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夫人

　　01.漫漫前路不知途

　　青葭醒来的时候，太后依旧抱着她，旁边似乎还坐着一个人。那是个女子，穿着打扮精致却并不奢华，她想应该是妃嫔。女子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席子上，就像是一个木偶。

　　“阿葭醒了了呢……”太后低头逗着青葭，口中却变了语气，“你都做好了？”这句话应该是对女子说的。

　　“诺，妾已将那几个宫人以犯上的罪名处置了。”女子的声音温温和和，仿佛是在说一件令人温暖的事。

　　太后逗弄怀中婴孩的手一顿，皱了皱眉，说道：“犯上？都是这样吗？”

　　“是。”女子回答道，“不过妾是一个一个处理的，陛下不会疑心。”

　　太后点了点头，语气略有缓和：“你做得不错。” 又抬头看向女子，“你要切记，万事不可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你原本性子急躁，谨慎总是好的……这后宫，一个不小心，就会步入万劫不复之地……”

　　“诺。”女子应和一声。

　　青葭算是听明白了，后宫这种地方没有谁会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她该庆幸她是附身在这个婴孩身上，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让她不必像这个女子一般步步心机。然而，也同样是这样显赫的身份，她需要万分谨慎——她记忆中读过的史书每一个字都以事实向她证明了，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都不是什么可以安乐的地方。

　　襁褓中娇嫩的小手微微紧握，稚嫩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一派天真。

　　***

　　青葭前世读过《诗经》，其中有一篇《桃夭》，是这样写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彼时旧年刚过去，宫中已经静了数年，某日圣上午后喝了盏茶，到太后的长乐宫里逗逗还是个小萝莉的青葭，终于记起来一件重要大事——皇太子年已及冠，还未娶妻。

　　于是乘着春日还未到，圣上便风风火火地为太子选起太子妃来，而太子这时候却递上了奏折，请旨求婚，定的是吏部尚书家的三女儿。

　　太子的大婚定在四月，礼部匆匆忙忙地将婚礼准备了两个月，宫中亦是喜气洋洋。

　　长乐宫里四月桃花开尽，一出房门便可看到一眼的桃色。春风带着桃花香，一院的桃花瓣洋洋洒洒地铺了满天，就像是一场落花雨。

　　青葭翻着手中的书，扫开了落下的桃花瓣，这时候青葭不过才是个堪堪五岁的孩子，在外人看来，习字不过一年有余。

　　“县君不用那么用功的，仔细着眼睛。”一旁的绿婧轻声提醒道，“您才刚刚习字呢，看得懂吗？”

　　青葭手上看的是一本诗集，都是一些世家子弟编著的，这本名为《寞离集》，文如其名，端的是一派忧愁。可如今她只是个孩子，怎么会懂这些呢？于是她便摇了摇头说道：“认识字，却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姑姑，你帮我读读！”说着便将手中的书递给了绿婧。

　　绿婧是太后身边的人，虽然年轻，但有着满腹才华。她看了一眼书名，皱了皱眉头，说道：“都是些穷酸诗，县君若是想听，奴给您去换一本可好？”

　　青葭乖顺地点了点头。

　　“那奴给您去拿。”绿婧行了一礼，从青葭手上拿过《寞离集》，便到书房里去找着一些简单易懂的书籍来。

　　青葭看着绿婧走进书房的背影，暗舒了一口气。后又迈着自己的小短腿跑出了院子。

　　她身边自小便是绿婧跟着，这几个月来绿婧看得她很紧，就算是在宫廷中长了五年，她依然不适应这种近乎于监视的感觉，若她只是一个五岁的稚童也就罢了，可是她还带有前世的二十多年的记忆。

　　出了自己的院子，便是在长乐宫的甬道上。站在空无一人的甬道中间，青葭突然不知道往那里去了。她不过时想要出去逛逛，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青葭从头上拔下一根银钗，往半空中一抛，银钗落下，在甬道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银钗的尖端指向了西边的方向，她从地上捡起银钗，往西边跑了过去。

　　整个甬道里只有她踏在地板上“哒哒”的声音。

　　“哈！”青葭笑了笑，在甬道的尽头停下了，甬道的尽头是长乐宫的正殿的□□。□□修筑了亭台楼阁，种上了名贵花草树木。

　　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五年来亦是第一次看到真正富丽堂皇的长乐宫，正是春时，花木都开出了花朵，满庭的花开花落，花飞花谢。青葭突然想到了黛玉姑娘的《葬花吟》，如今她只记得第一句和最后一句。

　　花开花谢花满天，难道不是这样吗？

　　可是青葭忽略了最后一句：“花落人亡两不知。”当她再次记起这句话的时候，可能只有哭笑两不得。

　　青葭走过石桥，走进了一片翠绿丛中，她的踏步声和身后潺潺的溪流水声交缠在一起。

　　这条幽径仿佛没有尽头，青葭一直走下去，走了很久，直到听不见水声也看不见尽头。整个林子里很静，几乎可以听见树叶掉落下的声音。

　　青葭停下脚步，想要往回走了。

　　“这件事……”轻微的人语声突然从林间传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青葭心中生疑，在这里说事情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平常的事情。她放轻了脚步，往声音的方向移去。

　　她借着自己人小，躲避在草丛中，听着女人的谈话。

　　“太子大婚，丞相吩咐了，到时候在太后的酒与菜里放上两种药，听清楚了吗？”

　　“诺，还有什么吩咐吗？”

　　“定时你一定要让太后吃下酒与菜，这样才能让药效起来……还有，你用完这些东西用火烧了，不许让旁人知晓，不然，你这条命就别想要了……”

　　“玉姊姊这是什么话，奴自当会好好办事……不过，玉姊姊要替奴在丞相面前美言几句啊，这宫里奴真是……”

　　“只要你办好了这件事，若是万无一失，丞相自然会让你出宫的，就这样，你要小心一点……”

　　青葭心下一惊，但是脚下的动作放得更轻也更快了，她快步往回走去，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走出了林子，青葭便快步跑了起来，远远地她看到了绿婧的身影。她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向绿婧跑去，脸上显出一个笑容来。

　　“县君，您刚才跑哪里去了？教奴好找！”绿婧脸上满是焦虑，她蹲下身子，双手搭上青葭的双肩，“可急死奴了！下次莫要乱跑了，啊？”

　　青葭向她笑得更深了，右手碰了碰绿婧的鼻尖。

　　“县君知道就好……”绿婧也笑了，“奴将书拿来了，县君可是要听？”

　　青葭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老祖宗。”

　　“您想要去太后娘娘哪儿？”绿婧知道青葭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

　　“那奴便带您去长秋殿罢。”说着，绿婧便起身，拉起青葭的小手，往甬道的东边走去。

　　***

　　02.桃之夭夭灼其华

　　很快便到了太子大婚的这一日。

　　虽然是太子大婚，但是太后的千秋殿里却并没有出现大红的喜庆事物，真正喜庆的地方是太子的东宫。

　　太子的大婚太后不会出席，这是规矩，倒是这样热闹的时间，皇帝会过来陪着老母亲用晚膳。

　　皇帝不过将近三旬，在很年轻的时候便登上了皇位，在他下面还有三个兄弟，都回了他们的封地。皇帝能成功登基，也少不了太后的支持。更值得一提的是，皇帝的生母难产而死，现在太后，从前的皇后并不是皇帝的生母，可是太后一生无子，倒是将皇帝看成了自己的儿子，皇帝记着这一份情，他便以子之孝礼对待太后，这便是长乐宫与未央宫之间的一派和乐。

　　青葭陪在太后身边，的长乐宫里太安静，只有小孩子的声音才能让她感觉到一点点热闹。

　　太后如今不过将近五旬的年纪，虽然保养得当，但是已经略显老态，从青葭的方向看去，已经可以看到她的发髻里夹杂了不少的白发。

　　“阿葭越长越漂亮了！”老太太抚了抚青葭的头发，“今天穿的也好看，小孩子就应该穿得光线一点……”

　　青葭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衣裳，这算是她衣柜里颜色最鲜艳的一套衣裳了。

　　“老祖宗今天很高兴。”青葭说道。

　　老太太点着头：“是啊，哀家今天高兴，那是因为哀家的孙儿终于成亲了，宫中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又将青葭抱在怀里轻摇着，“嗯……时间过得有点快了，到时候阿葭长大了要嫁人了，阿葭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阿葭不嫁人。”青葭摇摇头，“阿葭一辈子陪在老祖宗身边。”

　　“你这丫头！”老头头点了点她的额头，“女孩子怎么可以不嫁人呢？嫁人才好啊，安安稳稳的让一个人疼你啊……皇帝，你看看这丫头！”

　　青葭一转头，便看到穿着玄色龙纹便衣的皇帝从殿外走了进来。

　　“您怎么不问问她为什么呢？”皇帝笑着道，在太后身边的席子上坐下。

　　青葭说道：“不喜欢嫁人，一个人过着很好啊！”这是她的真心话。

　　“你怎么知道一个人过着好呢？”老太太被青葭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了，“你懂什么啊？”

　　青葭不说话了，将头埋进太后的怀里。

　　这时候她听到太后对一旁的宫人说道：“既然皇帝来了，那就传膳吧！”

　　青葭突然想起了前几日在长乐宫正殿□□的林子里听到那两个女人的对话，说是酒与菜里有毒。她心中有点不安。

　　她养在太后身边，不管外面传言太后是有如何的心狠手辣，可是她知道太后是真心对她好的，她同样是将她看成了亲人，她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出事。

　　未过多久 ，膳食便端了上来，还有一壶酒。

　　青葭抬起头，皱着眉头轻声说道：“老祖宗就不要饮酒了，阿葭还想和老祖宗说会儿话，您一喝酒就醉了……”

　　“也是，让朕陪您说会儿话，好久没有这样聚聚了，喝酒也伤身子。”皇帝也附和道，说着，便吩咐人把酒撤下了。

　　青葭有点惊讶，皇帝也会这样做，不过她脸上依旧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让阿葭和陛下陪您说说话聊聊天，阿葭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陪过老祖宗了呢！”

　　老太太也笑了：“可以呀，咱们聊聊天，你先下来，阿葭越长越大，哀家都快抱不动了。”

　　青葭赶紧做到旁边，这时候，她终于松下了一口气，那壶酒也应该不会出场了。

　　值得深思的是，皇帝为何会符合她的话呢？太后爱喝酒，酒量也还好，喝一点酒也不会醉的……难道，皇帝也知道？

　　不，不是可能，皇帝一定知道酒里有毒，因为皇帝早就想要除去这个被先皇器重的丞相了。

　　青葭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她想要自保，似乎不仅仅是要防备着女人，还有朝堂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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