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相思似春色

　　刚走进堂内，就听得姨娘们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除了爹坐在上首自个儿位上，其他的女眷都围成了一个圈，连我娘和五姨娘也在其中。正疑惑着，圈里传来一个男子带笑的声音：“各位姨娘们如此盛情，红锦怎好拂了意，下次必备些姨娘们喜欢的东西来致谢。”嗬，感情这就是那位被笑儿夸得天上仅有地上无双的梅红锦梅小侯爷了。正琢磨着怎么让这些突然焕发出十七八岁少女般生机的姨娘们撤下阵来，好让我们也饱饱眼福。倒是一旁的七妹妹开了口：“子妗见过梅侯爷，爹爹，娘亲，各位姨娘。”声音软软黏黏，听得人就要化开似的，倒还真让这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大堂突然就静了下来。回头看到了我们，姨娘们方觉失礼，都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这才各自散开落了座。方才老头子坐在上面也没看她们收敛多少，这会儿子怎么都安静下来了。圈中的男子终于露出真身来，唉，无怪乎笑儿夸张，这男子长得的确是不错，相貌极其漂亮，一双妖妖调调的眼像个女人似的，再加上他穿着一身红色袍子，啧啧，这位四姐夫长得可真够妖孽的。一旁的老五感叹了两声：“这张脸，跟老四比起来真的有一拼。”我低头反驳道：“哪有，四姐看起来就是个清丽绝尘的，哪有这么...”这个“妖”字还没说出口，却见那个梅红锦定定地朝着七妹这个方向看。唉，怪不得七妹说完话大家都停了下来，难不成这梅小侯爷又看上了七妹？只见这个妖孽一步步向七妹走去，满脸的柔情蜜意，更衬得那张脸颠倒众生，我抬眼看了看七妹，果不其然，脸红得跟什么似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再不见平日里那副怯弱的样子。
　　这一刻极静，我屏住呼吸，就在我和老五都以为梅红锦快要握住七妹的手，再来一句“这个妹妹我好似见过”作为精彩开场时，他却直直地从七妹身侧走了过去，朝着七妹身后来了句：“子烟，你来了。”我和老五偏头看去，果然，白衣如仙的四姐站在门口。“唉”，老五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我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四姐没说话，看都没看梅红锦一眼，径直走到了爹面前：“给爹和姨娘们请安。”待转过身时，直直地给了她未来夫君一记警告的眼神。梅某人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继而又带点讨好，笑着凑到了四姐跟前；“我都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直在等你呢，你怎的现在才来？”一旁的三姨娘掩面作少女状，“娇笑”道：“诶哟我的好姑爷，你好歹让我们四丫头打扮打扮呢！”四姨娘又接道：“可不是嘛，既然今儿个把聘礼都送来了，那我们家子烟还跑得掉吗，心急什么呀...”我这才注意到堂内两侧都摆满了绑着红缎的箱子，乖乖，原来是送聘礼来的，好家伙，十几箱呢，有钱人。。。
　　堂上的老爹皱眉了，估计是觉得大家光跟未来姑爷说话，把他给忽视了。不一会儿，四姐就被她那未来郎君用甜言蜜语哄得欢天喜地了。“这是我五姨娘的女儿，我五妹。这是我六姨娘的女儿，我六妹。”四姐指着我和老五向梅红锦做了个简单的介绍。那厮却只是意兴阑珊地看了我们两眼，估计是觉得我俩完全不符合他心目中貌美如花的小姨子形象，有点提不上劲儿。不过失望归失望，那个风度还是依旧要翩翩的，待打量够了，“啪”地一声合起扇子向我们作揖：“五妹妹好，六妹妹好。”我和老五受宠若惊，还是老五反应快，连忙抱拳：“好说好说，大哥一看就是爽快人！”话一落音，就听到上首传来一记捶桌子的声响，四姐翻了一个很漂亮的白眼 。老五这才意识到，自己平日里走江湖的那套好像不太适应现下这个场合。我干笑了两声，又诚恳地重新更正措辞：“呵呵，四姐夫多礼了，五姐刚刚跟你开了个玩笑，若是不介意，叫我们五儿和六儿就好了...”听得这一声称呼，未来姐夫仿似很受用，笑得亲切多了，“两位妹妹还真是不拘小节”，顿了顿，又问道，“不知两位妹妹芳名是什，怎的叫五儿六儿这般小家子气的名儿呢？”此问一出，满堂寂静。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说话。气氛突然变得如此诡异，这回换梅红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刚想开口，但一看到四姐紧抿的嘴，还是很自觉的没再问下去。老头子也终于觉得不对劲，待他用那两只老鼠眼将堂下众人洗刷了一遍后，把最终目标锁定在了五姨娘和我娘颤颤巍巍的脸上。“清荷，华芝 。”被点到名的五姨娘和娘明显吓得不轻，我看到娘的嘴颤啊颤都快哭出来了。唉，女儿家起了这么个名字，哪个做母亲的愿意在人前说出来，坏了女儿的名头呢，我明白娘和五姨娘的心。也正因如此，在我19年的人生中，从未觉得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压抑，一种深深的耻辱感从心底漫散开来。
　　“嗯？怎么不说话，老五和老六的名字是什么，有这么难开口吗？”爹的声音又提了一度，不怒而威。“老爷...”看到周旁一个个满脸好奇的梅府家丁，五姨娘真的是快哭出来了，“这，这当着这么多人，怎么说嘛！”娘也红着眼睛接口道：“就是啊老爷，这五儿和六儿都是女儿家，您起的那两个名字怎么能...”老头子被搞糊涂了：“你们说什么？这老五和老六的名字有什么不妥吗？”再看了看堂内一声不吭的众人，忍不住问道：“咳..那个，我当初给老五和老六起的是什么名字来着？”一听这话，我差点跳了起来。丫的，我说这死老头子今儿个怎么这么不怕家丑外扬，一个劲儿的追问我和老五的名字，原来，竟然，敢情他是给忘了！娘也愣住了，一时间忘了说什么好，估计心里正跟五姨娘两个盘算着，凑个旁的什么名字来充数呢。还没等娘她们盘算出个结果，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回爹爹，子妗记得，五姐姐和六姐姐的名字似乎是叫宋子回和宋子来。”“噗！”四姐瞪了一眼笑得花枝乱颤的梅某人，面色不悦地慢悠悠道：“忘了给你介绍，这是七姨娘的女儿，七妹宋子妗。”七妹面上又是一红，偷偷的把眼儿瞧向梅红锦，而梅某人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光指着面色淡定的我和老五，捂肚子傻乐。直到四姐侧头瞪了他一眼，在四姐的淫威下，他这才肃了肃神情，把扇子挡在脸上，站到四姐身后。我和老五看得很清楚，他在扇子后面窸窸窣窣地整整抖动了三分钟，嘁！掩耳盗铃....
　　再说我这亲爱的七妹，奋不顾身地提醒了大家，原来在椿城的大家闺秀里，竟然还有还有如此鬼斧神工的芳名存在。我真不知道是该感谢她，还是让老五直接做了她。这一下子，五姨娘和我娘的眼泪彻底决堤了，“老爷啊。。。”爹的眼角抽了抽，他肯定也没想到，这两个无与伦比的名字会是他的杰作。五姨娘越哭越伤心，差点抽过去，娘也是，仿佛已经看到了我和老五将来悲不可言的老姑婆命运，拉着我俩的手死活不放。爹被她们两个哭得头大，却又不好训斥什么，毕竟是他有错在先，可他偏偏又是个勇于认错坚决不改的人，所以，就干脆不说话，任凭两个女人哭去了。“咦？”在这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场合，梅某人又勇气可嘉地跳了出来，“敢问岳父，五妹妹名字里的hui可是‘茴香’的‘茴’？听闻您曾做过蘹香的生意，这蘹香又被北方人称作‘大茴香’，所以，此‘茴香’通彼‘蘹香’，以岳父大人之文采，给爱女起名，必然是取的后者，‘蘹’，依小婿看来，您当年应该是一时欣喜，所以导致口误，把‘蘹’念做hui了吧？所以，五妹妹岂不是该叫宋子蘹？”当梅红锦把写好的“宋子蘹”三个大字展开给众人看时，连平日里最能东拉西扯的老五也不禁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而爹也是愣了片刻，随即点头连称“爱婿果真懂我深意...哈哈..哈哈哈...”五姨娘更是感动得不行，差点再一次泪洒当场：“哎呀，我们家子蘹，子蘹啊...”连唤了七八声还没过瘾，怎么着也要把这19年的补回来再说。看着五姨娘喜得贵子般地乐个不停，我娘分外眼馋，一把拽住我推到梅红锦面前，两眼放光：“这，梅侯爷，我们家六儿呢？”梅某人笑得妖娆，在我娘眼里却仿似春风般，给我们娘儿俩带来了美好的希望。“六儿妹妹嘛...”编吧，编吧，方才给我爹拍了那么大的马屁，我就不信这回你还能诌出朵花来。
　　“有了！”梅某人突然一击扇柄，然后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诌起来：“岳父大人，小婿倒是觉得，六妹妹的名字起的本是极好的...”我娘一听，急了，赶忙扯了扯他的衣袖，梅某人笑笑，给了她一个“你放心，亏不了”的眼神，接着在我爹鼓励的眼神下继续溜须拍马，“小婿猜测，岳父当年给六妹妹起的名字肯定是费尽一番心思的，你们看”，说着便拿起方才的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莱”字，“六妹妹本叫宋子莱，小婿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莱’，在远古时期被人们喻为一种仙草，因为其有多种宝贵功效，比如说助寿延年，永葆肌颜，所以，人们又给它起了一个极其风雅的名字，叫‘藜’。因为这是从远古时期所流传下来的，所以，现在仍然有极少数资历古老的中药世家称‘莱’为‘藜’，所以...”梅红锦一口气说了三个“所以”，在一屋子人的期待下，终于下了最后的结论：“所以说，岳父大人应该正是看中这个字具有极其吉祥的寓意，才以它给六妹妹命名的，但是，如果按照上古时期的风俗的话，那么六妹妹真正的名字应该是这个...”说着，又在纸上写下“宋子藜”三个小巧玲珑的行楷。临了还不忘再给老头子灌一剂迷药：“如此绝世好名，也唯有我满腹经纶的岳父大人才能想出来，小婿真是佩服佩服！”说完便喜滋滋地邀功般凑到四姐边上去了。“哈哈哈...哈哈哈...”老爹笑得那叫一个自得，好像这俩名字真的是他当初不吃不喝三天三夜苦思冥想得来的，“贤婿啊！贤婿真是甚得我心，没想到我的用心今日倒叫你一语道破...”要不是因为他是我爹，我真的很想上去踹他个底朝天，真是的，当着这么多知根知底的人呢，自夸也不知道有个节制。我娘激动地老泪纵横，冲上去抱住那幅字，仿佛抱着金子，还让下人给她裱起来回头挂她房里，惹得本来看笑话的众姨娘们满脸愤懑。
　　诚然，我着实被梅红锦这两段八竿子扯不着的说辞给震撼到了，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嫉妒，尼玛，太能吹了。后来的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当我跟李霑衣一起结伴闯荡江湖时，闲来无事问起我名字的来历，我把当初这一段足以载入宋家史册的舌辩经典讲给他听，他对着我，笑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末了，还很严肃地告诉我，梅红锦这小子说的话，要看对象是谁，除了宋子烟，旁人一个听不得，信他就是傻子。丫的，敢情这家伙，当我们宋府上下都是傻子，真是岂有此理！又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莱”和“藜”，其实都是杂草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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