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人话

　　季节在时光的匆匆流逝里轮换开来。本来还是乍暖还寒的季节，现在已经完全是春天了。阳光温柔，万紫千红，百花盛开。世间的万物在自由自在地享受着万物生命的活力，它们的灵魂出入于每一个神秘的角落。
　　仿佛是被囚禁着一样。上官柊儿已经在这里足不出户三个多月了。每天，她都是坐在窗前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来，夜晚渐凉，她又在丫头们的护送下回屋休息。
　　平淡，实在是太平淡！
　　皇上自从上次来过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柊儿想他大概是忙于政务吧。再说后宫那么多美女，他不在乎她也好。沈惠妃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虽然这个女人很美丽，但柊儿却很怕她。她有着敏锐的思维和深沉的心机，不知不觉就会把人带进她的迷宫里面。
　　莫晨轩怎么样了呢？
　　每每想到他，柊儿就会十分心痛。登基大典的那一天，皇上一声令下就将他们活活拆散了。她看见他不舍的眼神，在人群的强压下努力地挣扎，想要到达她的身边。
　　皇上说，他毕竟是项羽的人，不能留着。
　　柊儿挣开反捆着她的人，冲到刘邦的面前，趴在地上，哭喊着求他放过他。
　　刘邦的眼里流转着怜悯与不舍，他回过头，不让眼泪流出来：“放过他可以，不过他会受到惩罚！”
　　究竟他会怎么样？但愿他不要死掉！
　　他们是一路走过来的人，刘邦的性格她自然是了解。
　　莫晨轩那日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后他就离开了家乡。她通过亲戚打听着才知道他是去投奔了吴县的项羽。
　　天下大乱，英雄豪杰四起。她坐在家里豪华的红木窗前，等着远方战火纷飞里传来的消息。
　　刘邦也去了远方。向她最后一次告别以后他押送囚犯前往骊山便再也没有回来，听说他已经在远处称王。
　　这一年，她17岁，刘邦46岁，莫晨轩20岁。

　　本是应该出嫁的年龄，她却决定背上行囊去远方，去寻找莫晨轩吧，她已经决定好了，因为不管千山万水，她一定会找到他。漫漫的征程对一个女人来说真的很远很远，每天夜里，她住在破旧的驿馆里都不能睡觉。月亮的阴晴圆缺映在她的脑海里，她回想着他熟悉的容貌。
　　眼泪留下来，打湿她刚刚涂好的妆，她的背上突然有一股强劲的力量，她大叫一声回过头。
　　“皇上……”她失魂落魄地起身请安，却被刘邦稳稳地扶住。
　　他身处厚大的手掌，抚摸她温暖的脸颊：“若是在我怀里，告诉我这个温度该有多好。”他看着她微笑，笑容和蔼可亲让她毫无抗拒地被他抱住。
　　“是不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问她，声音直勾勾地戳进她的心窝里，她身体颤抖着紧紧抱住她。她点头，眼泪却更加汹涌。
　　“若是我，就会将记忆抹去，好好珍惜现在的人，现在的事，现在的生活。”他说。
　　“皇上，他在哪？我能见见他么？”她的声音哽咽着，时断时续。
　　刘邦渐渐松开她，面容恢复平静，他盯着她满是泪痕的脸，看了很久。
　　他安慰她，让她放下过去，可是他又怎么能忘掉过去的种种呢？几个月不见，本以为他已经将她剔除了自己的生活的，可是他却在梦里意外地看见了她。

　　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衣衫不整，面容消瘦。两个带她上来的士兵一脸的奸笑。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挥刀上前就砍掉了两个人的脑袋。他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后准备离开，她昏昏沉沉地抓住他的手：“不要离开，我害怕！”
　　他的眼泪立刻起来，他看着她，想起这么多日子她的漂泊流浪，她这么美丽，想必一定是受了不少欺负。
　　他坐下来，在她的床头，她醒过来，看着他，挣扎着站起来，赤裸裸的身体抱住他：“不要离开我，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传来的热量，像是冬天里升起在浩渺雪地上的火，珍贵而温暖。
　　他雪白的肌肤每一寸都在他的怀里，她安静的容颜像是吃过糖蜜的小孩。

　　“待会，我会派人把他送过来，你和他见上一面。”他冷静地看着她。
　　“谢皇上。”她冷静下来，身体挪向后方。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隔着现实的清醒。
　　“你若是想明白了，我会答应你所有的条件。”他转身离开，不再强求。因为他明白，她不是一个能被人胁迫的女人。她怀上了他的孩子，虽说是意外，虽说只是那夜她迷迷糊糊地看见了和她爱的男人一模一样的面容。
　　只因为这样，只因为这样她才会用全身的热量抱住他，才会和他缠绵在一起。
　　就因为这张一模一样的脸。
　　她在哭泣，当郎中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狠命捶打着自己的肚子。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能忍受自己的放荡，她想要将自己的生命终结在这里，因为她太对不起他。
　　“你若是一心寻死，我不拦你，但是你想想，这样你就再也见不到他。”刘邦将她从三尺白绫从她脖子上取下来，她在他怀里颤抖个不停。
　　“我可以让产婆流掉你的孩子，你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抚摸她的额头，她害怕得退缩。
　　疼，很疼。
　　战地里哪有什么药草，尽管刘邦让人出去搜罗了一大圈，还是凑不齐配制堕胎的中药。
　　她被人捆绑在一根大的木头桩上，几个产婆用力地敲打着她的腹部。刘邦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看她咬进嘴唇不发一声疼痛呻吟的坚强，看她最终大汗淋漓鲜血洒满襦裙的昏迷。
　　他将他抱住，一如既往地放在床上，悄悄离开。他的泪水第一次决堤地留下来，湿润了脸部庞大的区域。
　　他想拥有她，想自由地拥有她。

　　高高的城墙堵住人向往自由的心，她抚摸着院子里不知何时盛开的牡丹花。白云在蓝蓝的天空上飘荡，柊儿感觉到很洒脱的气息，就像当年他骑马带着她驰过柳絮纷飞的街道，就像他用新生的枝丫为她做成翠绿的花环。
　　“姑娘，您拒绝皇上是因为心里有着另外一个人吗？”一个年迈的老嬷嬷走过来，拎着大壶的水，颤颤巍巍。
　　柊儿赶紧过去帮忙，她笑着拒绝。抬头看她，这人的面容有几分的熟悉感更增加了上官柊儿心中的几分安慰。
　　“是因为心里一直想着，放不下。”她说，脸上的红晕渐渐爬上来。
　　“那个人，是谁呢？”老嬷嬷开始浇花，很细很细地用勺子舀起来，慢慢注入到花的根部。
　　“莫晨轩。”她看着她笑笑：“您呢？有过喜欢的人吗？”
　　“我呀，一辈子呆在宫里，一心伺候主子，哪有心思想别的男人啊。“她笑笑，衰老的容颜呈现出很真实的微笑。
　　她也笑了，不再说话。
　　她应该是花奴，柊儿看着她。这么多些日子以来，她是第一个和她说话的，她虽然老了一些，但是毕竟懂得关心她。那些平日里侍奉她的丫头们，各个都害怕她，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姑娘可想着封个贵妇人什么的？”嬷嬷停下手中的活问她。
　　“不想，”她说：“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皇上可曾允许了？”她接着问。
　　“只是见上一面。”
　　“那皇上可真是对您宽宏大量啊。”
　　她们就这么坐着聊天，柊儿突然感觉如果每天能够这样子，她也会喜欢上宫里的生活的。人生，很简单，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生活就会容易很多。
　　虽然年龄相差很大，但是老嬷嬷与她谈话的时候，仿佛是对过台词的。老嬷嬷跟她讲她过去走过来的路，告诉她她曾经是多么的喜欢一个人同她一样。
　　“欸，您刚刚不是说您没有喜欢过人的吗？”柊儿看着她，不解。
　　“刚刚害怕主子责怪，现在不怕了，主子是个好人啊。”她干瘪的脸上笑容一直挂着，虽然没有惹人喜爱的容颜，但是柊儿觉得她就像是自己的母亲，甚是亲切。
　　月亮升起来，夜晚拉开了帷幕。
　　星星闪耀着光辉，在硕大的皇宫上点缀一个欢乐的舞台。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岁月倒不曾蹉跎你半分。”他最后一次与莫晨轩相见是在战场上。项羽的军队被打败，而作为同样手下败将的他，准备自刎。手里的刀被刘邦的箭射落下来。他被压在人群地下，一双双脚踩着他的头。他的嘴里满是黄土。
　　她走过来，伏在地面上，看着他失落的眼神。

　　“姑娘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我老婆子想办法办到！”
　　她展颜微笑，祝嬷嬷静静回头看她。
　　果然是个大美人啊，今年的她，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白皙的面容，甜美的微笑还是能完完整整地捕获男人的心。难怪沈惠妃那么提防着她，还特意让她留在她身边观察。
　　那天沈惠妃拉着她的小手问她喜欢人的时候，她拒绝得很果断，看来，她也是个聪明的角色。
　　不过，她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呢？

　　夜深了，寒气渐渐上来，祝嬷嬷感觉肩头多了份重量，回过头，看见她轻轻倒在了她身上。
　　她本想叫几个丫头扶她回房，但却有怕叫醒她，她只好长吸一口气去抱她。
　　她很轻，轻得出乎人的意料。她在她怀里，动也不动，很安静。
　　不费丝毫力气地就将她房子床上。她的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大红色的布局让小小的房子看起来像是新房。大概是她喜欢大红色罢了。祝嬷嬷想，宫里的妃子，包括皇后都不敢将如此耀眼的红色作为房间的主打色。她这么耀眼这么冷酷，皇上该是多么喜欢她啊。
　　她帮她盖上被子，从下到上。她的身体上好像没有什么肉，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皇上为什么这么喜欢这样的女子呢？
　　她的手在接触到她腹部的时候，突然一阵颤抖，她又摸了几下，确定了一番。
　　怎么会？她难道……
　　一股寒流涌上来，祝嬷嬷看了眼熟睡的柊儿，悄悄走了出去。

　　绮兰殿。灯火阑珊的地方，沈惠妃正倚着栏杆休息。祝嬷嬷很小心地推门进来。
　　“主子，”她站在沈惠妃身边，小心翼翼地打扰她。
　　“调查出了什么？”她的眼睛缓缓睁开，像是一朵在午夜里盛开的昙花，脸上的温柔在幽僻的灯光下格外诱人。
　　“上官柊儿喜欢的人叫莫晨轩。”她说。
　　“莫晨轩？怎么没听说过？”她的眉头稍稍皱起，转而抚摸着自己纤细的手指说：“替我打听到这个人。”
　　“是，娘娘。奴婢一定想办法打听到。”
　　夜更加安静，沈惠妃觉得很是疲惫了。祝嬷嬷小心地退下去。
　　她继续休息，眼睛没有完全闭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有脚步声踏进来，她警觉地站起来。
　　“是你！”她的疲倦立刻消失，一脸严肃地望着她：“这么晚，你来干什么？”
　　“向答应向娘娘请安。”她抬起头，粉红的披帛长长地托在地上。她的头发呈凌云髻高高盘起，发圈的中央还有许多七彩的珍珠。
　　“想不到，你一个区区答应就能受皇上这么多的赏赐。”沈惠妃坐下来，看着她华丽的装饰，心中不免有些记恨。
　　“不如娘娘得宠。”她娇滴滴的声音，像是夏日里水灵灵的葡萄。
　　“难道你还想和我争宠？”她突然站起来，掐住向答应的脖子。她的皮肤又细又光滑，沈惠妃看着她皱起的眉头里都有一股惹人爱的气质，不禁加重了手劲。
　　“不……敢。”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沈惠妃松了手，她握住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就好，说吧，什么事？”她扭过头，看着苍茫的月色，眼里流转出一丝的冷漠。
　　“皇上这几日都不召见我。”她的眼泪流下来，染湿了她的胭脂，她的面容更加可爱。
　　“那你为何来找我？”沈惠妃说。
　　“除了皇后娘娘，皇上最疼爱的也就是娘娘您了。”她抓住沈惠妃的衣袖，轻轻扯动。
　　“我只想皇上再召见我一次，让我怀上龙种。”她心直口快，一下子将自己的目的全抖出来。
　　“好，我知道了。”她转身轻轻握住向答应的手温柔的抚摸。
　　她不再微笑，向答应很高兴地谢过她之后就离开了。她看着黑色的天空，寒风渐渐起来，卷起她青绿色的衣袖，她将头发披下来任凭风吹得凌乱。
　　皇上也很久没有来找她了，她摸摸自己的肚子，什么动静都没有。
　　皇后娘娘将后宫管理得太严格，她们接近皇上的机会很少很少。好容易让皇上临幸一次，那都要是后宫的佳话了。
　　“主子！”一个小太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她全身一抖，怒气渐渐上涌。
　　“啪”一巴掌，很重很重地打在他脸上。
　　“主子莫怪罪，是沈大人要我传话过来？”他跪下，在那一个劲磕头谢罪。
　　“父亲？”她吃了一惊。“他说什么了？”
　　“沈大人说燕王准备造反了。”小太监的声音很小很小。
　　沈惠妃愣在那里好长时间：“父亲真的要这样做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事就你知道？”她问。
　　“是，小人……”话还没说完，他们同时感觉窗外有动静。冲出房间，苍茫的月色下，一道黑影跳上屋脊消失了。
　　“你干的好事！”沈惠妃突然怒吼，重重一脚将太监踢翻在地，然后她自己也瘫坐在地上。
　　“来人，拖出去，斩了他。”
　　“娘娘饶命，奴才也不知道啊……”
　　两行泪从她脸上滑落，她第一次感觉黑夜里竟然是这么累。那个人究竟是谁？她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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