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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1.
往外看去，已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深黑的天空看不见底，云层不规则地蠕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空气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雨声雷声嘈杂混乱，在那偶然一现的光芒照射下，隐约可见大地上颜色惨淡的万物。
小小的孩童好奇的目光打探着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撸起到手肘的衣服也已濡湿。
天空之上是云海，云海之上有王的宫殿。
懵懂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
突然，他看到了云层衬托下，一个小黑点出现了。
“在下落……”
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似乎有什么从天上掉下来了。
孩子这么想着，大叫着，呼唤着父母。
“那里没有什么，是看错了吧。”
2.
峰麟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听到有人叫她。
“台甫。”
“不要吵，让我再睡一会儿。乖。”
“您答应了主上今天去议政厅的，请您快起来吧……”
峰麟终于不情不愿睁开眼。
过了一会，月溪疾步赶来，在门口问：“台甫还没有起来？”
峰麟面色不善地打开门独自走开，看也没看月溪一眼，月溪苦笑着跟上。
虽然人是跟着来了，可是峰麟始终一副恹恹的样子，无论什么事都不提出看法，摆明了不想管的样子。
不知谁问了一句：“台甫是否身体仍然不舒服？”
问完便知失言。
选王之后，峰麟的不理朝政作为和隐瞒性别的事惹了不少怨言，少数不会看脸色办事的人浑然没把这和天谴联系在一起，径自责怪峰麟。峰麟对此早有耳闻。
虽然没有人敢直接当面训斥峰麟，但是含沙射影的话峰麟听了不少。峰麟对刚才那人的失言并没有感到委屈，但是她想到了重要的事情，看向了月溪。
“您没有告诉百官那件事。”
明显责怪的语气，月溪愣住了。
“不知道您想隐瞒这件事到什么时候，可是这件事隐瞒没有任何意义。您不愿意说的话，就由我来说好了。芳国的官吏们，你们听好了，从我以后不会再有峰果诞生，你们明白吗？如是有不满，就好好想想七十年前你们做了什么。”峰麟毫不留情地说，“所以说，你们喜欢我也好，不喜欢也好，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不喜欢我的话大可以来砍下我的头，就像七十年前做过的那样。甚至你们不喜欢我选的王，我也可以不选。”
峰麟低头看去，果然所有人都是一副愤怒和绝望的表情。
“说什么芳国的官吏，明明是芳的麒麟。”
“那样的情形，做出弑主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不是吗？”
“是啊，可是这麒麟却……”
月溪脸色苍白地阻止说：“台甫！请您不要再说了。”
峰麟头也不回地离开议政厅。
明明犯了错却寻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自己置于弱者的可怜位置，这样还想奢求救赎？绝望的可不止你们，想要我同情你们绝不可能。
这样的想法，不可遏制地在峰麟的脑海里翻涌。
峰麟离开之后，大多人还是在愤怒地骂着。
如此蛮横无理的麒麟确实闻所未闻，天谴这个词立刻出现在很多人的脑子里。
伏下身子，劝诫月溪的人数不胜数。
“请主上不要被台甫的话中伤。如果不是您做出决定，如今芳国早已不复存在。”
可是上天无法理解这一点，依然给这个贫瘠的国家降下天罚。怎么能如此因循守旧呢？不少人愤怒地想。
“虽然是迫不得已，但是依旧犯了错，这也是事实。”月溪接话说。
“那么便任由国家覆灭吗？”
“是啊，就任由国家灭亡吗？这种事情，不是冷血的人没法做得到。枉死的人的咒骂每天都萦绕在芳国的每一个人耳边，不阻止的话，即便王失道，在那之前说不定芳国上下所有人都已经被杀害了……”
争论仍在继续。
3.
峰麟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这是一个高唱错误、赞颂错误的国度。
她的生国是芳，但是峰麟没有在芳成长，固然听说了王的暴政，可是她无法理解杀害麒麟的行为。
选择王是麒麟的使命，却不是每个麒麟都能像她一样自己决定的。仅仅因为烈王台甫选择的两任王给芳带来了可怕的灾难，就被百姓迁怒而死，犯下了这样罪行的芳国人却依然赞颂着谋逆的行径。
太可笑了，怎么能这样歪曲事实呢？被美化之后的罪行仍然还是罪行！
麒麟这种生物实在是可悲，因为生国的错误就要被天帝随意地责罚，还要因为身不由己的选择，失道而死，被无比信赖、托付一切的王牵连而死。无论哪边都不会同情麒麟，王的错误也是麒麟的错，是选错了王、无法阻止王的麒麟的错，百姓、官员这么责怪，就连天帝也这么责怪。
高唱错误，把自己置身在弱势位置的芳国人，是否想过自己的暴行，给十二国的历史带来了如何的冲击？
往后，王犯了错，百姓感到无法忍受了，就会想到芳。无法忍受了，那就杀了暴政的王和台甫就可以了……后果将无法想象。
即便不得已而为之，也不惩罚不可以。必须要让百姓意识到错误才行。
歌颂错误更不可以。以暴制暴解决不了问题。
如今正是这样的情形。
一方认为：“臣下杀害王会纵容谋逆的行为，无论怎样都不能尝试。”
另一方则义愤填膺地说：“能够这么轻松地分析，只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那种恐惧吧？！不管多么微不足道的罪，不经问询就被判死刑，这种情况下，会揭竿而起也是理所当然。”
哪一方都无法理解彼此。
峰麟之所以会借着被冒犯的机会，说出那样刻薄的话，也是希望有人能够在愤怒之余意识到这一点。
如今的芳国，正是被后一种观点统治的国家，即便第一种观点存在，也会很快被扼杀，任由这样发展下去，错误将取代正义，事实将会被歪曲，那是峰麟无法接受的。
死去的峰麒也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的生国变成那样的虚伪国度。
只有峰麟能够做得到。
她站在露台上，出神地眺望辽阔的云海。
下界是晴朗的天气，云海会呈现出美丽的色彩，但是现在却呈现出一片黑暗。
黑暗在其中涌动，雨云在云海之下徘徊。
下界马上就要下雨了。
峰麟的叹息声，在海潮声中消散。
4.
毫无疑问骄傲蛮横的峰麟成为了在场任何一个芳的官吏心中的耻辱。
闻所未闻，温驯优雅的麒麟竟然会用嘲笑的态度讽刺王与官员，甚至说出“杀我看看”这样的话。
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相信很快，有关这只特立独行的麒麟的消息就会传出去，说不定连舜国都会听到风声。
从没见过这样的麒麟。
月溪在官员们恐惧愤怒的交谈声中，焦急地离开了议政厅，失却了平常的从容，他找到了在露台眺望云海的峰麟。
“台甫，您在这里。”
峰麟一脸倦容回过身，看着月溪，月溪想起了这几天峰麟都不肯睡觉，听侍女说，是因为峰麟好像一直被噩梦纠缠，迫不得已才不休息的。月溪知道了之后，用早朝的事劝说了峰麟，昨晚峰麟才答应好好休息。
可是这么多天的疲惫，一夜的睡眠也无法解除，更何况昨夜听说峰麟还是睡得不安稳，嘴中喃喃喊着“峰麒”，额头挂着汗醒了好几次。
月溪心中的担忧更甚。
“您来做什么？被那样训斥之后还愿意见我，真不愧是能杀了王之后还坦然坐上王座的伪君子。您真是让人讨厌。”
峰麟还想说下去，却被月溪打断了。
“台甫，您为何要选择自己背负骂名？！”
突然被月溪如此责备的峰麟，眼里满是震惊，原本酝酿于心的恶毒话语悬在舌尖，她呆住说不出话来。
半天，峰麟才狼狈地说道：“不是……”
月溪深深的看了一眼慌乱的她，低下头，竟然向她伏下了贵为一国之君的身子，言辞坚定地说：“既然做了错误的事，我并没有想要逃避的念头。那天和您说过的话，无论何时都生效。明明已经让您承受了无缘无故的迁怒，我是绝不会反而缩回去说不肯承担责任这样的话的。所以希望您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我……”峰麟睁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护栏。
“是您点醒了我。我一度感到迷茫，但是却没有付诸行动。最后竟然让您把本该由我做的事做了，这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安静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木头断裂的声音，正在月溪感到迷惑的时候，原本一言不发的峰麟发出了一声情不自禁的悲鸣。
月溪大惊失色：“台甫！”
峰麟掉进了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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