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五，唐山县城一片张灯结彩，全城都弥漫着过节的气氛。今年是连续几个大灾之后的丰年，自然是以往丰盛了许多。
　　突然，一队戎戍军装的马队打破了街上喜气洋洋的氛围，他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留下了满街的狼藉和百姓愤懑的哀嚎。
　　不过王家大院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今天不仅是中秋，还是王老太太八十的寿辰，全院上下的喜气丝毫不弱于街道上的一切。
　　院内高朋满座，笑语喧天。
　　大家都知道今天掌勺的是鸿宴饭庄的大师傅秦小鲤，自然是异常的期待，无不饭菜未上，满嘴生津。
　　晌午日头一上，饭菜一气儿便上来了。
　　亮芡大虾、酱汁瓦罐鱼、酱烧紫茄、炖肘子……道道精品，明油亮芡，色泽鲜艳，全都是冀东菜的精华。
　　首席上，王团长的母亲端坐中央，王团长次之，两人乐呵的看着席上的珍馐与饕客，心中美滋滋的。
　　王团长夹起一块茄子，送到老太太嘴中，道：“挺长时候没吃小鲤师傅的菜了，娘你尝尝还合口不？”
　　老太太含着茄子，不住的点头。
　　虽然老人牙齿已经掉光，但茄子入口即化，吃来完全不费力。
　　“好吃，好吃。”
　　话音刚落，外边进来了一队日本人，王团长连忙起身，笑道：“宫本君，酒席都开了，怎么姗姗来迟啊。”领头的日本人说：“好饭不怕晚，我先给老人家祝寿。”说罢，朝老太太鞠了个躬。“然后就是常常这秦大厨的手艺。”
　　王团长赶紧让座，笑道：“那就赶紧着吧宫本君。”
　　宫本刚落座，只听后厨一声吆喝，“秦师傅为王老太太祝寿大菜——本帮菜——皇家红烧肉上桌喽——”
　　声毕，只见一名小侍端着菜上来，摆在了首席大桌的中央。
　　那盘子上堆着呈塔状的红烧肉块，那嫩红的肉皮晶莹剔透，仿佛是玉石般透亮，香气阵阵，沁人心脾，瞬间让人胃口大开。
　　周围席上的宾客围为了上来，无不赞叹。
　　王团长夹起塔顶的一块肉，放到宫本身前的菜碟子上，笑道：“宫本君，您尝尝。”
　　宫本见状连连摆手，道：“中国的规矩我还是懂一些的，这第一块肉应该给老人家才对。”
　　“家母年事已高，这油腻的东西还是少吃为好。”
　　宫本听了这话，便不再迟疑，张口将红烧肉整个放入口中，大嚼特嚼起来……
　　几天后，皇协军和日本人一起处决一批犯人，其中便有秦小鲤。
　　王团长走到被五花大绑的秦小鲤面前，惋惜道：“可惜一代厨神啊，即将身死魂灭，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杀我，反而杀了宫本？我知道你是小鲟的哥哥。”
　　“你没杀过中国人，而他是杀害我中国同胞的魔头。”秦小鲤闭着眼睛，好像在闭目养神，面如止水，接下来的处决似乎与他无关。
　　“可我是汉奸啊，”王团长自嘲道，“你完完全全可以连我一起下毒的，可为什么偏偏只有那一块肉上有毒？你怎么知道那块肉一定会被宫本吃掉。”
　　秦小鲤平静的呼吸着，许久，才缓声道：“一切自有天定。”
　　一天后，鸿宴饭庄的伙计给秦小鲤收尸。埋在了陡河河畔。
　　秦小鲤的墓很气派，鸿宴饭庄没有亏待这位大师傅。
　　大理石的墓碑上七个正楷大字——“秦小鲤先生之墓”！
　　将一个整日与酒肉为伴的厨子称为先生，这是给他死后最大的尊敬。
　　八年后，皇协军的王团长起义，帮助八路军解放了唐山县城。
　　十年后，一个老和尚住进了小音庵，据说他曾是一个团长，河北唐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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