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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
三
席秋蔓说,席夕楠是在三万米高空出的意外。席夕楠驾驭的机型在最后的关头弹出救生舱,像一颗离膛的子弹射入了沙漠,然后爆炸。
席夕楠坐在轮椅上,身上挂着一个小型的生命监测仪,听自己姐姐慢慢的讲那次意外时,情绪平稳的没有一丝波动,绿色的灯贴在席夕楠心脏的位置上一闪一闪。席夕楠把掌心贴在落地窗上,窗户外的大海是寂静的,光线穿过海水,折出一层层的波光。比目鱼贴上来,隔着玻璃去亲吻席夕楠的掌心。
下坠的冲击和最后的爆炸,令她中枢神经系统的暂时性功能障碍——也就是俗称的脑震荡。随着近段时间的调理,席夕楠的记忆也在慢慢的恢复,她记起了很多事,但回忆中仍有一大片的空白。
站在一旁的席秋蔓过来揉了揉席夕楠的头,轻轻说:“走吧,一会医生该等急了。”
席夕楠点了点头。
若抬头去仰望天空,你会看见什么?
二十一世纪的人会回答蓝天白云电线杆,二十七世纪的人则会回答高楼大厦飞行器。
这座城市楼盘的平均海拔达到900米,一根一根耸立着,远远望去像是钢铁浇筑的森林。交通要道则由一根根透明悬空的管子如输送血液的一样穿插在森林中,最终汇聚到城市的中枢。
席夕楠其实并不喜欢这座城。她会觉得压抑。每当脚踏实地时,抬头仰望,天空都让这些貌似气派,高大威武的建筑给遮盖住了,还有漫天乱飞的机械蚊子嗡嗡震动。
很破坏心情。
席夕楠心里一动,她坐在磁悬浮的圆舱里,和姐姐一起像货物一样的被输运,却莫名的被一种熟悉的别样情绪所填充。她隐约的记得自己以前也同谁这么抱怨过。
这次的目的地是行政特区的军医院。席夕楠之前是扩荒者SV的预备役,这次在例行的演习中发生意外,大部分责任都要归为飞行器保养不当,年久失修。国家的政策贴补了她大面额的医疗费用,并决定为她提供义肢。
可科技再发达,义肢做的再逼真,终归不是血肉。
而上级给出的意外原因,始终含糊其辞,模棱两可。
席夕楠觉得,自己的胳膊和腿到底是从胎盘里带出来的,用了几十年,机巧敏键,那里是那些冷冰冰的死物可以媲美的?那次演习意外,怎么也算是工伤了,政府就这么应付的替她出钱,却怎么也不肯出一个详尽的前因后果。没诚意,欺负她脑震荡后什么也想不起来吗?
席夕楠偏头去看自己的姐姐,席秋蔓却是有点出神的望着圆舱外,察觉到了夕楠的目光后,才转过来,冲席夕楠一笑。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把手放在席夕楠头顶,顺了顺她那一头柔顺的长发。
席夕楠没有问席秋蔓刚在看什么。她的目光沿着一艘飞行器的运行轨迹,落到了行政特区的军医院。
到了。
席夕楠看那伟岸的建筑挺像一只庞然大怪的,大腹便便,脑袋却小小一点,很不协调,还有一条长尾巴。行政特区的庄重沉闷没了,席夕楠只觉得有点滑稽,便无声息的笑了笑。
进了怪物的腹中,席秋蔓推着席夕楠。因为早先有过预约,便省了繁琐的手续,只需要扫过瞳孔和指纹,确定身份就成了。
身份识别器投影出她的信息,席夕楠却眼角一拐,把目光转向了一个站在里侧,身姿挺拔的女人身上。
女人像是早就等在这里一样,身上穿着军服,肩上佩着军衔,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见了她投过来的目光便是一笑,不闪不躲。
机械手臂放行,席秋蔓推着席夕楠往等候室走,那个一直等在里头的女人却上来搭话,席夕楠借机看清了她的军衔,是空军上尉。
“怎么,对我很感兴趣?”女人问道。
席夕楠愣了下,说:“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我还以为下属对上司的印象应该很深刻,会记恨到骨子里去。看来是我多想了。”女人倒也不介怀,开了句玩笑后把一张磁卡交到席秋蔓手里说:“医生已经在等了,李教授也在,放心。”
“谢谢。”席秋蔓点头,顿了顿又说:“这次又麻烦你了。”
“那里的话。夕楠也算是我直辖的下属,这次出了意外,我也有很大的一部分责任在里边。”上尉一笑,临走的时候却又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席夕楠。“听说夕楠脑部受了震荡,记不得事了。这次手术后要是想做记忆恢复疗程的话,不妨通知我一声,我认识个不错的大夫。”
席秋蔓默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机械假体手术的理论,是要利用生物电流将假肢同小脑和神经系统进行连接。手术的理论和技术都算完备,临床的案例也攒了满满两个G。但这个手术对大脑有很大的刺激,操作的难度系数很高,成功率算起来仅有百分之六十三。
医生给席秋蔓交代着手术理论,和一长串一长串的数字。席夕楠觉得像是走错了地方,到了一个数理探讨中心,被迫去听一些枯燥无聊的陈述句和公式。如果是席夕楠手脚健全的时候,怕是会当即拍案而起,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席秋蔓却听的认真。如果带了平板电脑来,大概会一丝不苟的做好笔记。
公式化的流程走完后,席夕楠像砧板上的鱼肉被剥的□□,任凭宰割的躺在仪器里。眼前能瞧见的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就只剩下一双双司空见惯了的眼睛——理性,但也冷漠。
席夕楠其实是有点怕的,这种感觉让人不自在。好比小白鼠被人关进一个密闭的容器里,被人研究琢磨。
席夕楠赤身裸/体的平躺着,绷紧了每一根线条,如几世纪前在博物馆里由人观赏的维纳斯,残缺,但又美好。耳边传来让她别紧张,放松些的陌生声音。她闭上眼睛,逞强的暗暗咬了下自己的唇。
数十根探针扎入大脑和脊椎时,席夕楠只痛了一下。局部麻醉做的很好,保留了她神志上的一份清明,又不至于让她觉得过于疼痛。
医生模拟的生物电流开始刺激她的脑细胞,席夕楠头昏脑胀,眼前的景象重重叠叠的看的不真切。
“夕楠?夕楠?”
脑海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透着隐隐的焦急,一遍一遍的唤她的名字。她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可再仔细去想,又是模糊的一片。
席夕楠眼前突然像中了病毒一样的黑了屏,弹出一幕幕画面来。杂乱的像一组组顺序错误的代码。
姐姐带她偷渡到空间站,第一次的试飞,单调枯燥的太空辐射分析课,细腰长腿的教官同队里一个瘦巴巴小伙的绯闻,她驾驭着飞行器,驶过老旧的空间站,沿着飞行轨道去俯瞰自己的故土地球……最后画面停住,定格在一副连背景都模糊的无法分辨的画面上。一个隐隐约约是逆着光的女人,撩起一缕头发,似乎风情万种,又似乎飘忽淡然如世外高人的冲她笑了一笑。
“双口吕,桃之夭夭的桃,花草的花。”连面容都辨不清的女人,声音慵懒。
席夕楠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对着那个女人扑哧笑了。二十七世纪了,怎么会有人叫吕桃花这个俗气的名字。她摇摇头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你又骗我。”
画面再转,在一处屋子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赤/裸着面对她,身形挺拔而又美好,毫不吝啬的将自己暴露在席夕楠的目光下。
“夕楠……信我。”女人的声音转了低,像是岩层下脉脉的水。“我们之间,没有谎言。”
夕楠、夕楠……女人的声音像藤蔓一样,柔而韧的把她包裹住。一声比一声轻,轻的像叹息像呓语,又或是情人的喃喃。
醒的时候,无非南柯一梦。
左侧沉甸甸的,席夕楠看过去,是接好的义肢。接口处的触感是让人有些抗拒的冷硬。她想抬起手臂,那只金属制的胳膊却只动了下指尖。
医生说,身体还没适应而已,过两天就好。转过身便出门同席秋蔓交代应该注意的事项和简易的维修包养去了。
席夕楠半坐起身,任由剩下的医生和助理拔针,并给她罩上医用的宽敞睡饱式的衣服。她一动不动,眼珠子茫然的搁在眼眶里,一遍一遍的去回想刚刚被生物电流刺激大脑刺激出来的画面。
那个看不清面孔女人。
是……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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