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木之春

　　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日头已经悬得老高。音瑶窸窸窣窣穿好衣服，便见着一身紫罗衫裙的烟儿左手一个洗漱盆、右手一个食盒地进来。

　　烟儿心有戚戚，一面拧干了毛巾替给音瑶一面问：“少夫人寻常卯时未至便晨起练剑，今日巳时已过还不见起来。烟儿有些担忧，但瞧着少夫人睡得踏实也不忍叫醒您。不过烟儿昨夜见少爷脸色青紫地出去，少爷他、他没怎么少夫人吧。”

　　音瑶面皮子跳了跳，这混蛋少爷怎的没怎么我，差点就将本上仙给轻薄了。伸手接过毛巾，擦了擦道：“还好还好，至少没得逞。”

　　烟儿松了松劲儿，取了一把桐木梳给音瑶梳头，手上功夫利索，嘴里也不忘愤愤道：“少夫人还是这样好，随性自在。虽然这是靳帝御赐的婚，但少夫人万不得委屈了自个儿。实在不行，咱们去苍淩墟寻汐师傅，在那儿住上一两个月，佛门重地，看他们也敢来闹？”

　　苍淩墟？
　　说到这苍淩墟里住着的那位师傅汐鵺音瑶倒好奇起来，也不晓得如今这魔界的三公主修成了什么境界。九重天上太子容旸与那天命玄鸟族的二公主雁婉现下是鸳鸯比翼、幸福美满，抱得天孙乐融融。昔年的一桩情事，最悲惨的莫过于魔族的二公主汐鵺，将一颗真心捧了出来却白白遭人践踏了一回。神魔二族素来水火不容，且不说这容旸与汐鵺是否有过私情，即便是有过终归也修不
　　成正果，还不如从未遇见来的好。

　　然命运这个东西从来都是不由人的，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蓦然回首间，偏生就遇见了你；万千人之中，偏生就非你不可。譬如容旸之于汐鵺，譬如白梨鸢之于靳风清。

　　想到这里不免唏嘘了一番，音瑶看着菱花镜中陌生的美丽女子，慢慢开口：“不知道师傅近来如何，得了空我们去看看她吧。”

　　烟儿笑盈盈地嗯了一声，看了眼菱花镜中的女子道：“少夫人看这发髻如何？”

　　烟儿一双手倒是灵巧，不过眨眼的功夫便给音瑶绾了一个干净利落得白螺髻。音瑶的女红、厨艺素来上不了台面。但挽发髻这门手艺倒是修得不错，但看烟儿手脚利索得不得不让自己佩服。

　　虽然现下巳时已过，午膳时间也将近了，但烟儿端来的却是一碗红枣燕窝粥并一叠杏仁糕。味道虽及不上东皇神尊出神入化的手艺，但在凡界里头也算得不错了。可见这白梨鸢虽然不得那混蛋少爷的宠，但在这相府饮食起居都是上等的。

　　用了早膳，依着白梨鸢的寻常习惯，音瑶在清婉院里练剑。
　　十二月冬深，万木皆是一派萧索景象，但阳光却好的分明。午间的阳光从稀疏树叶间漏下来，像晒过的金黄色谷麦落在地面上，色彩浓丽。
　　一人，一剑，一院落叶。音瑶今日着了一身黑色蜀江锦裙衫，衣襟同袖口处皆是红色绣纹，额间一玲珑水晶花钿额饰。身姿蹁跹，落叶纷扬，轻轻擦过剑心便被裁成条条系丝绦在风中飞扬旋舞。

　　音瑶舞剑舞得过瘾，待停下之时额间已是细密的汗水。烟儿一面给音瑶擦汗，一面拍手称赞：“少夫人的剑法可是越来越好了。”

　　音瑶笑了笑，能不好吗？原先这白梨鸢的剑术本就精湛，再加上音瑶这一缕仙魂附体，剑心剑气皆在，真真可谓剑人合一。

　　院中梨花树下，一张翠石玉桌上正煮着一紫砂茶壶，蒸腾出氤氲水汽，音瑶将红缨剑置于身旁，开始专注地煮茶。
　　音瑶素来对煮茶情有独钟，可惜悟性不佳，再则昔年的恩师三元仙君是个不懂茶艺的老头，这门课上得也着实含糊。后来，潜心多年，音瑶在茶艺这块自诩长进不少。但是前阵子有幸去到东极紫微宫，神尊他当头一盆冷水浇得音瑶信心大减。信心大减归大减，这兴趣爱好着实还是个好癖好，不能始乱终弃。

　　这水是上好的碧山清泉，这茶叶是上好的庐山云雾，这茶具也是上好的紫砂茶具。虽则音瑶手艺还有欠缺，但泡出来的茶亦是滋味醇厚、香幽如兰的一壶好茶。

　　阳光暖暖照在身上，手中一盏香茗，何其惬意。音瑶忽然有些想念羽鹤，小仙鹤虽然见色忘友还贪吃，但在巫山时，这样好的天气她总是十分温顺地趴在自己脚边打盹，时不时露出蠢萌蠢萌的睡相。

　　如此惬意地喝着茶，晒着太阳，思念着旧人，忽的两个人影出现突兀地出现打破了这一派宁和的画面，小厮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面上一派战战兢兢，“少夫人……”身旁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脸色苍白犹自带着泪痕。
　　音瑶挑了挑眉看他们：“怎么？”
　　上了年纪的嬷嬷眼梢微微瞟了瞟烟儿，又瞟了瞟音瑶，噗通一声跪下，咬了咬牙道“少夫人您赶紧救救少爷吧……”一句话还未说完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少爷啊”

　　音瑶与烟儿对望了一眼，都是不知情的表情，音瑶问：“发生了何事？”
　　那位嬷嬷原是陌一宸的奶娘，哭得话头都说不利索，小厮断断续续地说了个大概。

　　今日一早那混蛋少爷不知怎么居然胆肥着将那歌妓李诗鸢领进了相府。
　　而那陌丞相上朝回来，晓得了这个事情，一怒之下，让家丁重责了陌一宸五十大板。陌一宸早年去昆仑虚习纯阳剑，身子骨壮实受这点伤算不得什么，要命的是那纤纤瘦瘦弱不禁风的李诗鸢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被一板子一板子打得血肉模糊心疼不已，竟一猛子扑了上去挡在了陌一宸前面。那家丁猝不及防一板子重重打下去，弱不禁风的李诗鸢顿时晕了过去、不省人事。而陌丞相年事已高，被气得晕了过去。现下太医院的太医们正围着老老少少的三只忙得不可开交。
　　因着白梨鸢的清婉院住的偏，现下整个丞相府乱作了一团，音瑶还在这里悠哉哉地品茶赏景晒太阳、浑然不知。

　　烟儿给音瑶披了一件月白绣花的披风，几个人便匆匆赶至和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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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线越过过一棵二人合抱粗的梧桐树，望见满院子乌压压地乱成一气。

　　只听得里面一声气若游丝却又怒意滚滚的悲叹：“孽子啊孽子……”

　　音瑶听方才奶妈和小厮的意思是要让自己替这混蛋少爷求情，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做起来自然不易。但转念一想，这陌一宸今日骤然将李诗鸢领进府莫不是因着昨晚被自己给激到了，不怒则以、一怒便一发不可收拾，这个少爷也算是有个性。摇头惋叹间音瑶持着观望态度慢慢走了进去，解开月白披风递给烟儿，对着陌景天恭敬一俯身。

　　隔着丫头婆子太医的人头攒攒，陌一宸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陌景天一个大力便将手头的药碗砸到陌一宸面前，白瓷碗啪一声碎了地，浓黑的药汁流淌在地上：“给我去祠堂面壁思过。”

　　这丞相老头看样子是真的气出了肝火，原本百般疼爱的儿子今日又是打又是骂的，还让已经屁股开花的儿子去跪祠堂，委实狠了些。

　　丞相一语落下，几个小厮遂驾着行动不大便利的陌一宸往祠堂方向走。经过音瑶身侧的时候，音瑶看得真切，陌一宸苍白着一张脸，豆大的虚汗顺着鬓角往下划，但看自己时还不忘冷冷斜视一眼，而后一直深情望着仍昏迷不醒的李诗鸢。

　　这混蛋少爷对那头牌姑娘可真真是情意绵绵，就连丞相老子也得罪了个彻底。

　　待陌一宸走后，又冒出来几个小厮吭哧吭哧把头牌李诗鸢抬到别院去了。而后几个太医又为丞相把了脉，开了几帖药方才匆匆下去。音瑶一直温顺站在一旁，做出一副少夫人的端庄模样来，送走几位太医，才缓缓跪到陌景天面前。

　　陌丞相重重咳嗽了一声，“这桩事原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吾儿恃宠而骄，你作为她的正妻理应劝解他、照顾他。”

　　丞相碍于靳帝这句说话客气，但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不过这凡人间理法却真真是没有了些，分明是自家儿子风流成性不知收敛，还硬是要将过错推给儿媳妇。

　　音瑶垂了眸道：“是儿媳的不是，日后定当好生照看一宸。”

　　之后又说了一大堆，诸如天命不可违、人事有可为之类的大道理。一院厢房里，二人各怀各心思，陌景天觉得白梨鸢这枚被搁置不用的棋子是时候该派上用场了。音瑶觉得自己的有一轮小难头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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