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锦时

　　回去之前，拜祭了辛城辛然的父母，白静只是哭，辛然冷静的述说着未来的打算。那些理想主义的想法，有着孩子气的天真和童话的单纯美好，其实都已经是经历了这般苦痛的人，也渴望自己能拥有一个童话结局般的收尾。
　　每个苦难中的人，都在渴望着泅渡到彼岸去，得到救赎。
　　辛然拉着白静的手，拨开去往墓地沿途密集的野草，然后两人握紧了彼此，走出了这一片的昏天暗地，手上满是鲜红的伤痕和黄黑的泥土，但只要一直抬头看前方，也许，就更容易看到希望。
　　开往倾城的火车呜呜的长鸣了几声，咯嗒咯嗒地再一次离开了这个城市。
　　还会回来么？火车，是一定还会再回来的，那么那些离开了的人呢？

　　火车上姑嫂俩各怀心事，相顾无言，偶尔客套的搭着话，说不上两三句便匆匆收尾，没有了往常那般的无话不谈，年龄所造就的代沟沉默了好些年，终于跋扈的横隔在她们之间。
　　白静半卧在卧铺上闭目休息，辛然睡不着，支着下巴看窗外短暂经过的城市和山水，以及各种飞过的鸟，脑子里其实没有任何的思想，目光放空，经过的景色是真正意义上的经过而已。
　　打开的窗户呼呼的风，束扎的头发也被吹散在半空中，额前头发凌乱没有章法，她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女孩，满身的可怜和孤独。
　　天地那么大，有谁是真正不孤独的呵。
　　一只白色的纸飞机，随着火车运行的反方向飞过了好几十个不只的窗户，在车外画出一条白色的线，另外一头，连到了辛然的手里。
　　辛然有些惊讶，自己的手里突然出现一只纸飞机，像是被谁硬塞到自己手里的一样。
　　这只纸飞机是用一张笔记本的纸张折成的，拿在手里，能清楚的看到它身上笔直的灰色线条，随着纸张被折成各种角度而变化成发射向各个方向的射线。仔细看，机身里有隐隐约约的黑色字迹。辛然拆开纸飞机，在纸张的中间写着一首七言的绝句：
　　“念暮暮朝朝绝律，读朝朝暮暮孤寂。寻日日夜夜怜悯，求夜夜日日安宁。”
　　字体挺拔，竖横撇捺的末梢都有清晰的尖锐，字体收尾干脆利落，写得却是婉约的诗句。想来，作者是性格有双重面的人吧。辛然反反复复嗫嚅着嘴唇，细细咀嚼着诗句，亦觉得对了自己的心思，就把纸按着原先的纹路折回飞机模样，压平后放进自己的包里。
　　入夜，列车员把所有的窗户都拉下来，她离开后不久，冷冷的气就从空调孔里流溢出来，慢慢盈满了整个车厢，熟睡的白静在睡梦中轻轻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坐在窗边的辛然感觉有一点冷，出车厢来到车门边依靠从门缝漏进来的夏日热气，觉得这温度正好合适。
　　车门处偶尔有男人夹着烟过来解下烟瘾，辛然在车门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他们头部升腾起的蓝色烟雾，以及一个略带寂寞的微驼背影。
　　吸烟的人来来去去，几乎没有人做太久停留，辛然像是镶嵌在门玻璃里面，看这些缩影版的人间万象。
　　终是觉得无趣，带着MP3的耳塞面向窗外听着音乐。
　　火车大部分时间都是穿行在黑暗的郊野，车窗外面是只能看出个大概的树和高草，以及大片大片开阔的草场。偶尔开进城市，也仅仅是和城市的边缘擦身而过，交错一两条蜿蜒的马路后，再度驶进了重重的山林之中。
　　辛然一直站着，此刻的大脑里空白居多，是刻意的不想想太多，刻意的让自己随着人生的大潮往前涌，该到哪便是到哪，这些都是有定数的。什么时候，已经开始相信这些东西。
　　呵呵。
　　辛然在玻璃的倒影里看到自己苦涩无奈的笑，轻轻牵扯起嘴角。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倒影里出现一个面庞柔软的男生，他朝这一边好奇地看了一眼，转过身去看另一扇车门外黑暗的风景。
　　时间随贯穿车厢的风，滑过他们裸露在短袖之外的肌肤，流到车尾伴同路过的铁轨消失在黑洞中。
　　“这场景，很像一部小说呢。”
　　男生说了话。辛然有错觉他是在跟谁用手机聊天，而眼前的玻璃倒影里，可以看到他没有抬手把手机贴近耳朵的动作。许是用耳麦吧。但又莫名地觉得他是在跟自己讲话。
　　“你说呢？站在另一扇车门边的女孩。”
　　辛然转过身，指着自己说：“你是对我说话？”
　　男生亦转过身来，面带温婉的微微笑意，眼睛因为笑容显得狭长，说：“那我是在跟谁讲话呢？”
　　他的身后，哗啦啦的亮起了许许多多的灯，在他的眼里，她的身后亦陆陆续续的亮起明黄的站台灯。站台灯此消彼长，黄色的光亮起了又消失了然后又亮起了，像扫描仪一样逐行扫描彼此的面庞。
　　从彼此身后亮起的光，照亮了对方的脸庞。
　　火车来到了一个大站，却并不做休整，直达的火车毫不犹豫的带着所有的车厢尽数离开。短暂的明亮之后，他们的身后归于黑暗的平静。然而这样的灯光照耀之后，他们把对方看了个大概的详细。
　　男生背向着车门，背部轻轻地靠在车门玻璃上，辛然见状知晓他有话要讲，转过身，看着他。
　　“你刚才说什么小说？”
　　“是一个短篇的小说，亦出现了这般的场景。”
　　“这样么，那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故事中，男女主角在分开了很久之后，同时乘火车去参加两个人共同的同学的葬礼。其实我一直觉得若是婚礼会更加的好。他们搭乘的是同一班火车，但他们彼此都不知晓。午夜的时候，两人都觉得空调有点冷，就到车门边避凉，然后像一对陌生人一样聊着天，聊着彼此的境况，在火车到达终点之前，男主角提前下了火车离开了。他到底是没有去参加同学的葬礼。”
　　辛然疑惑地看着他，对于这个故事，她不能很好地理解。
　　“我知道你的疑惑，这也是作者的巧妙安排，男女主角其实在高中是一对情侣，在毕业前因为一些误会而分开了，要知道，那样尴尬的时期闹了矛盾，是很有可能造成一辈子的不能释怀。他们闹了矛盾后，是高考，是分道扬镳，数年不见，然后在去同学葬礼的火车上相遇，彼此已形同陌生人。”
　　“那么他们是否讲清了过去的误会。”
　　“有的，他们就像一对陌生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听着对方这几年的际遇，寒暄间也把当年的误会讲清楚，只是讲不讲清楚，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其实，若不讲清楚，可能会留下一辈子的心结。”
　　“解开了一个心结，然后因为懊悔，系上了另一个心结。”
　　辛然抬头看着男生，他微笑地讲着这一针见血的观点，那一刻，辛然觉得他是一个睿智的男生。只是面庞消瘦，像是身处一场大病之中，好在他的眼睛还保持着炯炯的神采。
　　“你所说的场景，就是如我们一般，在车门边避开空调的冷气吧。”
　　“对，我觉得很像，同样的理由，同样的地方……”
　　“可惜我们不是因误会分开的情侣，而是实实在在的陌生人。”
　　“对啊，呵呵。”
　　他们笑了起来。辛然在遭遇了哥哥离世这般重大的不幸之后，第一次笑出来，心中的积郁因为这样轻松的一笑，有所化解，流进胸腔的空气通畅了一些。
　　辛然转过身去，接着看车门外的风景，说：“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没希望了，过不去了，然而，火车在走过这一段黑暗的旅程后，远方有一片明媚的灯火在等着它来临，你看，”辛然用手指了指门外，男生靠过来，看到不远的地方，也许就是火车下一个转角处，有一片殷红的日光，是初升的太阳，在地平线露出半个脸庞，“太阳，要出来了。”
　　“所以，会过去的。”
　　“恩，我要开始这样子相信。”
　　辛然扭头看着男生，男生面对着她，露出温暖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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