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木之春

　　话头将将说到这里，腾着华光十里的天帝一身黄金龙服并左右护法来到了这瑶曦殿。
　　众人忙的肃容行礼，方才脸色已经十分难堪的夜笙凉此时竟像是被白霜扑了粉，一张脸容如同失了魂魄的鬼魅一般。

　　天帝瞧了一眼音瑶，慈眉善目道：“这话说得倒是老成，可是丫头……你最近又惹了不少事啊。”
　　未待音瑶大话，天帝瞥了眼众人，略略蹙了眉：“怎的东皇也在这里？”

　　果真聊的没错，连天帝他老人家也不敢直接唤神尊“太一你这小子”，是以蓬莱岛主翊宣帝君不折不扣是个十分有个性的帝君。
　　那一记气势滂沱的砸门声以及随着而来的“太一你这小子”至今仍让音瑶记忆犹新。但思绪飘到这里，音瑶也不得不感叹一下自己实在是太冷静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闲心思想这些东西。

　　东皇从容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从容地瞧了两眼音瑶，又复又从容地将视线回到天帝同王母身上：“王母此番邀我上瑶池，是有些个事情要问。”

　　王母几不可察地咳嗽了一声：“确然是有些个事情。”望着气质威仪又神态十分威仪坐在自己身边的天帝，王母又几不可察地咳嗽了一声，正色道：
　　“天庭近来许是因着天孙诞辰一事十分热闹，便也多了些闲散无事的小仙折腾事情。譬如东皇与音瑶。这桩事情，虽则不过是小仙们口口相传，但毕竟关系到我天族的仙风。仙风若是败坏，不谙世事的小仙们又纷纷效仿，那将我天族法理天罡置于何地。且天命玄鸟一族若是因此蒙生怨念，终归不妥。再则……”

　　王母目光十分凌厉地瞧了一眼音瑶：“女儿家的名声最为重要。”

　　天帝原本只是晓得王母邀自个儿来饮上乘的桃花酿，顺道论论小天孙日后的教导方向、请何仙君当其师傅、由何仙子道人作其书童。却不想，竟遇上这些个事儿。这东海昔年与二十二确是结下过梁子，最后还贬她去了巫山。此番形容看起来是那太子妃又惹得什么事情，虽生性恶劣了些，也不至于历天雷，遣去轮回历几道劫难便是了。

　　再说到这东皇……
　　天帝不禁感叹，昔年自己年轻正盛之时亦有过不少风月纪事。

　　然则，毕竟身是天帝，此仙风得塑、此仙态得有，虽留下过遗憾但终归也算得圆满。
　　至于东皇，模样生的确然十分好，但性子素来冷淡，十六万年前神魔一战也为天庭书写了流芳万年的一笔。最终却选择避世，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天神。但与二十二这一桩事却让自己看不大明白。天孙的百日宴上将东皇与九天玄女赐婚原本是一桩天时地利与人和之喜事，他们二人也算得是青梅竹马，一起历遍打小战役，情分自然不会没有。但不晓得最后怎的匆匆拒婚，又被无事生非的小仙用浮生镜记下那着实有伤风化的一幕。二十二确然生的美，但东皇如此清心寡欲的神仙难不成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天帝略略将心中所想过了一遭，淡淡道：“东皇，你且给个说法。”

　　一时间，空气静得异常。山外瑶池之水潺潺流淌之声、林中翠鹦鸣啼之声竟清晰可闻。

　　安静了两秒后，神尊他，语声沉沉道：“我东皇太一此生之妻便是瑶姬仙子，唯是。”
　　一语话毕，原本就清雅异常的阆风苑顷刻安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神尊他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么。
　　音瑶恍惚间醒悟，与神尊一道相处，她的灵台大部分时间都在遭雷劈。且此时此刻，遭的这道雷劈乃有史以来最惊天地泣鬼神的一道，眼前明晃晃被照出一片雪亮来。神尊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是在求亲吗？
　　可这九州三界哪里有这种求亲法。虽然神尊他底子厚，势力足，地位高，长得也美，性格也好……可是哪里有这么不像话的求亲法。
　　她与东皇，打照面到现下，不过才多少时日。

　　“瑶儿，你在想什么？”
　　当着天帝、王母、所有人面的这句温温柔柔的“瑶儿”他怎的唤得如此顺溜，音瑶觉得自己又被那道将将远去的闪电又从头到脚地劈了一遭。

　　音瑶瞧着眼前这张如画眉眼，虽脸容依旧静水无澜，可自己怎么瞧怎么都觉得神尊他此刻周身环绕着大爱无边的光辉。

　　因之王母说了一句“女儿家的名声最为重要。”他便舍了自己的幸福来娶自个儿。因之觉得自己被夜慕白与夜笙凉成双成对衬托得孤家寡人十分可怜，方才当着众人面唤的这声亲亲近近的瑶儿，以做出一派情分不浅的模样。所以说，自己现下若是拒绝此事，不但是不给自己台阶下，更是损了神尊的面子。

　　可是，可是神尊他心中不是有一方执念吗？即便、即便没有那方执念还有九天玄女、五姐聚鹤以及数也数不尽的众仙女妖女们，自己又算哪门子事情。

　　不过转念想了想，若是神尊此番将自己娶了去，她与神尊顶多也就是名义上的夫妻，私下里相处也定然是纯洁的友好关系。因着这个原因便无需去参活进那些你死我活的爱情戏码，这个诚然是十分吸引自己的一点。

　　顺着这个思路，音瑶又寻思了会儿，觉着自己将来若是嫁到东极去，有着正妻这个身份罩着，日子过得定然十分舒坦。
　　加之，东极之地风景秀丽，与世隔绝，伶仃、清寒、孤影也挺好相处。尤其是羽鹤，这见色忘友的小仙鹤定是高兴地不像样子了，每天可以跳圈圈舞给清寒看。且神尊为人和善，面上虽冷但实则挺照顾人的，若是自己嫁到东极去，日后生点小病小灾的东皇挥一挥指头就把自己治好了。

　　再则，神尊有着一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好厨艺啊，比飞凤还要好，嫁过去自己定然不愁吃不愁穿。闲时自己还可以发展发展兴趣爱好，譬如作个画，泡个茶。神尊万一心情好起来便与自己下盘棋洗个头什么的，神尊万一心情再好一些就传授自己点泡茶秘诀什么的。

　　还且，还且，说不定日后还能重新遇上黑衣哥哥，黑衣哥哥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人好。自己嫁过去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有黑衣哥哥在肯定帮着自己，加之自己对神尊没有什么其他企图。他若是耐不住寂寞，日后想要娶几房年轻貌美的小妾，自己倒是很乐意为他效劳，尽心尽力地物色挑选几个美娇娘。不过，最大的问题就是九天玄女，自己若是嫁了过去，那玄女上神她便只能是个侧室，而玄女上神定然是不愿意当小妾的。但再往深一层想，倘若神尊与玄女是真心相爱，也不差这一个名号。不是有句话来着，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人世间的真爱往往无需名利的牵扯。

　　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一旦嫁过去，便有大把大把的机会极力撮合神尊与五姐，直接间接地增加他们二人独处的机会，时间一久，没得就培养成了真感情。

　　是以，经过这番思索，音瑶竟然瞬间茅塞顿开了：嫁给东皇神尊，原来是有诸多好处的嘛。嫁给东皇，原来是笔十分划算的买卖呀。
　　遂应声道：“我……好像没什么想法。”
　　“……”

　　飞凤倒吸了口凉气，赤松子配合地倒吸了口凉气。
　　夜慕白无甚表情地看着众人，视线闪躲着音瑶。夜笙凉面如死灰，也瞧不清面上什么表情，纠结异常，总之十分复杂难言。

　　这遭事情，亏得天帝同王母好定力，不然非得气晕过去不可。

　　而后王母命夜笙凉同夜慕白受雷刑，音瑶同东皇神尊下凡历情劫。天帝默默瞧着，表示默许。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却依然没有终了。

　　“天帝，诚然是我东海昔年有错在先。但笙凉……”他微微一顿，眉头紧锁，但终于是将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笙凉她有孕在身，受不得天雷之刑。由夜慕白代受，望天帝成全。”

　　“啪……”一声茶杯碎地的声响，响彻整个静雅的阆风苑。
　　赤松子也不晓得前一刻还在自己手里的茶杯怎么的就落了地，方才东皇求亲的时候，自己还淡定成这个样子，现下居然把茶杯给摔了。

　　赤松子忙地打哈哈：“一个不小心，手滑了。你们继续，继续。”
　　仙婢们迅速收拾了下，赤松子讪讪接过了一杯新茶。

　　然这夜慕白以及他那太子妃同音瑶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倒叫自己看不明白了。澜汤海边那太子妃梨花带雨的模样，说的分明是夜慕白他对音瑶念念不忘，然这念念不忘念念倒后来还是把持不住美人关吗，还怀了孕，实则是忒不像话了些。
　　如此一看，东皇确然要比夜慕白靠谱些，音瑶此番虽是迫于无奈的一场亲，但至少也比遇上夜慕白要强些。

　　怀孕了？
　　音瑶却只是不浓不淡地扬了扬笑，至此，你我两清，再无任何瓜葛。

　　音瑶一身白衣，静静坐于西厢里，阳光落在她身上，光影斑驳，疏疏落落的。她一直不说话，只是望着远山的渺渺云烟，阳光渐渐偏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越发显得身形单薄，瘦削孤清。

　　所有的狠话说出口都不及最后一个决然的眼神。
　　夜慕白，自此，再也不会让你伤了。那颗心，早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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