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瞳孔

　　Two

　　我哑然，迅速回答：“抱歉。”
　　对方摇摇头，眼神却落到墓碑前的花束上，那束白色的满天星，由于雨水而显出几分狼狈。
　　尽管他撑着的伞很大，身上却也不免被溅湿，可是我的勇气在问完那句话之后就被耗尽，也找不出新的话和开口时机，我就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墓碑被雨水洇成深灰色，隐约可见绿色的苔痕，看得出年头，我看他，又去看墓碑，周围很安静，这个天气来这种地方的人估计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于是我的耳内灌满了风声雨声。他站了很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接近没有，于是我也不敢揣测。
　　我只是想，对方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才会让他露出那副模样。

　　结束这个近乎静止一样的画面的，是寺庙的钟响，那悠远的钟声穿越雨幕，似乎被这钟声惊动，他颤了颤，才伸手去触碰那墓碑上刻着的字，不由自主地一笔一划地描摹。
　　他写到之字，忽然顿住，写不下去那个“墓”，终于停手。这时雨已经下得不像之前那样来势汹汹了，我听见他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一上来就问这个虽然我知道是基本礼貌啦但是这题我实在是答不出来啊。
　　“那个……”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对不起，我没有以前的记忆，所以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有。”
　　我看了看天，随口说：“叫我‘雨’吧，既然今天在下雨的话。”

　　会被称呼的东西才会有名字，以前没有人会喊我，自然不需要名字这种东西。
　　“啊对了，那个，请问您的名字？”看着对方，我不由自主地用上了敬语。
　　“啊，我的名字是手冢国光。”对方一板一眼地回答了，他扶了扶眼镜，他看向我，我于是终于看见他黑色的瞳孔中自己那小小的倒影。
　　他所看见的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我又到底生活在怎样荒诞又疯狂的世界啊。

　　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飘了飘，又想起他刚刚的举动，便也蹲下身去触碰那束满天星，感受那花瓣上的水珠从我指尖滑过。而那片白忽然在我的眼前扩散成一片苍茫。
　　“国光。”我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
　　“国光。”我听见她在笑。
　　苍茫的白中染上极致的黑，渐渐地我看见女孩子的轮廓被勾勒，那轮廓模糊显出几分写意来，而她墨色的发线条淋漓。随后那身影渐渐在我的视线中清晰，她仰着脸笑着，依稀可见她背在身后的手中拿着的也是小捧的满天星，于是我听见了身旁的人的声音，轻得像是怕这个画面被打破，可自己却先破碎喑哑得不成样子。
　　“十年？”

　　是名字吗？我想，这并不是个多见的名字。
　　可是我没有开口，对方也不会向我解释，那画面只停留了几秒，便被雨幕打湿，那些墨色晕染开来，一瞬间覆盖了整个世界。
　　再晃过神来，我已经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那些雨水溅在我身上，可惜我也感觉不到冷或是其他什么。
　　我只是在想……那是他的记忆吗？还是别的什么？
　　那个女孩子又是谁呢？是他……喜欢的人吗？

　　我缓了好半晌才能勉强站起来，我侧过脸看去，他仍然站在那里，神情却显出几分怔忡。
　　“你看见了……是吗？”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方才问道。
　　我点点头，才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墓碑又看着他问道：“是……她吗？”
　　“我没想到……能用这种方式看见她。”他默认了答案，回答道，随即他看向我，“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诶？”我下意识地发出声音，然后才回答道，“我刚刚……我只是碰了下花？”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我又蹲下身来去碰了碰那花束，可是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空气仿佛也凝固了，于是我想了想，开口道：“那个……虽然很冒昧，但是，我能跟着你吗？”
　　为了防止他的拒绝，我飞快地接着说了下去：“我不会打扰你的！平时给我个角落呆着就好，我也不会一直呆在你旁边的！我只是……太久没和其他人说话了。”
　　这个人看起来很冷漠严肃，搞不好意外是个很心软的人，我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不由得这样想。
　　毕竟就算他不同意，我可能还是会死皮赖脸地跟上去吧。

　　毕竟至今为止，只有这个人能看到我的话，说不定就是一切事情的转机，虽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总比持续这样的生活好。
　　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得到了对方的应答，我却忽然有些无措，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对方也沉默了片刻，而后蹲下身来，将那束稍显凌乱的满天星整理了一下，那如星点细碎的花朵被雨打湿几乎显出几分透明的色泽来。他整理得很认真，动作轻柔，连发梢被那雨水溅到都毫不在意，终于他将花整理到满意，又轻轻抚了抚墓碑，动作看起来犹带眷恋，才站起来，开口道：“走吧。”
　　他说完那句话，便转过身率先向前走去。没有回头，只是向前走去。
　　于是就像来时那样，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只是这一次，他放慢了步子，好让我也能跟得上。

　　我跟着他又从来路归去，他来时从我在的那个地方经过是为了买一束花，这时回去便不再从那里走，我跟着他到了他家，才忽然觉出几分拘束。
　　以往我并不是没有去过别人家，毕竟没人看得见我，所以我也不曾顾忌，把人家藏在床底的漫画书都翻出来看一遍又给放回去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百无禁忌肆无忌惮，这时反倒开始紧张，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打扰了。”
　　对方似乎也有些尴尬，我身上的衣服和鞋子也没法换，就这样直接进了门。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觉得我和这位手冢君……仿佛两个赶鸭子上架的相亲男女，要在一天之内变得熟稔还要去约会。
　　明明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而已，但现在我就已经萌生退意，甚至在想要不要现在就告辞，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就打开了自己卧室的门，然后看了看我。
　　我脑内顿时充斥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再度拘谨地说了声“打扰了”，就踏进了这个对任何人来说，都属于私密的地方，甚至开始想，那个女孩子，也这样来拜访过他的卧室吗？
　　只是一踏进他的卧室，我就又被扑面而来的画面所笼罩，像是误入了时光的洪流。

　　这一次，我更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切。
　　我像是置身于一场默剧，世界空寂无声，周围的一切都是昏黄黑白的，那画面甚至让我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明明我才是类似鬼魂的存在，可是那一刻我仍然对这种“未知”感到了恐惧。
　　整个世界都带着老电影的陈旧色调，却并不黑暗，相反的光线很好，是个晴天的午后，光芒照在少女的脸上，显出几分朦胧的柔和来，这让我更觉得时空错乱。而我旁边的那个人站在那里，几分愕然，却是唯一的色彩。
　　过去的手冢君坐在那里，手中捧着稍显厚重的书籍，他稍稍仰起头去看那个从背后抱住他的女孩子，表情柔和。
　　而墨发及肩的女孩子笑着从身后搂住手冢君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同他说着话，我听不见她的声音，却能比上次更加清晰地看见这个人的脸。她戴着圆框的眼镜，是看起来很温柔的长相，算不上特别好看，却是会让人见了都不会讨厌的长相。
　　她嘴唇张合我却听不见声音，这次的画面也仅仅只维持了几秒，而后黑白褪去，连同她的身影一起碎裂。

　　默剧终于落幕，世界暗了下来，而后所有的声音都一起涌进耳朵。
　　渐小的雨声，树叶的摇晃与蝉鸣，各种各样的声音，还有身边的人的脚步声。
　　他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过去的他所在的位置，而后坐在那里。仿佛有雪落在眼底般，手冢君不堪其扰地轻轻闭上眼睛。
　　那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冰消雪融之后，只留下了空白的荒凉地表，而那荒原上唯一的玫瑰也静静凋零了，从此以后，空空落落。

　　于是我看着他，只觉得悲哀到想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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