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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涯水湄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金色的光芒在榻边流连。厚厚的红毡毯垂到地面,静静地,无一丝冷风吹动。
榻上,两位少女伏枕而睡。穿着青绿掐腰小袄的少女倚在枕上,安然稳睡。榻外侧的少女一身水蓝色白狐毛边儿的小褂袄,侧身而卧,青丝洒了一枕,顺着榻边垂下,衬着清丽的容颜,宛若仙子。
水蓝色小袄的女子被阳光闪到,挪了挪身子,旋即睁开了眼。恩,昨晚与漓儿下棋太晚,怎么合衣睡了呢梦沄觉得全身又酸又痛,只好轻手轻脚地起来。芊陌正好端了铜盆进来,悄悄笑道:“正要叫呢,夫人自己起来了。”梦沄一边匀脸一边问:“翛然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芊陌在一边帮她撩着发,低声说:“翛教廷一大早就在外厅等着了。”梦沄匆匆忙忙梳洗了,便要芊陌照顾月漓,自己去找翛然。
外厅上,翛然一身银甲白披,在门口等候。梦沄忙迎上去:“花荣他怎么样了”翛然略施了一礼:“梦沄姐,我今早出城去打听,青州知府说秦明叛国,杀了他一家老小,那秦明又回清风山上去了。我想,秦明一旦不助官府,二哥他们打回来岂不易如反掌么。梦沄姐还是叫漓儿妹妹收拾了东西,估计哥哥他们就要到了。”
梦沄才要说话,月漓从外面奔了进来,发丝略有散乱,一脸焦急:“翛然哥,我哥哥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翛然乍一看见她,一时茫然失措,上前去想拉住她:“漓儿,听我说,哥哥没事,估计今日便要回来了,先前没告诉你,是怕……”月漓甩开了他,抱住了梦沄,几乎要哭出来:“梦沄姐,你告诉我,哥哥怎么了他在哪里?”
梦沄不知道该如何让她放心,抬头看时,翛然站在一边,无所适从,望着月漓的目光几乎失神,只好勉强笑道:“漓儿,翛然说的是真的,花荣他因为宋大哥被刘高抓去了,但是清风山上的寨主救了他们,今天就可以回来了,漓儿不用担心。”月漓的眼睛红红的,同梦沄在椅子上坐下:“姐,你不要骗我,哥哥……”翛然忙说:“真的,漓儿妹妹不用担心了,二哥马上可以回了。”月漓没理会他,只是抱紧了梦沄。
这里梦沄也看出翛然的那么点意思,可月漓似乎并不把他放在心上。只是眼前花荣哥哥的事时时揪着她的心,也没有闲情考虑这个事。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好呢……
每一次她念着他,每一次他独身在外生死不明。当宁静的眼眸变成流星,火熄灭,大地变冷。蒲公英飘向夜空,流星雨布满宇宙,心犹在而梦已逝去,这一切,就是他们的宿命吗他说,将军的生命只是插在飞鱼袋内的一枝短箭,奉献,交付,放弃,不必太在意。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并不可怕,那个时候,也许只是意味着,天空暗下来,然后倒在雪白或暗红的花海,一醉不起。
那么,她呢他可以那么轻易地放弃自己,她又该怎么办?
无法停息的血色沁染,天空中如泣如诉的细雨,相逢却是不相识。
“砰!”外面一声巨响,似有沉重的木门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沉闷而暴烈。梦沄抬头的霎那间,脑海中一个空白,瞬间定格。
少年策马而来,深棕色披风下月黄雁翎甲透着凛凛威寒,金饰硬犀抹额英气十足。俊秀剑眉微蹙,那双熟悉的眸子辉映玉雪,宛若冰川之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只看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去。他倾世的容颜在阳光下,恍惚与心中那人重合,梦沄早已失去了思维能力,神游一般的喃喃自语:“花荣?”
是你吗花荣哥哥……
花荣利落地下马,亦如平常一般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沄儿。”他的眉低垂着,幽深如夜空般的墨瞳中笑意温和,仿佛所有的星光都融化在那片看不透的浓黑中,宛若子夜般温柔,令人沉沦百世不悔。梦沄忍了多天的泪终于失去了控制,握拳狠狠擂向他的肩:“呜呜呜…花荣你个坏人,你坏,你竟然自己……”花荣吃痛地拧眉,只是忍住了不发一声,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好了好了没事了,好沄儿,水沄仙,不哭了好不好?”月漓的泪水也流了下来;“哥哥,我好怕……”花荣也将她揽住,语气轻柔得如同哄一个孩子:“漓儿,没事了,别怕。”
翛然急急进来:“哥哥,这里是非之地,不能久留,还是快些走吧!”众人收拾了急用的细软,由花荣和翛然护送上清风山来。
一路杀出城,上了清风山,彼此厮见过,再收拾了房屋,已是晚上了。皎皎清月入户,炉火一明一灭,映出屋顶一片暗红。数枝短烛光影交错,略略显得简陋,却也别有一番田园小筑的美感。
梦沄斜倚在床边,懒懒地只要睡。花荣自己脱下了铠甲,梦沄无意中发现他雪白衣衫上的几点暗红,顿时睡意全无,坐起来问:“你背上怎么了”花荣清浅一笑:“小伤而已,没事。”梦沄的心揪了起来,板起脸:“你过来!”花荣在床边坐着:“怎么”梦沄不由分说,半扯下他的上衣。看到他的背时,她愣了。
烛火下,少年凝脂般的肌肤映出浅浅的胭脂红,健硕而不失美感的身材极具诱惑力。然而,那坚实的肩膀上一条条鞭痕纵横交错,每一道都深可寸许,血迹斑驳,令人触目惊心。
几乎翻出血肉来的伤痕,在他无暇的脊背上,狰狞可怖。
梦沄的眼底一片湿意,下意识地咬住了唇,不可名状的疼惜在心中翻卷:“谁干的。”
她的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谁,谁这么恶毒地伤了花荣哥哥,让他疼的人,真是该死……
花荣转过身,唇边笑意微澜:”你以为,还会有谁”梦沄取出药箱,小心地用手帕为他试去血迹:“为什么”花荣咬紧了唇,身体因她的每一次触碰而微微颤栗,却死忍着不呼痛:“还不是……周瑶。她说她能……额啊……能帮我出去,只要我和她……我不答应,她就她就告诉、刘高,打我……”
梦沄又心疼又着急:“你傻啊你,你不会先答应了她,哄她带你出来,之后不就由你了嘛!”花荣勉强一笑,美晃人眼:“不,要我对她说那样的话,我做不到。除了你,谁也、不可以。”梦沄无奈,轻轻地为他披上衣服:“不知道怎么说你了。哄她几句,又能怎么样。就算……”
心一惊,天啊,她在说什么啊,让花花跟别的女子……
花荣当然看出她在想什么,一回身握住她的肩,似笑非笑:“就算什么”梦沄脸一下子红了:“没,没什么。”花荣收了笑,那秀美的眸子里是少有的严肃,摄人心魄:“沄儿,不许说这样的话,永远不许把我推给别人。你永远是我的,我永远是你的,不离,不弃。沄儿,别离开我,除非我死。”
他墨玉般的眸子幽深如梦,宛若布满星光的子夜,所有的温柔在其中凝碎,几乎要把她沉溺。梦沄眼底一痛,顿时红了眼,该死,她最经不起他这样的柔情。飞快地抹了把脸,梦沄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停下!什么死不死的,你赶先离开,给我小心些,看我不……”花荣见她伤感,忙笑道:“好好,我不会,不敢。话说回来,沄儿,这是打了我背上,若是打脸上,你会如何?”梦沄忍不住“哧”地笑了,扒上他的脖子:“恩,这么帅的脸,打坏了多可惜,还是留给我看的好。哼哼,若是真打了,本姑娘也会考虑考虑还要不要……” “你要怎样?”花荣的墨瞳闪过坏坏的笑,手腕一扣将她压在身下:“你敢嫌弃我?”梦沄红了脸:“那又如何?”花荣微微一笑:“那,我就让你尝尝引诱我的代价。”
……
外面寒风凛冽,小屋里却一片迤逦春色,伴着笑嗔声声,暧昧温馨。
满天繁星花落去,云雨巫山枉断肠。
阳光和煦,天空晴朗。
梦沄窝在被子里懒得动弹,全身又酸又软,累得要死。该死,昨晚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勾引那个披着羊皮的狼,kao,一直折腾她到三更,呜呜呜她哭,这该死的狐狸挨了打受了伤还连着打了几场仗,竟然还这么有精神,呜呜呜…他就不累的么
“梦沄姐。”漓儿弱弱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梦沄顿时惊了,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穿中衣:”漓,漓儿?你这么早过来干什么?”月漓的脸儿红红的,迟疑了几番,支支吾吾地说:“姐,哥哥,要我嫁给秦将军。”
呃?梦沄差点跳起来,裹着被子问:“这么快?那,漓儿你愿不愿意啊你要真不乐意我去找秦将军,想必他一个大将军不会在意这个的。”月漓急了:“不是,不是那样的。哎呀,姐你听我说嘛,那个……那个……漓儿,早就喜欢他了……”
小丫头早恋啊。梦沄舒了一口气:“那不正好嘛,你还找我干什么。”月漓的声音好低:“我怕秦将军……不乐意。”梦沄以手扶额:“漓儿,你还担心这个?我家漓儿温柔可爱花见花开的,还怕人不要?”
梦沄眯起眼睛打量起面前的少女,眉眼跟花家哥哥太像了,啧啧,不愧是她家花包子的妹妹,标准美女,美女……
月漓的眸子闪过与年龄不符的光芒:“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是他不愿意,漓儿宁可不嫁。”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梦沄的心狠狠痛了一下。白首,天下有多少人可以白首不相离?安静和平,岁月静好,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为何总也求不来呢片刻,她笑起来:“漓儿,你先回去,等你姐去问他。”
山后林木萧萧,冬寒犹厉。
一男子立在那里,戎装英武,眉眼虽不算精致,却自有凛然如火的豪放之气,甚是逼人。
“秦将军。”梦沄施了一礼。那人转过身来,见是她,着实一惊:”你是……”梦沄礼貌地一笑:“将军,妾身是花知寨恭人,崔梦沄。”秦明忙道:“失礼了。夫人如何清晨至此?”梦沄打量了他一番,觉得开门见山比较合适:“秦将军,宋大哥和花荣哥哥想把漓儿嫁给你,是么你知道,漓儿是花荣的妹妹,同样我也把她当亲妹妹,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伤害她,你明白吗我知道将军是个耿直的人,所以直说了吧。你,爱不爱漓儿?”
简洁明了,干净利落。
秦明为她的直白感到十分诧异,生平还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这样不卑不亢地质问他,笑意更多了几分:“漓儿那小丫头,她让你来的吧秦明不介意告诉夫人,也不介意告诉漓儿,是,我很喜欢她。”
呃?梦沄没料到他回答得这样快,心一急脱口而出:“你原来不是有妻室的么,那你……”
那你搞婚外情啊,薄情郎……
秦明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夫人,且听我说。我原配夫人,其实只是名义上的,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当初我奉父命娶了她,可她是我表妹啊,在我心里怎么也接受不了我是她丈夫。况且,她爱的不是我,她当女孩时有恋人,那个男人接受不了她的另嫁,自杀了。说起来,是我害了她,可这样的事,怪谁呢”
“……”梦沄看着他脸上的无奈,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明出了一会神,又顺自说下去:“然后呢,就这样过日子呗。有一天我出去城里,看见一个小丫头蹲在路边的屋檐下边哭。天下着雨呢,那小丫头都淋湿了,也不知道想办法回家去。我过去问,她就抬起头来看着我。那会子丫头的头发都湿了,贴在她小脸上,大眼睛里含着一汪水。那美,是真美。”
秦明的眸子里露出迷人的光彩,陷入了回忆之中:“把她送回家我才知道,她竟然是花荣的妹子。难怪小丫头长得那么美,跟她哥哥一个样,还跟她哥一样聪明。打那起我时不时地从花家门口过,想再看看她。花荣这小子是个有心事的人,我看得出来。你别看他清清雅雅笑得挺淡然,但他不是真冷,他家的事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了,可他受住了,还把他妹妹保护得那么好,我佩服他。”
“秦将军。”花荣走了过来,浅藏色的披风下白衫优雅,黑色束带合腰轻扣,美若秋月的容颜令冬林增色不少。秦明不禁笑了:“花将军真是曹操,说到就到啊!”花荣一笑:“你背地里又说我什么呢。还有沄儿,一大早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害我好找。”
梦沄奇怪:“怎么,有事?”花荣顿了下手中的枪,无可奈何地笑笑:“翛然。沄儿,你去看看他吧,他似乎不太好。翛然现在在梅雨轩呢,我不知道怎么说他,你去吧。”
花荣深黑色的瞳中满是无奈的清寒,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好,我去找他。”
唉,这样的事,怨谁呢,怪谁呢她不曾给过他一个回眸,他却始终在对她微笑。
梦沄顺着小路一路过去,远远地看到一片如火如荼的梅花,血色氤氲,宛若朝霞。翛然倚着亭子的亭柱,一言不发地闷头喝酒。晶亮的酒水顺着他刀刻般的下颌流下来,沁润了他性感的锁骨,甚是诱人。
怎么跟她家花荣在一起的男人,都长得这么妖孽呢梦沄小小地郁闷了一下,唤了一声:“翛然。”
翛然显然没有听见,一双俊朗的眸子出神地望着远方,显得落寞寂寥。梦沄心一疼,走了过去:“翛然,别这样。”
“恩?”翛然醉醺醺地,抬头看见她,笑了:“梦,梦沄姐,你来了……”梦沄没由来地生了气,一把抢下他的酒坛,摔在了地上:“翛然!你到底想干什么!想死吗!”翛然一愣,有了几分茫然:“干什么,对啊,我想干什么,沄,沄姐,你说,我想干什么”
梦沄又气又急,满是心疼:“你,你真是……好了!翛然,跟我回家,好不好?”
她真的不想这么一个阳光的大男孩,变成这个样子。
翛然一笑,眸中闪过迷惘的神色:“回家?你错了,翛然没有家,翛然,哪里有家啊…”他从来没有家,不是吗从来,从来,没有……
“翛然……”梦沄心里一酸,忍住了泪,不由分说地拖起了他:“好了,好了,翛然,咱们不闹了,跟我回去。”翛然醉了,哪里知道什么。梦沄一个人拖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哪里这么容易?跌跌撞撞地,梦沄竟然弄了满身的汗,好不容易才把翛然拖回了他的屋子,吩咐守卫的小校照顾好他,方才回了自己的住处。不料,才出门,被冷风一吹,才觉出自己一身的汗,不禁打了个寒战,也许,她是太久没活动了吧。梦沄没在意。
入夜,烛火如豆。
梦沄懒懒地坐在一边,面对桌上的菜,却没有一点胃口。花荣看出她的不对劲,忙问:“怎么了,沄儿?”梦沄觉得身上又酸又痛,站起来说:“算了,我不想吃。你先吃吧,我去睡会。”话音才落,梦沄眼前一黑,向后倒了下去。最后,她只看到他惊慌失措的眸子,极尽风华。
如果你是真的不能再回来我身边,这首写满我们的歌,该怎么唱完。此刻拨动的琴弦,是否牵动你心弦。记得当时的诺言,说好我们永远不会变。
不经世的爱恋,不计算的亏欠,如果有种永远,是不变的怀念,是否可以等爱,说一声再见。
舍不得再说一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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