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　路过　错过

　　五、
　　薛青林漫无目的的随意走动，转过街角，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应答，多少有些失态了，待到感觉行人渐少时，薛青林忽然露出一丝淡漠的苦笑。展昭一定猜不到自己身在何处，眼前一片青山郁郁葱葱延绵开去，这里离那个被屠尽生命的老村子并不远，不过只是山上山下罢了。其实自己一直就没有离那老村太远，一直在静静的观望着，静静的等候着，等到合适的机会可以血洗心中的怀恨。机会等到了，一切顺利，如果没有展昭出现的话。
　　怎么会那么巧，薛青林心里至今还在嘀咕，二十年来自己小心掩饰，细心盘算，终于可以动手了，展昭却不偏不倚的那一天那一个时辰从山林间经过，展昭只要再晚上半个时辰自己就大功告成悄然隐退了，或者他再早上半个时辰也好，自己若是发现了有外人的行踪自然会避让一下的。难道真是天网恢恢？也许是老天让自己和展昭相遇？算是命里有缘？薛青林无奈的摇摇头，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相信老天爷了，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相信命运这种玄妙的东西了？
　　薛青林不是故意要用无辜之人的性命来要挟展昭的，他只是忍不住想这样试探，那么展昭会走吗？也许走了更好，自己的心就不会乱，自己该结束的也不必犹豫了。展昭那样如莲一般高洁的人本就不是和自己一路的，本就不该与自己搅合在一起的，自己是什么人？又或者自己也算是人？二十年前的那一场烈焰将一颗少年的心彻底烧死，从此世间关于薛青林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只是一个被仇恨鼓动支撑着的躯壳罢了。
　　薛青林停住脚步，从这里走不到三里地就到这青山脚下，那里有一座新村，建成不过十几年，薛青林知道那里的村人都是从山上老村迁下来的，当初也是自己引的头，将老村里的年轻人都引下山来的。二十年前这些年轻人或是尚未出生，或是无知幼童，当年既然自己活了下了，那么就给老村留一代血脉吧，其实自己心底下也不是那么残忍无道的吧。
　　这样想着，薛青林忽然觉得自己像在为自己开脱一般，慢慢冷了眼神，略一思忖转身疾步往回走去。纷乱的心绪在坚定地步子中渐渐恢复如常，心底下也就开始盘算展昭离去的话自己该怎样行动了。可是在内心深处薛青林又隐隐的期盼着什么，有些含糊的感觉让他不能很好的掌握。
　　这一天总会来的！
　　远远看见自家的粮铺，门口有伙计站着闲说话，看来买卖并不多。薛青林长长舒了口气，大踏步的走了过去。门口的伙计忙迎上来，恭谦道：“薛老板回来了。”
　　薛青林笑了一下，道：“生意还好？夫人在后堂么？可有什么陌生人出入的？”
　　伙计神情莫名，答道：“还不到收售夏粮的时候，生意自然淡一些的，夫人刚才还在铺子里的，这会儿已经回后堂去了，咱镇子上也就这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没有什么陌生人前来的，薛老板问的是那哪一个？”
　　薛青林心里暗叹，早就该知道像展昭那样满怀慈爱的心肠必然不敢轻易拿旁人的命来冒险，自己在他眼里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唇角不由浮起淡淡的自嘲，难不成只为那刹那的欲望心跳就让自己开始为自己解释原委了？何苦，自己从来都不曾顾过谁的心思，自己一向由着自己的心意行事的，早在二十年前不就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下场去路了吗？
　　心里乱想着，脚下却不自觉的走进后院慢步上楼。
　　站在门口，薛青林有些迟疑了一下，展昭非但没有走，甚至连大开着的房门也没有关，由此望进去，展昭他的头发已经干了，很随意的用一根发带系于脑后，那件准备好的淡青色的长衫依旧搭在床头。展昭正在低头写着什么。
　　薛青林迈步走进屋里的时候展昭连头也没抬，薛青林来到桌前，见展昭手肘侧有一团揉皱了纸，不言语的拿过来展开，见上面简单写着“伤重迟归，不日即返”的字样，但是“伤重”二字下有些墨点，仿佛执笔之人踌躇了一下便废弃了。
　　其实自薛青林上楼梯的时候展昭就知道是他来了，却没有招呼，对于有着“温润儒雅”称号的南侠来说似乎有些失礼了，但是展昭心底还有气，暗恨薛青林明目张胆的拿无辜者的生命来要挟自己，也恨自己终不能忽视，心下徘徊良久还是没把握一走了之。见薛青林在看自己写的东西，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纸张递过去，道：“那张已经废了，看看这个吧。”
　　听出展昭言语里的愤愤，薛青林却故意装作不知，伸手接过细看，却是展昭写给包拯的平安信，不过已经改成“平安无事，即日可归，详情面禀”了，一笑还给展昭，道：“你打算怎么把信送出去？”
　　展昭道：“这不是在等你的安排吗？”
　　薛青林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会给你送出去，那不是摆明了让你家包大人前来接你吗？”
　　展昭慢慢将信纸置于桌上，微叹道：“我本来是想先走了算了，可惜到底放心不下你的手段，你既然不肯杀了我又无意囚我一世，那么早晚我还是要走的，现在我只是给包大人报个平安罢了，既没有留下地址也没有说任何与你有关的事情，包大人向来待我如同子侄，这么久没有音讯必然心急万分，还望薛老板可以成全。”
　　薛青林半转身掩饰了一下表情，淡然道：“你家大人待你如何与我何干？既然你知道自己早晚要走，那么我还是劝你早走算了，我这人心绪阴晴不定，说不定下一刻就后悔了，我就算找人帮你把信带到了，以包大人的精明气自然就会寻得此信的出处，那我才是防不胜防呢。不若就做一回好人，你自己去送信算了。”
　　展昭有些吃惊，不信道：“真的？”
　　薛青林道：“不信？那么今日我亲送你启程如何？”
　　展昭霍然起身，起的有些急了，伤口猛的一阵刺痛，身子便摇晃了一下，薛青林下意识的伸手扶住，迎上展昭那双清亮的眸子，看透他眼底的疑惑，又露出那特有的微笑，弯了眼睛道：“要不咱们打个赌，等你回了开封府就公事公办，到时候要是你能抓到我，我就跟你归案——就算抓不到我，只要你找得到我，我就把这事情的原委一一说给你听，怎样？算来你是最不吃亏的。”
　　展昭凝视着薛青林，半晌无语，暗中依旧提了小心，不知这人话里有几分可信，但这实在诱惑不小，不然凭自己此刻的体力功夫远不是他对手，若是回到开封府，细心疗伤再周全安顿，也许可以将他拿下。但这好处太过明显，薛青林真的就那么情愿束手待毙吗？还是他有什么万全的安排了？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虽然就这样明明白白的站在自己面前，但是周身总是弥漫着一层疑云，甚至连他的笑都让人无从捉摸。
　　从第一眼见到薛青林，展昭就从他那清清淡淡的举止里发现这人该是自己的劲敌！

　　夕阳斜沉，初夏的夜还带着一丝薄凉，小镇上正是晚饭时候，家家炊烟缭绕，路上几乎无人。
　　薛青林与展昭并肩前行，两人身高差不多，又都是练武之人，身形挺拔，斜阳映照在地上的影子长长的拉开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即便是已经走在出镇的大道上，展昭依然还在怀疑薛青林的动机。
　　可能是感觉到了展昭隐忍着的疑虑，薛青林无声的一笑，淡淡道：“沿此路西行，以你目前的体力不过两三日也就到开封府的地界了，我知道你早就归心似箭了，也就不再留你过夜了，出了此镇不远就有个村落，村人皆纯朴，你可以前去借宿。我劝你不要再打算走什么捷径了，那条道不好走的。”
　　展昭缓缓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不远处黄昏里颜色沉黛的山峦，心里奇怪，还没见过杀人凶手离案发地这么近而不逃离的。但知道薛青林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他既不愿意说，以自己的功力也不可能勉强他说出。思忖片刻，展昭认真道：“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放我走了就是你给自己留下了最大的威胁，我不会因为你救我一命就放任你草菅人命，眼下我虽然对你无能为力，但我还是不会放过你的，定然要将你缉拿归案。”
　　薛青林失笑道：“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劝别人杀了自己的，好啊，你就试一试看看怎样将我缉拿归案，我正觉得日子过得无趣，找你来寻些刺激过瘾才好！”
　　展昭望着薛青林的笑脸，沉默片刻，忽然放柔了声音道：“这些日子还是多承蒙关照，多谢。”
　　薛青林诧异道：“谢我？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在讽刺与我，莫不成你忘了自己是伤在了谁的手下？”
　　展昭道：“那日你若是手下再添一分力，或者咱两人就都解脱了。”
　　薛青林道：“为何要解脱，我偏要和你纠缠。”
　　展昭自嘲一笑，道：“还怎么纠缠，我不是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了吗？”
　　薛青林道：“别忘了这案子你是唯一活着的目击证人，你不把我缉拿归案咱们就算没完，就算我愿意就此了结只怕你也不许的。”
　　展昭无语，看天边晚霞燃烧如同火焰，那颜色红得有些刺目，展昭脑中不知怎的忽然就蔓延成一片血色，不知是谁的结局，总归感觉极不吉利。展昭心里苦笑，回望薛青林，道：“就此别过吧。”
　　背着光看不清薛青林的面色表情，只听他沉声道：“不送。”
　　展昭迎着夕阳远去，薛青林站在原地未动，下一次还会相见吗，下一次会是怎样的情形呢，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好是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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