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木之春

　　一路快马扬鞭，直至觉得他再也不会看见自己时，音瑶才回头望去，漫天飞雪里唯剩飘渺山影，并未见到陌一宸。
　　音瑶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今日的陌一宸有些不同于往日，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不晓得司命的假死丹是不是还有某些奇特功效没有告诉自己。不过方才见陌一宸只身而来，且没有骑马，自然是不会追上来的，遂放了心。

　　烟儿看了眼音瑶问：“少夫人，我们现下便回去吗？”

　　音瑶摇了摇头：“既然出来了，自然是要去镇上好好走一遭再回去。”

　　烟儿点头，心道少夫人还是这么勇往无前的好胆量，赞叹了一番扬鞭跟了上去。

　　到镇上之时，雪势已渐小，细细小小的雪花像杨花微小的绒毛。
　　年关将近，整个伊川城热闹非凡，街头贩卖的小厮热情地吆喝着，琳琅满目的饰品小摊一如第一次下凡所见之景。
　　二人寻了一处茶楼歇脚，有小厮笑脸相迎：“二位客观可是来喝茶？”
　　音瑶掸了掸身上的雪，含笑点了点头。
　　小厮唤了侍从很快便将马匹牵引了下去，一面热情招呼一面引了她们上二楼：“二位客官随小的来……”手脚利索地给将她们带到了一个临窗雅座。上好的雕花梨木窗，用清透的窗纸糊着，看外头的景致倒是一派清明，而且挡住屋外的严寒，实在是个好位置。

　　屋内十分亮堂，正中台上，一位长须白眉的布衫老儿正口若悬河地说书，音瑶单手撑着腮看他。看这老儿一本正经的模样，说的却是一则当朝太子的趣闻。

　　咳咳，这则趣闻竟还有白梨鸢在里面。烟儿皱着眉头看向音瑶，音瑶抿了个笑以示安慰，又将身上有些松散披着的白狐裘拢了拢好提神听去。

　　这长眉白须的老儿也算得上一位说书界的老前辈了，一则风月趣闻他不仅说的口若悬河，而且悬念重重，堪称一出侦探破案记。

　　但简单翻译一下说的且是，当今太子靳风清去年大胜回国后靳帝欣然不已，遂十分痛快地将太子之位传给了靳风清。然这靳风清却是个只爱美人儿不爱江山的主，为了御剑山庄的三小姐伤情了好一阵子。靳风清虽无心江山，但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且算得上兢兢业业。这一年里他修了堤坝、赈了灾民、治了贪官……至于当年夺太子之位势利的二皇子靳风止这一年里实在是过得卧薪尝胆。暗中虽早早部署了一些，但也及不上靳风清打得一记漂亮的胜仗。
　　而后又是一些夹杂着爱恨情仇的政治纠葛，音瑶听了听觉着比司命说的还无趣，便也没细听。

　　倒是几位听客絮絮叨叨说的话里头更为吸引人。音瑶隔桌坐着一位模样清秀的少年，紧挨着他的亦是一位清秀少年，两位清秀少年坐在一起絮絮叨叨，也算得上是一副养眼图景。青衣的那位清秀少年嗑着瓜子道：“我觉着这说书人多多少少讲的过了些。这二皇子靳风止哪一点不及六皇子靳风清，论风雅论才学都可与他平分秋色。只是母妃不受宠些，哪里像那靳风清仗着一位荣宠不衰的美貌母妃占尽了先机。”

　　着素衣的那位清秀少年啐了他一口：“呸呸呸。你着紧那二皇子也就是了，怎的还偏生要诋毁我大靳朝的太子。”眼风一转，盈盈攒出一个明媚的笑来：“风清太子不仅容貌品性好，且文武双全，还是个深情之人。而今这般情深不移的男子世间怕是再也难觅。”
　　说着却忽的哀叹了一口气“可这番深情却便宜了御剑山庄那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白梨鸢。而今都嫁了人还不放过我的靳风清，真真是个狐媚货。”

　　那青衣少年凑了凑过去，道：“诶，你不晓得，我听大哥说前阵子那白梨鸢可在烟花之地大闹了一番。据说是陌少爷相中了一位头牌歌妓，那白梨鸢一路追着去了还拿剑差点杀了那歌妓。我哥还惋惜说白梨鸢生的一副好模样却留不住丈夫心。我说呀，她这就是活该。纵是天生狐媚货色到底也比不过烟花之地那些妖媚歌舞妓。”
　　两人说着说着就笑得不像样子了。

　　音瑶感叹了一番，这民间现下风气真真是败坏地不成样子。好端端的清秀少年不仅整了个断袖，还爱背后乱嚼人舌根，实在是忒娘气忒心思不纯了。不过白梨鸢倒是白白当了回冤大头，帮着陌一宸娶歌妓，自己却被街头巷尾说成自作自受的狐媚货色。善哉善哉，此番乃司命助我，要怪也得怪司命。

　　一席话听下来，烟儿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眼见着她就要上前去狠狠给他们一人一掌，却被音瑶按了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是出来玩的，这些颠倒是非的话听听也就过了，清者自清，犯不着同自己怄气。”

　　“可是少夫人，他们……”

　　音瑶摇了摇头：“既然不愿待在这儿，我们出去逛逛罢。”望了眼外边的天色，雪已停下。遂道：“我正好有些饿了，走，去买东西吃。”

　　拉了烟儿起来，一面走一面道：“你与我说说，现下时兴哪些个小吃？”

　　一说到伊川城的时兴事，烟儿旋即变了心情，眉飞色舞地同音瑶介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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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街头巷尾地逛了一遍，从胭脂水粉到精巧首饰，从冰糖葫芦到面具玩偶，从山水墨画到……诶，大哥登龙常常搜集的那些个话本子……

　　不知不觉间时下已暮色四合，才停了一阵的雪又开始飘洒。
　　飞扬细雪里盏盏风灯挂于街巷，灯火重重似点点星光。伊川河中停着几艘画船，也点起盏盏灯火，倒映着一湖清水。岸边是人声鼎沸，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如此浓重的人间烟火之味，在九重天境是从未见到过的，在巫山之地亦是从未有过的。音瑶一时玩得兴起，竟忘了自己的身份是白梨鸢，不自觉流露出发自心底的快乐。

　　烟儿望着眼前清丽的女子，不禁喃喃道：“小姐，这些年……自从你嫁入相府，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了。”

　　音瑶有些微怔，自从东海一事后，很久很久了，自己好像真的没有这样眉眼俱笑过。那是真心地快乐，没有杂念，没有牵绊，没有忧愁。

　　街头有新鲜出炉的包子，音瑶挑了个话头命烟儿买了两个回来。热乎乎的肉包子一人一个捧在手心，再低头满足地咬上一口，何等美味何等满足。

　　二人正准备往茶馆的方向走，领了马驹回相府。
　　在回头的一瞬，音瑶望见伊川河畔的枯梨树下，立着一锦衣青年，身姿似玉树如临风。银灰色的衣袍在暮风里飞扬，飘雪似杨花落满他肩头。
　　他看着音瑶，一双眉目含着万千情绪，良久，才听得他说：“你还是来了？”

　　这漫天飞雪里，山无棱、天地合的一眼，音瑶有些吃不消。
　　且这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开场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听得身侧的烟儿语声瑟瑟微抖的一句“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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