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盒

　　黑漆漆的夜幕笼罩在帝都之上，今天没有繁星，只有反常的、淡红色的月光。
　　“啊，是‘绯月’，上一次看见好像是六年前了呢。”大臣笨拙地举杯，“哈哈，说不定是好兆头呢。您说是吗？皇子殿下。”
　　被他如此恭敬地寒暄的男人背对着月光，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却好像已经看到了那奇异的景色。有些诧异，有些不屑。
　　“未必，特拉费斯大臣。”他嘴角微微上扬，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暗红色的酒液在其中泛起涟漪。
　　露台将舞会的喧闹通过一张轻盈的帘子隔离，隐隐约约听得到里面男男女女的欢笑。冷风一下子灌涌，倒是让醉得有些糊涂的大臣惊醒过来。他脸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逾矩。
　　而男人终于肯侧过脸瞧一瞧那一轮淡红色的月亮了，他眼带笑意，向虚无的夜空举杯。
　　“大概是血光之灾吧。”

　　第九次围剿“夜袭”行动最后一天。
　　训练有素的帝国军人手持武器，脚步稳健地在每个小巷穿梭。他们脸上布满汗珠，却一丝不敢松懈。其中一队，以一个防御的阵型驻守在帝都最高的钟楼之中，军人们层层保护着这次行动的指挥官。
　　然而这位指挥官与他身边的人们格格不入，他的身材是那么“丰腴”，以至于要拿两张椅子锯下把手，才能将这位大人盛进去。
　　“废物！你们这些废物！”指挥官捏着通讯水晶吼叫，但是他的表情又是那么爽快，“我说了不要问我怎么做！养你们这些废物是用来干嘛的？！”他畅快淋漓地将负责搜查的军官大骂了一通，然后好似情绪激昂地将通讯水晶摔了个粉碎。
　　身边的士兵习以为常，仍然尽职地保护着这位大人。
　　第九次了，这是第九次围剿行动了。每次他都能获得皇室的资助，大把大把的金币……哦，其实他还是很喜欢这样“辛苦”的工作的。
　　每一次围剿，他只派几个小队随便巡逻几圈，剩下的军力都放在自己身边。纵使那个什么“夜袭”组织派来的杀手有多么强，也不可能突破这么严密的防线吧？
　　他得意地想着，用手枕着头打起鼾来，嗯，这次也早早结束好了……
　　可怜的指挥官，如果他晚几秒摔碎通讯水晶就好了，要知道，就在他摔碎它的那一瞬间，那一边可是响起了凄厉的惨叫。
　　虽然他好像没工夫后悔了。
　　因为在上一刻，他那还流露着惬意的神情的肥大的脑袋，已经顺利地与脑袋搬家，在喷出大量血液后，“咕噜咕噜”地滚到地上去了。窗户好像现在才开始破碎，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指……指挥官大人！”被喷了一头一脸的血，一位士兵惊恐地瞪大双眼。
　　“真是不堪一击啊。”杀手微笑着，语带轻蔑。被黑布遮掩的脸只露出一双嗜血的双眼，他将他的剑猛地一甩，一圈血珠溅落在地面。“锵”地一声回鞘，他很随意地背过身去，大大方方地穿过士兵们。
　　那些军人仿佛被下了魔咒一样恐惧着，他们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而终于有反应过来的军人举起刀，大喊着“为大人报仇”的时候，又是干脆利落地一剑穿心，众人有幸见到也许使他们毕生所能看见的最快的剑法。
　　杀手就这么拎着剑，面带微笑地离去了。
　　就在他踏出窗棂的一刹那，忽然听到一声叱喝：“站住！”

　　“皇子殿下！”
　　大臣慌里慌张地在舞会会场里穿梭，酒杯里泼洒的香槟也顾不得了，自然也无视了被喷溅到得女士的惊呼。他就这么一路寻找，从休息室到会场，又从会场找回了休息室。
　　真是怪了！自己只是喝醉了一会，在休息室里换了件外衣而已，怎么一出来皇子殿下便找不着影子了？他有些慌张，该不会真的酒后失言了吧？要知道，这次大选，自己还想稳坐财政大臣的位子的话，就必须得到皇子殿下的支持……
　　他不停地擦汗，脚步蹒跚地走进休息室，一屁股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特拉费斯阁下。”一位年轻的女仆，等候在休息室里许久了。她恭敬地递给他一封信，便离开了休息室。
　　大臣愣愣地看着信上熟悉的签名，还有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许诺。

　　“站住！”
　　属于中年男子的叱喝，成功让杀手身形一顿。
　　“‘恶之使者’奥古斯丁？怎么，你也投靠宫廷了？”他头都未回，手里暗暗握紧了剑柄。
　　“是啊，那又怎么样？你的命，今天就要留在这了！”中年男子留着黑色的碎发，眉眼间却满是邪气。
　　遭了，没有料到这样的强劲对手……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他的资料。恶之使者，帝国顶级召唤师，只要有钱就可以雇佣……SS级危险，位列悬赏榜前列！
　　“哈哈，真是荣幸啊，能和你好好过招！”他语气嘲弄，心里却一下子悬起来。说时迟那时快，趁中年人还未开始召唤，杀手提剑近身！
　　“锵！”火花四溅，一只浑身布满硬甲的召唤兽赤蛮以身体相抵，及时地用生命保护了它的主人。不过奥古斯丁并不心疼一只低阶召唤兽的性命，他扬起嘴角，甚至不用咒语，数十只形态各异的召唤兽便撕裂空间而来。
　　太多了！杀手流下一滴冷汗，却仍然逞强地不肯逃走。他挥舞着长剑，刺穿，拔出，回防！又是“锵”的一声！猛地错开身形，他仰头，正好躲过迎面而来的利爪！
　　还是太轻敌了吗？凭一人就歼灭数千士兵的恶之使者，就连在悬赏榜的位子都比他靠前呢。电光火石，眨眼间，数十只召唤兽悉数被他消灭，然而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奥古斯丁身后不断裂开的空间裂缝……连高阶召唤兽都不舍得，准备用这些小喽啰拖死他吗？
　　杀手的目光一凛，他忽然动了，身体在穿过了数不清的还没来得及诧异的召唤兽，不管他们的利爪擦破了他的衣服，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道血痕……
　　近了！召唤师再怎么厉害，近身格斗也是不行的吧！况且，帝国内已经没有人接的下他这一击了！
　　奥古斯丁的表情却仍然轻松，甚至有些轻蔑了，他眸色一深，好像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不对，有哪里不对！杀手的瞳孔放大了，他想往一旁闪去，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黑暗里早就有另一双眼睛盯着他了！
　　“哧——”
　　血液喷涌的声音，明明前不久在自己杀死的人身上出现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他……
　　高阶召唤兽风蛇，无可比拟的速度，尖锐的尾刺洞穿了他的胸膛，必死无疑……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个人开始召唤的？难道说，已经不需要召唤就可以……
　　杀手的目光涣散，而这时，他却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笑了，而背对着士兵们的奥古斯丁，也仿佛轻轻地向某个方向眨了眨眼。

　　夹在昏暗街道两旁高耸的建筑之中的一栋小小的、破旧的、不起眼的老房子，被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惊醒了。他礼貌地敲了敲门，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等了片刻，他似乎才得知这屋子的主人永远不会出来给他什么进来的许可，便随意地推开门。门内的铃铛“叮”地响了。
　　乱七八糟的桌面，满是灰尘的地板，还有随便乱扔的一叠叠失去原本容貌书籍……他无奈地笑了，无论来多少次，看到的似乎都是这番场景。
　　他的目光转向屋内唯一的光源，那是从一扇偏僻的小门里露出的灯光。于是他便向那走去，呼吸不知不觉地紧促起来……
　　“吱呀”的一声，老旧的门栓嘶哑地提醒它的主人有客人来了，而那位始终头也不回，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什么。浅蓝色的柔软的发铺散开来，和满地木屑混在一起，让客人看了眉毛一抽。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将兜帽放下，那张脸，赫然是早该死去的杀手。
　　“这次谢谢你了。”他冲着那背对他的小小身影说道。
　　“订金放在这就好了。”而那位似乎毫不领情，随意指了个地方。白皙的手指有些茧子，那是常年磨出来的痕迹。
　　“你还是老样子……到底我也是你的老客户了。”杀手有些无奈，将钱袋放在他所指的地方，而那里已经有好几个相同的袋子了。
　　目光掠过这间狭小的工作室，那边的墙壁上，挂着几具初露雏形的人偶，整整齐齐放好的各种形状的手臂，书架上一瓶一瓶的玻璃眼珠，还有乱糟糟的、用来做假发的麻线，随意地码在角落里。图纸，大量的图纸，钉在墙上，详细的人体结构恐怕要让医师都自愧不如。有些已经泛黄，看起来年代久远。
　　“尤里斯，我接到消息，‘那东西’要被禁止了……”他目光逡巡，不急不慢地开口了。
　　那位果不其然的动作一顿，“为什么？”
　　他回过头，语气茫然。
　　湖蓝色清澈的眼眸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不解，就像人偶一般，瓷白的皮肤上按部就班的安装的精致的五官。
　　“你是不是把自己也做成人偶了，尤里斯？”杀手却轻笑着，没有再说下去。
　　尤里斯一僵，无语地转过身，继续忙碌着手上的东西。
　　人偶工匠么……东西是很好用就是了，不过……倒是有点舍不得呢……
　　他始终微微笑着，眼瞳里却划过几缕复杂和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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