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十九)
李朝毅第一时间来到上司办公室汇报最近几宗案子。他的顶头上司是陈振要,曾经一直跟随他爷爷从政。陈振要见到他面色不好,很是关切。
“怎么,朝毅,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面色看起来不太好。”
“不碍事,一点小感冒。”
“多注意身体。你就是工作起来太拼命了。”
“不碍事。陈书记,刚才跟您汇报的何政道的案子,我需要申请回避。”
“哦?你跟他怎么会有联系?”
“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在这个案件里出现,最近刚见过几次面。”
“是直接利害关系人吗?”
“不是。”
“那么,有必要回避吗?”
“我考虑过了,还是回避比较好。这个案子很重要,一丝环节都不能有错漏。”
“好吧,这个案子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过问了。”
“还有一个请求。”
“讲。”
“何政道案件无论进展到什么情况,可不可以不要涉及到他的妻女?”
“哦?”
“他妻子常年念佛,不问世事;他女儿从高中开始基本自理生活,与何政道几乎没有经济上的往来。”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吩咐接手的人注意就是了。”
“谢谢。我还有一个请求。”
“哈哈哈,看来你今天不是专门来向我汇报工作的,倒是来提请求的,说吧。”
“我自从跟随您工作开始,有8年没休假了。”
“怎么,现在要休假?”
“想一次性支取假期。”
“多久?”
“半年行吗?”
“不行,现在是多么关键的时期,你是知道的。”
“三个月?”
“不行。”
“至少两个月。”
“想回德国是吗?”
“是的,想回去待几天,处理点事情。”
“好吧,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不过,等你回来要像从前一样,变成原来的小老虎,而不是像现在这只病猫。”
汇报完工作,李朝毅又去办公室交待了些事情,时间已经到了中午11点,杨小乐从星巴克下班的时间快到了。他让司机把车开到星巴克门口,走之前去看看她,偷偷地。
杨小乐从门口走出来,没看出什么异样的神情,她可能还没来得及上网或看电视。她走到附近一个公交站,闲散的神情突然被对面世纪广场上巨大的电子屏幕的新闻内容吸引——“疑似××省副省长不雅视频曝光”。她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屏幕。良久,才哆嗦着掏出手机上网查看。几分钟后,她无力地叹了口气,又呆呆地望着天。
李朝毅本身已经高烧到全身无力,头昏眼花,再看到她那无助和绝望的样子,他感到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生生地拽出来扔到马路中间,被来往的车轮一次次的碾压一样的痛。
李朝毅下车,让司机把车开回去。他正要往公交站亭走去,却见杨小乐拨了电话,自己的手机响了。
“喂?”
“大叔,你出差走了吗?”
他停下脚步。“没,马上就走,怎么了,你还好么?”
“没事啊,我主要是来监督你,看你有没有去医院。”
“去了,这不,刚从医院出来。你在哪?”
她的声音故作轻松,但他还是听到了轻轻的颤抖。“刚下班,正在回学校的路上。”
“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我怕了你的粉Smart了。”
他笑不出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用低低的嗓音说道:“大叔,出差回来请我吃饭啊,赶车,挂了。”
杨小乐并没有去赶车,她哭了,又担心自己掩饰不住哭腔,便挂了电话。
李朝毅默默朝她走过去,他靠在公交站牌的背面,不敢过去。
她在那边哭,他在这边听,心中一片荒凉。
待她哭完,情绪渐渐平复,他悄然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她盯着他的鞋,眼睛红肿,不敢抬头。
“丫头,我送你回去好吗?”
“你怎么来了?”
“刚从医院出来,路过,见你在这里。哭了?”
“嗯。”红肿的双眼根本无法掩饰。
他不敢明知故问,没勇气应对。
没想到,她抬起头冲他一笑,说道:“你看,我真的很没出息吧,觉得他们给的工资少,吵了一架,结果把自己气哭了。”
他一愣,心痛,揽过她的肩。“咱不跟他们一般计较,不挣这点儿小钱儿。走送你回去。”
他们等了好久也没拦到一辆车。李朝毅牵起她的手往街边走着。他生着病,身体虚得很,又顶着烈日,直走得生生地喘着气。杨小乐跟在他身边,低着头,有太多心事要想。
他们一直走到差不多到北三环才打到出租车。他送杨小乐回学校,离别时她很想要个拥抱,但他没下车,只是朝她摇了摇手,嘱咐她好好做实验。她转身回去,走到楼道口停下,没有朝他飞奔过去,只是转身朝他挥挥手,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他也控制得很好,并没有奔过去抱住她,只是冲她笑,向她挥手。
李朝毅回到家便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吓坏了家中的佣人。他烧得昏天暗地,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其间他爷爷来看过他两次。每次都坐在他床边的沙发里盯着这个一直以来都让他无比骄傲的孙子,陷入沉思。李昶耀很了解他这个孙子。他作息规律,自律性超强,如果不是遇到了事儿,是不会让自己病成这个样子的。
李昶耀前半生献给中国的革命,后半生献给了政坛的斗争。他的儿子儿媳有心帮他,但智商和能力不足。于是他精心培养孙子孙女,他们是他人生最大的骄傲。可是,梓彗不堪心中的痛,逃走了,给他重重的打击。当陈振要告诉他,李朝毅可能想回德国时,他感到这次可能又要失去这个孙子了。
李朝毅15岁时就被他送去德国,一待就是十年,他没管过他。他靠自己惊人的智商和毅力,在20岁的时候拿到了慕尼黑理工学院生物工程的博士学位,后来又自己成立了一个公司,干得风生水起。在刚成立自己的生物工程研究中心的时候,李昶耀便招他回了国。他给他讲了当时政坛的形式,国内的各种矛盾问题。他告诉他,这个大国看起来如日中天,其实各个关节已经腐朽,任何一个触发点都是危险的,都可能酝酿一场大的动乱。他全心运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毕竟人老了,他需要他的帮助。于是他放弃了德国。
李昶耀一步步看着他从刚回国时的生龙活虎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他知道他是见过了太多的黑暗肮脏的东西。因为十年的国外生活,他刚回国时对这些脏东西毫无防备。从最初的震惊、抗拒、抑郁,到后来的忍受、理智、淡然,李昶耀都是亲眼见证的。前些时日,难得见到他面色带些生机,却不料短短几星期后,他便是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他站起身,疼爱地摸摸他的额头,烧退了。他叹了口气,是放他走,还是留下他?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