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夫人

　　05.旧楼新垅两依依

　　出宫后的几天里，青葭不用陪着太后，便一直待在书房里读着父亲生前留下的书，虽然这里大部分书她都看过，但是她父亲在书上注了许多批注，光是那些父亲亲手写下的笔迹就足够满足她的欲望了。

　　正巧这日连绵的秋雨停下了，虽然一书房的书只看了十几本，但收获亦多，放下书后，熙宛便过来说道：“前几日里太学招了一批新的学生，不知郡君要不要到外面逛逛？”

　　青葭倒是比较诧异熙宛会向她说这件事，熙宛是太后给她的人，照理不应该是太后告诉她的。

　　“你从哪里听来的？”
　　熙宛嘴角微翘，说道：“奴前几日里到西市去采买些东西，路过太学，便看到了一大批太学的新学生在考试。”
　　“那去看看吧。”青葭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去了卧房。

　　太学自前朝便已经设立，专门往全国收集学生，就如青葭印象中的西汉太学一般，在中央设立太学，在地方设立官学，教的是儒家思想、六艺：“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虽然说是全国，但大多都是长安里的勋贵世家的公子小姐前来读书，而贫寒子弟倒是不多，就算是有，也不会有多少人学以大成，因为六艺都必须能会，贫寒子弟会这六艺吗？

　　行了马车，便往太学离去，太学离着西市不远，一盏茶的时间也便到了。

　　“怀玉君郡？”有人认出了青葭。
　　青葭往声音那处看去，是太学的奉常詹佑。詹佑是青葭幼时习字的老师，虽然在她七岁的时候就回到了太学担任奉常，但青葭还是当了他三年的学生。

　　“詹奉常。”青葭回道。一旁的熙宛也微微福身，行礼道：“见过奉常。”
　　詹佑长着一张和蔼的老人脸，总是笑眯眯的，为人也和善，该慈祥时慈祥，该严肃时严肃。这时候詹奉常大约是心情不错，便一直笑眯眯地，走近青葭说道：“郡君来太学看看？你是很久没有来了。”

　　青葭笑着点头，说道：“那是，刚刚出了宫，正巧听说有新的学生进来，闲来无事便来逛逛。”

　　“那老夫带你去看看，有几年没来了，路有些改过了，别迷路了。”詹佑很喜欢他的这个女学生，教学的时候年纪虽然小，但一点就透，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只不过可惜生为女儿身。

　　青葭自然也乐意：“恭敬不如从命，那边请奉常带路了。”

　　太学比之前朝就一直不断地扩大，前朝只占地十亩，如今修到现在却增加了不止一倍两倍，若是青葭没记错，刚开朝时，太学便已占地有数十亩。太学的门面前几年刚刚修缮过，倒是有儒家气派。

　　这时候正好是沐休，在太学里的学生并不是很多，但到底还有几个穿着墨色儒服的学生路过，好奇的看了看青葭与詹佑。

　　“太学里女学生不多吧？”青葭突然问道。
　　詹佑眯眼笑道：“也不算少，但都是世家勋贵的女儿。”

　　青葭想了想，又问道：“安平公主也在这里读书？”安平公主与青葭年纪相当，幼时也与青葭交好，只不过过了几年感情也就淡了，听说她到太学来当学生了。

　　“是，读了两年。”詹佑挂着一张慈祥老爷爷的脸，“郡君年岁不大，不如也来太学读读书。”这句话詹佑倒是真心的，青葭算是他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了，如今女子出嫁大多都是十六七岁，虽然也有刚及笄就嫁人的，但看这形势，青葭也不会这么早就嫁人。

　　青葭倒是比较惊讶詹佑会这样对她说，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到太学读书，这样被他一提，她倒是有些心痒痒的。青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我去考虑考虑吧……”

　　“郡君也不必着急，你也算是老夫最好的弟子了，来太学读书是个不错的选择。”詹佑说道。
　　青葭点点头，却不接话了。

　　两人说话间便走到了太学里的校场。
　　青葭眼尖，在茫茫原野中看到了一个穿着儒服的人影——是个学生。这时候是沐休，照理不会有人来，这人倒是比较有趣。

　　“这时候还有在练射？真是刻苦了。”青葭说道。
　　詹佑迷了眯眼，看清了那人是谁：“那是刚入学的学生，叫黎旬……是寒门出身。”

　　“寒门？”青葭比较诧异，后又想了想，释然了，“那倒是，寒门子弟也更要刻苦了。”
　　“黎旬是在发了疯地在学啊……”詹佑叹道，“老夫刚刚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五音不识，一个月后都能把《碣石调·幽兰》给弹得从容，比别人厉害！”

　　青葭听出了詹佑对黎旬的赞美，又问道：“他入学的时候如何？”

　　“高分。”詹佑惋叹，“少见的高分！” 又顿了顿，“……不过他过的艰苦，要想和长安的贵族子弟合得来，还是要历经周折了。”

　　青葭却淡淡的说道：“出生贫寒，没有先天的优势，自然是要付出很多……”
　　詹佑看了青葭一眼，说道：“你是很不屑？”
　　“怎么会？”青葭摇了摇头，“只是希望他不会知难而退，这样的人，我才最不屑。”

　　有谁不是艰苦的？可是她看到了太多没有毅力的人了。

　　詹佑问道：“还要到别处去看看吗？”
　　青葭摇了摇头，道：“回去了，天色也不早了。”

　　与詹佑分手，青葭上了马车却不让行驶，只是停在路边，像是在等什么人。熙宛知道青葭的意思，却不敢肯定，于是便问道：“郡君是在等黎旬？”
　　青葭点了点头，说道：“我得看看他，到底合不合适。”

　　未有多时，便看到黎旬出了太学的大门，坐上一辆马车往平康坊行了过去。青葭吩咐跟上。
　　“平康坊？他怎么往哪里去！”熙宛有些惊讶。
　　青葭淡淡看了熙宛一眼，她也便不敢说话了。

　　平康坊里多是歌舞坊和青楼妓院，年轻的公子小姐常常去那里，若是黎旬去哪里，多半是为着结识长安里的勋贵世家。

　　青葭的手轻轻地拍打着窗沿，眼底一片深思。

　　马车在一间歌舞坊里停下，青葭并未很快下车，而是等着黎旬进了坊中才让熙宛扶着下车。青葭吩咐道：“要一间雅间。”

　　这间歌舞坊里布置朴雅，歌舞伎在台上舞着。青葭不愿意多看，便快步进了雅间里。

　　“您不去跟着那位了？”熙宛轻声问道。
　　青葭却用眼神示意熙宛看向对面的雅间。虽然用珠帘隔起，但还是能隐隐的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其中就有几个穿着儒服的太学生。

　　“看着，等那些人走了再说。”青葭吩咐道。
　　熙宛抬头看了一眼青葭的神色，轻声应着。

　　丝竹琴箫不觉于耳，不同于观楼的折子戏，这里演的却是轻歌曼舞，一出出的舞和着缠绵的曲子，让青葭觉得厌烦——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她从来就没有适应过，可是她偏偏不得不适应，她揉了揉太阳穴，耐着性子观看着台上的戏。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熙宛突然出声道：“郡君，他们走了。”
　　青葭往那边看过去，果然是空无一人了。
　　“去看看。”青葭说着，便起身出了雅间，顺着连廊走向了对面的雅间。

　　那个穿着儒服的少年，现在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衣服凌乱，在青葭眼中是狼狈不堪的。
　　可是他就这样一动不动，从青葭的视角看过去，可以看到他僵硬着的侧脸。

　　“苦吗？”青葭问道。
　　他蓦然抬头看向青葭，却不说话。青葭从他的眼神只能够看到了坚毅，青葭缓缓的点着头，说道：“我可以帮你，可以帮你在长安城里立足。怎么样，你答不答应？”

　　他看着青葭很久，青葭也含着笑意看着他。
　　良久，他点了点头。

　　***

　　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青葭明显心情好多了，靠在榻上，手指不住地敲打着窗沿，最终似乎还哼着小曲。
　　看着院里最后一片梧桐树的叶子落下之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熙宛说道：“你去给詹奉常回信，说是我愿意到太学里去。”

　　“您答应得这么快？”熙宛惊讶道。
　　青葭笑着说道：“反正闲来无事，到太学里去似乎也挺有趣的。”

　　的确是挺有趣的，太学里面有安平公主读着书，现在再加上一个怀玉君郡，那就更加热闹了。

　　晚间的时候，青葭点燃了煤油灯，抱着几本书回到了卧房里。她现在得借着空闲的时间把书看完，到时候入了太学又是一通忙活了。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卧房，青葭凑近了油灯翻开略有发黄的书页，却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青葭合上书，吹灭了油灯。又从床上轻手轻脚地起身，拿了一件外袍披上。

　　卧房里的窗户被支着通风，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这时候虽然是晚上，但是借着夜色还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景，像是一个人影，他刚刚是从院外翻墙进来，这时候出了院子，顺着连廊也不知道要到那里去。

　　青葭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现在这府中人不是很多，守卫也没有几个，都在正门里守着，进了贼也没人知道。

　　而那个人似乎去的是正院里书房。

　　青葭从另一条路里向书房走去，一路上一个巡夜的人都没有碰到。她感觉自己住的地方真是防卫不当了。走到了正院门口，书房的窗户透着灯光，暖黄色的灯光中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在找些什么东西。

　　青葭正想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头后一痛，晕眩感便扑面而来，眼前一黑也失去了知觉。
　　不过身后有一股槐花香，怎么还会有贼往自己衣服上熏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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