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为你柔软

　　雅致独自住在清颂园一间九十见方的公寓里。清颂园是恒威集团三年前开发的楼盘，因为地段比较好，周毅便留了几间给公司的高层管理者居住，产权登记在恒威集团名下，雅致现在住的就是其中一间。

　　晚上十点多，雅致只在房间里开了一盏壁灯，窝在客厅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上网。网上关于华拓的新闻不多，主要围绕两个内容，一则是美国AMIC电子公司破产，导致国内一批电子原件供货商陷入困境，其中一家便是华拓集团旗下的华拓电子元器件设备厂；另一则新闻是C市副市长曾建钢因涉嫌贪污受贿被立案调查，华拓集团总经理方绍康牵涉其中。因为案子还在调查阶段，披露出来的信息非常有限。不过，雅致已大体明白目前华拓的境况。

　　多年来，雅致固执地恨着C市姓方的那一家人，如果不是他们，妈妈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就不会小小年纪孤身飘零。年少的时候，她总幻想着看着他们遭到报应，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快感。

　　可是今天，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她竟然一点都不快乐。是时光消磨了仇恨吗，还是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他们。妈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回去吗？想起妈妈，雅致的眼泪瞬间决堤。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雅致的思绪。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周毅，身上散发着一阵酒气。

　　“怎么这么晚过来？”

　　“刚刚在附近有个应酬，想着顺道过来看看你。”周毅望住雅致，走到沙发边坐下，“怎么哭了，家里的事很严重吗？”

　　雅致见周毅喝过酒，已径直去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周毅看见雅致笔记本电脑上打开的页面，是一则关于C市华拓集团的新闻，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掏空了一般。

　　雅致将水递给周毅，坐下来，幽幽道：“家里现在肯定乱成一团糟了，他明天要做手术，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周毅明白雅致口中所说的“他”是指她的父亲，听得出，他们父女之间必定有过一段不愉快的过往。

　　昏黄朦胧的灯光下，雅致穿着一件无领的米色家居毛衣，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衬着她一脸的黯然神色，备显楚楚动人。周毅忽然觉得自己口舌发干，有一股冲动想去把她揽在怀里。

　　他忙喝了一口水，轻声问道：“你要回去了，是吗？”

　　雅致看着周毅，忽然觉得眼前的周毅有点陌生，一向都高高在上的周毅现在竟然用一种祈求的眼神看着她。

　　“我，我还没有决定。”她害怕看到周毅失望的表情。

　　寂静的夜晚，朦胧的灯光，一种暧昧的情绪在蔓延。雅致有点不自在，她站起身想去把灯开亮些，哪知还没迈出脚步，却被周毅一把拉住，搂进怀里。

　　“雅致，不要走！”周毅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惊在那里，不知所措，周毅的吻已经落在她的唇上。

　　湿润而热烈的气息使雅致瞬间窒息，周毅口中的酒气传递到她的喉咙中，让她瞬间迷醉。

　　周毅紧紧抱住雅致，好像生怕她会突然消失。窒息和舌尖的疼痛猛烈刺激着雅致的神经，使她猛然警醒过来。她奋力挣脱，推开周毅，退后几步，惊恐地说道：“周毅，你干什么？”

　　周毅被雅致推得跌坐在沙发上，也警醒过来，他停顿了片刻，无力地起身：“对不起，我喝多了。”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仍然错愕的雅致，眼神中满是不舍，然而，终究还是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在饭店的应酬结束后，周毅打发司机先回去了，他则自己走到清颂园去看雅致。今天在公司里，雅致向他说出家里的事，此后他心里便一直惦着她。

　　从清颂园出来，他沿着马路向前走着，这条路本就安静，现在又是深夜，只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北风卷起一地落叶，更显萧瑟。

　　那一年，出生在小县城的周毅背负着全家人的期望到B市读大学。光怪陆离的都市让这个懵懂的男孩充满奇思妙想，怀揣创业梦的他看到了遍地的机会，于是一次又一次努力的去尝试。可是，当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理想变得遥不可及。

　　于兰沁的出现改变了周毅的命运，在权势的利诱下，他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名门千金看上了穷小子，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然而，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

　　周毅辛苦地维持着与于兰沁的表面和平，一颗心却游离在外，无所寄托。直到七年前，他在加拿大初遇方雅致。当时雅致是加拿大一家贸易公司的业务员，恒威公司刚刚成立三年，以贸易为主营业务，雅致所在的公司是恒威的主要客户之一。一来二往，这个中国女孩给周毅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聪明通透，有着善解人意的笑容，可总在不经意间，美丽的眼睛中闪过一抹哀伤。

　　周毅常常会看着雅致的眼睛出神，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是有着怎样的伤心过往呢？

　　一次偶然的谈话，雅致透露出自己厌倦了加拿大的生活，周毅趁势力邀雅致回国加入恒威。近年来，周毅在自己岳父的荫庇下，搭上了房地产业发展的高速列车，恒威集团风生水起，已经发展成为B市数一数二的大集团。雅致本就聪明，再加上周毅用心栽培，一路扶摇直上，坐到了市场部总监的位置，成为周毅的左右手。

　　周毅知道于兰沁去找过雅致，可是他不愿意向雅致解释。难道去告诉她“对不起，我老婆是无理取闹”吗？他知道不是的。他早已爱着雅致，她是他压抑的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她已经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

　　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甚至不敢让她有所怀疑，他害怕她会离开。现如今，她真的要走了，他却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清脆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夜的寂静，也打乱了周毅的思绪。打电话的人是于兰沁。

　　“老谢已经回来了，他说你要自己走走，你在哪里？”老谢是周毅的司机，和于兰沁的司机小谢是一对父子。

　　“我在清江路。”

　　“早点儿回来。”于兰沁挂断电话。

　　二十分钟后，一辆红色奔驰跑车停在周毅面前。周毅开门上车，驾驶座上的人正是于兰沁。

　　“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外面走，很危险的。”于兰沁嗔怪道。其实她远远地看到周毅是一个人，已经放下心来。不过，周毅如果真的和别人在一起，怕也不会这么直接告诉自己他在哪里。
　　“最近公司事情多，我想静下来想想。”周毅答道。

　　“是广场开业有麻烦吗？”

　　周毅迟疑了一下，说道：“西配楼的消防验收没有通过，还要再联系二次验收。”

　　“要不要去跟爸爸说一声？”于兰沁试探地问。

　　“这点儿小事，不要惊动他老人家了。”

　　于兰沁想要再说，却看见周毅已经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像是睡着了。她忽然想起，这里好像离清颂园很近，方雅致不就住在清颂园吗？难道周毅去找过方雅致？她看了看一脸疲惫的周毅，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有些事一旦挑明，就怕是再没有回头路了。

　　这一夜，雅致噩梦连连。她看见年幼的自己在黑暗中迷路，她焦急地寻找着出路，终于看见了一丝光，急急跑过去，却看见妈妈躺在血泊中，她大声哭喊，却寻不到一丝帮助。

　　夜半惊醒，冷汗涔涔。雅致觉得口干，迷迷糊糊走到客厅里，看见茶几上有半杯水，想也没想就举起来一饮而尽，任清冽的冷水穿透身体。雅致觉得清醒了些，才想起来这半杯水是周毅剩下的，杯中似乎仍残留着周毅的气味。

　　她坐在黑暗中，想起刚才周毅的吻，内心忽然升腾出一种渴望，而且是那样强烈，似乎要将她吞噬一般。如果她没有推开周毅，结局会是怎样？

　　只有在黑暗中，才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原来，在这无助的，孤寂的深夜里，她竟然如此渴望周毅的怀抱。雅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刚刚落下的冷汗一下子又冒了出来。

　　她看着手中的玻璃杯，虽然曾经留有周毅的气息，可是握在手中，却是那样冰冷。她在黑夜中蜷缩起来，任泪水湿透衣襟。方雅致，你可知道，再向前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夜晚总是让人绝望，阳光却能带来生机。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雅致对着镜中的自己说道：“方雅致，你要坚强地活着，没有什么能把你打倒。”出门时，她已经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雅致相信自己见到周毅的时候可以当作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当然，她相信周毅也能做到。一个成熟的人可以偶尔犯错，但不能一错再错。她从未对周毅失望过。

　　“已经决定了吗？”周毅的笑容依然温暖，只是难掩眼角憔悴的痕迹。

　　“对不起，周毅，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很不负责任的表现。”

　　“不要妄自菲薄”，周毅语重心长，“工作是你的责任，家庭和亲人也是你的责任，你需要选择的只是孰轻孰重。雅致，你一直都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当日若不是你邀我从加拿大回来，说不定我现在还流落他乡。没有你，也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七年我过的很充实。谢谢你。”雅致语气诚恳。

　　“可我终究还是留不住你”，周毅苦笑：“什么时候走？”

　　“我订了后天下午的机票。”

　　“后天下午？不是广场开业的新闻发布会吗？”

　　“是的。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参加了。我手头的工作原本是需要一段时间交接的，不过家里那边分分钟存在变数，我希望能够尽快回去。”

　　“你竟然连送你的机会都不给我？”周毅盯住雅致。如此重要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他是必定要出席的。

　　雅致迎上他的目光，微微笑道：“有很多事情比送我重要。”

　　雅致转身走出周毅办公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我知道自己一个人离开有多凄凉，我怎会不想让你看着我离开？可是，可是，我怕自己的心会太痛，痛到我无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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