冰寒,可是泰麒却露出了坦诚而灿烂的笑容。
“没有什么大事,也许只是希望能够和您这样在晚风中散步而已……”
峰麟迅速背过身,失笑:“您果然如传言一样亲切呢,愿不愿意和我继续走一段路?”
泰麒微笑着答应了,只是峰麟的表情他终究没有看见。
2.
峰麟在奔跑,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已经超过了人类能及的最高速度,她在云海之上疾驰,云海的波浪翻涌着,她看到了自己淡金色的鬓毛的反射的光芒中熠熠生辉。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让她明白自己是麒麟的事实,他们的天帝的造物,某种意义上亦是天帝的子女,他们拥有世间最快的速度,最纯净的气息,还有最娇弱最惹人怜悯的生命。
天帝赐予玉座,人因而称帝,万事兴。然而绝没有谁比谁更幸运。
鹰隼宫就在峰麟眼前,景物逐渐清晰,她幻回人形,不顾形象地在宫殿之间奔跑。
推开门扉,里面伏案的人被吓了一跳,抬起眉,严肃的面孔稍许诧异。
“台甫?”
峰麟面色苍白地冲了过去,从她有些粗的喘气声中,月溪听出了她平静面容下的慌乱。
“你没有事……”细若蚊蝇的声音,转眼换成了凌厉的责问,峰麟说,“庆国的使者是谁组织去的?”
月溪说:“使者?”
“您果然不知道,实在是一个糊涂的主上。”峰麟冷笑。
月溪搁笔,“是他们擅作主张去庆国接您了么?”
“臣下如此大动作,您却假装不知,我如何相信你们不是串通好的?既害怕惹怒我又想维持这假惺惺的伪善,可笑至极!”
峰麟只抛下这样的话,随即转身愤然离去。
月溪沉思片刻,喊了小庸进来。
事情已经发生,小庸自然也没法隐瞒,他低下身子,诚恳地说道:“成贤他们实在是害怕台甫在庆国做出有失礼仪的事情,才出此下策,想要强行把台甫带回来。”
月溪早已了然,只需要确认而已。多日的忙碌让这位芳国所有百姓心中神祇一般的人面露疲惫和失望之色,他没有责怪,吩咐了一些其余的事。待小庸走后,月溪看了一眼桌上堆积的奏章,推开了几日不曾推开的门,往峰麟的住处晨露宫走去。
峰麟背对他站着。
“台甫。”月溪说。
峰麟答:“国事繁忙,请您多多考虑大局,不要因为我而耽误更重要的事。”
月溪扶着椅子,眼中涌出了罕见的笑意:“前段时间因为太过忙碌,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台甫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峰麟诧异地转过身,面对着这位芳国新任的王。她说:“我的想法无关紧要。”
月溪如同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说:“什么样是您渴望的正义?您希望的是一个和雁一样的国家?或是和庆国一样的国家?无论是哪个,只要是您想要的。”
“那和我没有关系。”
“正义不是绝对,也不是盲从。我希望能建立一个国家,是如同您希望的那样,清正廉洁,任何思想都允许存在,而不存在偏执的国家……”
“月溪!”峰麟突然放大了声音,但是语气依然是非常冷静的,她说,“我什么也不想要。请不要将您的意志强加于任何人。”
月溪不近不远地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台甫,”他明显过度劳累的面孔上飘过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容,“小庸说,您离开的这几天夕阳都格外鲜红,听他说起残阳我就没法不思念您,你看……”
峰麟顺着月溪所指看去,只见夕色旖旎温柔,云海反射来的光芒柔和到不可思议。
“无忧,这个名字台甫喜欢吗?”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那么讨厌你也没关系吗?可是无论多少次重申得不到正常的回应,他看起来是那么重视她,仿佛这河山这天地,唯余下了她一个人静静伫立。她厌烦逃离,他小心追逐;她冷言恶语,他从容不迫;她摧毁,他呵护……
注视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温柔,是那么珍重。
再也没有惊涛骇浪般的斥责,再也没有堆积如山的奏章,再也没有苦心经营毁于一旦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可以吗,可以相信他吗?
峰麟感到越发的迷茫。
她该怎么办?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忙碌的前生镜花水月梦境,她真的好好思考过了吗?
3.
和州侯说完话的月溪,若有所思地看着晨露宫的方向。然后立刻回过神来,继续听着臣子们的对话。
晨露宫深处,一个少年解下斗篷,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峰麟。
“好久不见,折晶……不,无忧?”他完全不陌生一样找了地方坐下来,一只手撑着下巴,露出一个有点狡猾的笑容来,眼里的光芒却是截然不同的感情色彩,“去过庆了?”
雕塑一般站立着的峰麟无忧说:“嗯。泰麒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什么太强烈的感觉。景王是一个令人钦佩的王者。”
“一切就像一个玩笑,对你来说可能太过残酷。你是在那位大人身边待过最久的麒麟。早该在那时候我们就应该发觉的。”
被歌咏的,被唾弃的天帝的孩子。那个人是端坐苍穹之巅的支配者——陪伴的,不赐予任何偏爱;背叛的,抛下原谅的橄榄枝;愚钝者,赐予福运昌隆;聪慧者,斩断来路……万物漂浮,没有谁比谁幸运。那是一种纵观万物的浩然大气,是他们无法理解的。
无忧道:“不必顾忌我,那位大人自然有他的思维方式,不是吗?”
延麒六太把脸凑近:“你还是这样子不给人好脸色看,一路上过来暗中抱怨你的话我可听了不少。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况且我也不打算原谅这个国家的人。”
六太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装作吓了一跳的样子。
“啊,不愧是‘天罚’的麒麟呢。”
无忧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迟疑了一会,才道:“延王尚隆他还好吗?”
“好?”六太咂咂嘴,“能怎么好?还是那个样子。”说完,看了一眼无忧,从身后拿出一物,“你的配剑,泰王拜托物归原主。”
无忧接过凛迢。
“果然瞒不过那位大人,骁宗大人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呢。”
“你也选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做主上呐。”六太走得越来越近,让无忧感到了一丝压迫。
平常有些口无遮拦,调皮得好像一个孩子的延麒,眼里满是认真,对无忧说:“你真的看不到王气吗?”
“没错。”
“那如何选择王?”
“随性所至。”
“无忧……”六太站起来,把手放到了无忧的脸颊两侧,然后突然揉起来。
无忧挣脱,看见他在一边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露出了微笑。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怜悯一般的感情。麒麟总是无意识地流露出慈悲,并非针对某人某事,甚至称得上不经思考,但是这种感情确确实实是麒麟的本能。
可是六太没有说什么。
没有责怪也没有指引,给无忧的只是陪伴和一个眼神而已。
六太坐在她旁边叽叽喳喳说着她不在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的时候,她不经意间晃了晃神。
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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