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南北

　　另一头李灏回璟瑄殿中，还未来得及换身衣服便直奔雨玄殿而去。长孙雨时正对镜梳妆，见了李灏放下玉簪，“王爷，你回来了。”
　　李灏衣衫褴褛，下巴还是青紫色的胡渣，几道血痕横贯其上却难掩英俊的眉目，炯炯有神皆是狂野的喜悦，难掩地任它肆意流转，将长孙雨时狠狠揉进怀里，“今日为何不来接本王。”
　　长孙雨时被紧搂地喘不过气来“臣妾以为接风洗尘之人众多，并不差臣妾一人。”
　　“日后要过来，嗯？”李灏将头埋在长孙雨时肩窝里“本王想第一个见到你。”
　　长孙雨时轻轻回抱住李灏，脸贴在李灏胸口，轻盈一吻“没有下次了。”九王爷再不会入狱，她再也不要一个人呆着硕大的颐华宫内担惊受怕了。
　　李灏展颜笑道“好，没有下次了。”抱起长孙雨时便行至床侧，打落帷幔，一屋旖旎春光。

　　次日天色未亮，几人在门外候命，奴才推之不及，唯恐扰了九王爷与王妃的清梦。
　　李灏慵懒问道“是何人在外？”
　　小奴才未能插得上话，此人抢先答道，“回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告。”
　　“是奴才看守不严”小奴才奉承道，“奴才这便赶他出去。”却见鼻尖的紫檀木门吱呀开了。李灏仅着中衣亲自匆匆赶来开门，那人未征得许可便大步入门而去，李灏也未见动怒，掩了门面色凝重道“陈安，何事？”
　　陈安看向重重帷幔中依稀可见的人影，李灏道“雨时是可信之人不必顾虑，直说无妨。”
　　陈正这才跪地“吕府昨日遭贼人洗劫，上下七十八口人无一生还。”
　　李灏神色大变，“那青寻如何？”
　　“郡主与吕将军昨日一同出宫，却未曾回府，属下差人探查，两人皆是失踪。宫外一路到岫侑山前有血迹与吕将军昨日所穿朝服。并有打斗之迹。依照吕府死者之手段，属下以为并无生还可能。”
　　“找！继续找！即便是尸首也给本王寻过来！”
　　“是。”
　　说罢躬身行礼退下。李灏坐立难安，来屋中来回踱步，日影西斜仍是一无所获。
　　长孙雨时垂眼问道“方才陈安说言可是北宁宫岫侑山？”
　　李灏转身看着她，只见长孙雨时隐隐行礼“倘使是岫侑山，雨时倒是知道有一处别院。”

　　找到念儿时她窝在床上，眼里呆滞的，瑟瑟发抖地紧搂已然毫无生气的青寻。衣衫帛裂，脸上的血渍已然凝固发黑，“我来晚了。”
　　念儿神色不变，一动不动。
　　“念儿……”李灏嗓子哑然，那个谦逊有礼温润朗朗的男孩，不过十五便征战沙场，如今僵硬地倒在他面前。心中怅然，轻声宽慰“念儿，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
　　长孙雨时看了无动于衷的念儿，扬手扇了她一巴掌，“青寻死了，你在这能叫他活过来么？你非要如此为何不随他一同去死！”
　　“雨时！”李灏出声阻止。念儿被打翻在床上，压过青寻已经逐渐僵硬的身子，眼角星亮，终是渗开水光。
　　即便是前几日被人步步紧逼，即便是亲眼见皇子们死在自己眼前也未曾有一刻如今日无助。无论闯下多少祸事，遭遇怎样的坎坷，她都晓得还有青寻在她身后，即便他远在南疆，她晓得自己如遇不测，青寻必当出现救她。即便父亲入狱，李灏将死，吕府崩塌，再难熬的日子都将过去，只要哥哥回来就好了，青寻那样聪明那样出色，似乎只要他回来什么事都会迎刃而解。
　　可是如今呢？如今她又该怎么办呢？
　　前几日青寻还敲着她的脑袋“你可真能给我惹事。”
　　一路奔波回朝又忙于处理她闯下的祸事，未到几日步步为营的小心机全然被他扫到脑后。
　　昨日还同她说，“等过几日父亲出来，我们一同去祭拜母亲罢。”
　　前八年父亲未曾告诉她一星半点关于何清儿之事，八年之后她入住宫中，再无机会得以祭拜。今后再无机会一家人一同去看她了。
　　涔涔泪水如泉涌出眼中，再也止不住。
　　长孙雨时扶起念儿，刚一触及念儿便扑入长孙雨时怀里，李灏一声长叹，示意陈安“厚葬了罢。”
　　“不，烧了它。”念儿猝然抬头，眼眶通红“前日遇害仅吕青阳一人，吕青寻逃流在外，生死未卜！”
　　“念儿，你要做什么？”
　　“还请九王爷送在下一程。”
　　李灏神色难辨，“你要去寻三哥？”
　　念儿起身，漆黑的瞳孔饱含凌冽杀意，将目光投向窗外南侧高耸的宫墙，一字一句“此仇必报。”

　　乾和二年十一月，青寻失踪，宫内挑起轩然大波。此番青寻带骁骑营大胜归来，驻扎在南郊城外，羌州之濒。得闻青寻失踪，群龙无首，军心大乱。
　　皇上指派何涛接任，遭营内反抗。军营中只认兵符不认皇权，兵符一日未现身，他们便一日认吕擎将军与青寻将军为主。除非确定青寻生死，兵符无踪才得以归顺皇帝，新任将军。
　　却不知为何次日吕擎身死狱中，青寻与吕擎皆是不在了，皇上本顺理其章将骁骑营收为掌下，未料军中流言传开，皇上为集权蓄意迫害吕将军致死，一时军中反抗者之多难以镇压。
　　皇上也是无可奈何。骁骑营中原有老将许昌代为管理，刘启文辅之。暂时恢复日常连兵事宜。

　　念儿只身一人前往南疆，只有李宸可帮她，她的恨这样浓这样烈，她要亲自将李睿的头颅斩于刀下。
　　李灏为她寻了个农户人家，此人家中恰巧有个小儿，正到了伏兵役的年纪。战场之上多是有去无回的，听闻有人要代他从军还能分得一笔银子，忙是磕头拜谢都不及的。
　　如今北朝势力三分，一则李睿之皇权，二则李宸所握兵力，三则是骁骑营之大军。
　　后两者表面皆为前者所用实则并不尽然。倘使李宸与她联合，必能逆转大势，只是李宸并无反意，若是劝也不知该如何劝起。

　　乾和四年，长孙以监国之职擅作主张，自命为护国大将军带兵几次扰境。南疆动乱战事纷扰。
　　李宸巡查各营，身侧一人落后半步，躬身讲解营内兵力近况。
　　李宸忽而身形一顿，侍卫来不及反应一头撞到李宸身上，见李宸脸色微变，慌张欲跪下求饶。
　　此处皆为男子，再则她失踪多年，是死是活都不敢妄自揣测，如何妄想她能随行身侧。李宸苦笑，再一瞬便恢复寻常沉声问道“此处扎营者是为那一队？”
　　“这附近为廿八，这几队良莠不齐，作战皆编排在后方。”
　　自古作战勇猛之士首当其冲，精锐之兵在阵中压仗，杂兵排在最后收拾前方残余一些个还未死透的。
　　李宸日有所思，顿了片刻“将营中兵里相对弱些的队伍统一记录，明日之前送到本王帐内。”
　　“是！”
　　一声应答，两人相继走远。
　　念儿紧紧贴着墙角，这才轻轻吐了口气。回到帐子内继续换洗衣物，身为女子不能和男子同浴同床，葵水之时连换洗底布都需十分小心。找了个偏僻静里之地却不料突遇李宸巡查。
　　如今用母姓，改名何青委身于忠胜营中已经两年，也悄然跟随李宸两年，天下大势，还是身在其中看得更为清晰。
　　忽而一块石子砸地蹦起弹了两弹，骨碌碌滚到念儿脚下。
　　念儿大惊，眼光锋利扫过身后，抽刀直抵来者脖子。
　　“好身手！”来者圆眼丹唇，眉目俊朗，将一身宝蓝色麻布长衫都穿的风姿卓卓，高贵大气。
　　念儿长吐了口气，“怎么是你？”
　　毕竟先皇已死，李睿继位，李灏常待宫内也于礼不合。又是未发封地未设官职的闲散王爷，在北都另辟新府后移住府上，时常流连烟花之地，四处闲逛风流在外。时常几月不曾回府上，不上早朝更是常事，不料他竟会出现在郾城。
　　李灏哈哈笑着两指拈开短刀“念儿你倒是越发刁蛮了。”
　　念儿将刀又按入一分“在下何青。”
　　李灏正了神色“你可曾听说骁骑营将到郾城？”
　　“嗯。南朝入宫南疆，此处兵力恐是不敌。”念儿眯起眼睛，说起来，南北两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先皇在时相交甚好，为何近几年来三番五次攻入我朝。此时两朝兵力相当，此战无非两败俱伤而已，若他蓄意吞并北朝，如今也十非良机。
　　“你既知道，骁骑营一来，你这张脸还能躲到几时？”李灏沉下脸打断念儿思绪，“你可曾去找过三哥？”
　　“何青不过是个下等士兵，得见一面已是万幸。”细数两年来成日在营里连兵，至今除去远远见过李宸检兵外再未见过一次。连练兵的大人都不过寥寥数面。
　　“我本意送你前来也好使三哥与你有个照应，你这是欲意何为……”
　　“快躲起来！”念儿轻呼一声，凶狠吩咐“你若胆敢出来我便即刻杀了你！”
　　李灏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两个小兵从拐角处款款而来。
　　两人皆是衣冠不整的模样，绕过念儿时用劲撞她肩膀，将她撞到后退两步，满意地挑眉笑道“哟，何青在这呢？”
　　念儿垂着头并不答话，其中一个瘦高一些的一脚踹飞了洗衣盆子，水花四溅崩了念儿一身，“洗衣服呢？怎么长得娘们唧唧的连衣服也跟娘们似的早洗晚洗。”
　　念儿并不想惹事，行事也不想过于高调，仍是低头不语。身侧小个一些的见状一巴掌飞过去，抡过念儿脑袋，将发束都打歪打散了，恶狠狠斥道“大哥跟你说话呢！”
　　念儿猝然抬头，狠狠盯着他。只见他不怒反笑“怎么，还要打老子不成？”
　　此人是郾城郡守江铸之子，江祁。在此处也算得上是个地头蛇，来营中无非是父亲望子成龙想他立些军工，饶是营中都统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两人僵持许久，念儿低头“何青不敢。”
　　另外一人哈哈大笑，一拳砸在念儿胸口，念儿示弱得应声而倒“不敢你看什么看？你看什么看？”
　　念儿疼的弓起了身子，两人改用脚踢。一个毒恶地一脚脚都直冲她面门。每个营中都有个最弱的，是所有人欺侮泄气的对象。念儿皮白柔嫩，一来便被笑作女子，后因男女之别，许多事不可常厮混在一处，越发有些不合群，每日一顿自是少不了。两人打了许久念儿也未曾反抗，觉得无趣，狠踢了两脚收尾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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