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

　　季维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是有道理的，在他看来，唐也作为新人，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人际关系网，所以这个时候调去一个新的部门也不是什么大事，有更大的发展也说不定。而唐也被季维这样一闹，也分散了注意力，看了几集《生活大爆炸》后，她很健忘地一腿搭在季“王八蛋”肚皮上、一手压着他一边的咪咪沉沉睡去。研发中心正式成立一个星期以后，人事命令公布了：总设计师由设计院副院长董启洪兼任，仝程和原质量检测中心主任刘洋任副总设计师。而董启洪和仝程是同门师兄弟早已是设计院公开的秘密。这样的高层结构让唐也有些窃喜，人往高处走，仝程本就是机电设备研究所的红人，不会因为眼前有一个唾手可得的位置，就全然不顾部门本身的发展前景，他放弃了竞争机电设备研究所所长的机会，自然是觉得研发中心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后来的事实也没有让唐也空欢喜一场，尽管工作并不轻松，但和同一年进院工作的其他所的人比较，唐也的奖金确实算高的。所以，不管当初仝程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选中唐也，唐也内心对仝程还是很感激的。此后的三年春节，唐也都精心准备了家乡的土特产给仝程送去，虽然不值钱，但却表达了心意。这也是唐也对待领导的原则：不叫板，有礼貌，但不要过分巴结。
　　三个月前，董启洪举家移民德国，留下了总设计师这样一块诱人的蛋糕，尽管设计院在主页上面向全国招聘，但内部的人都认为这只是一个形式，大家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那就是仝程。唐也也是这样认为的，同时也是这样期望的。所以刚才听到冯中慧的消息时，唐也的确有点惊讶，有点失望。她突然有些担心仝程，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纵然是已年过四十，怕也是一次不小的打击吧？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三三两两闲谈几句后各归各的工位，没有人八卦关于总设计师的归属问题，也许有些人知道内幕消息，有些人不知道，但这并不是一个适合拿到大办公室来侃侃而谈的话题。中途唐也去文印室的路上碰到了迎面而来的仝程，他穿着蓝白条纹短袖衬衫，配一条深色休闲西裤，右手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看上去与往日并没有任何不同。“仝总。”唐也微笑着打招呼。仝程也笑着点了点头，两人擦肩而过。中午吃饭的时候，唐母打来电话，“喂，妈妈？”唐也刚好含了一个肉圆子在嘴里。
　　“在吃饭？”
　　“嗯。”
　　“有个事情要给你说一下，我这个周末准备到你那儿来看房，我和你爸商量好了，这次就把房子买了。”
　　“为什么突然想到现在买？不是说等我结婚了再说吗？”自从唐也在X市工作以后，唐明鸿和薛萍就有了在X市买房的计划，他们想着，一旦季维和唐也结了婚，买了房，他们就在离着不远的地方买房。
　　“我和你爸爸决定在设计院附近的地方买，这样离你上班的地方近，你可以回来吃饭，中午还可以睡个午觉。”
　　“设计院附近的房价有点高。”
　　“买个两室一厅就可以了，我这个星期六上午到，晚上把小季叫上吃顿饭吧。”
　　“票都买好了？你把到站时间发到我手机上，我来接你。季维好像被他导师派出去开会了，周末不一定在，喊他来吃饭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事实上，季维出差的事情是唐也瞎编的，在沈念白家的一夜只是暂时安抚了她的情绪，从薛萍嘴里听到“小季”两个字时，内心那股无名之火又蔓延开来。冷静，冷静，为了他生气不值得，唐也立马暗暗做心理建设，决定把季维忘到九霄云外去。
　　晚上，唐也坐在电脑前，一边吃着布丁，一边在网上浏览设计院附近的楼盘，她计划着在薛萍到之前确定几个预选方案。还没看出个头绪，季维来电了。唐也盯着手机，直到铃声停止她也没有任何动作，接着，铃声再次响起，然后是第三次。终于，在三次拨打无人接听的情况下，季维也暂时放弃了。半个多小时后，季维又来电，唐也干脆将手机调成静音后搁到一边，继续上网查找房屋交易信息，一番比较下来，唐也渐渐归于平静，注意力也从季维的来电中转移开了。查找了一个多小时，唐也将中意的几家信息保存了下来。这个时候，她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和两条短信，她并不意外，但也高兴不起来，她突然有点反感自己，是不是太不成熟了？这不应该是一个二十九岁女人该做的事情。
　　唐也翻开短信，果不其然，都是季维发来的。
　　“不方便接？”
　　“给我回个电话。”
　　但当唐也点开“未接来电”，发现除了季维的，还有两个是沈念白打来的。刚给沈念白拨回去，唐也就听到她在那边嚷嚷：“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的？”
　　“故意不接电话啊，季维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问我跟你在一起没有，说你一直不接电话，看样子是真着急了，怕你出什么事。”
　　“那你怎么说？”
　　“我当然是装不知道啊。”
　　“我还是很生气。”唐也走到窗边，望着月色中的树影，模糊不清，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电话那边，沈念白也不说话了，因为，纵然是好到可以共穿一条裤子的姐妹，有些事情，也永远只能静静看着对方自己拿主意。十一点半，季维将车停到设计院职工宿舍楼下时，抬头向唐也住的那一户望去，漆黑一片。他的心，有点慌了。到了六楼，他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钥匙插进锁孔里，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内心越来越强的恐惧感使得季维忘记此刻已近凌晨，手握成拳头用力砸在门上，好在，在他决定破门而入以前，里面终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谁啊？”
　　“……我……”季维松了一口气。
　　门开了，唐也探出头来，头发略微有些凌乱，季维眼光往下，看见她穿着胸前印着一只眼睛的棉质睡衣。
　　行，行啊，一个人睡得倒是很安逸！季维顿时有些气恼。
　　“为什么不接电话？”季维压下心中火气，尽可能以平静的声音问道。
　　唐也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想接。”
　　“为什么不想接？”季维沉下脸来。
　　“我看见你烦，就这么简单。”唐也直直盯着季维，并没有因为他眼神里的怒意而退缩。
　　季维抿了抿嘴，下一秒，他将门猛地一推，径直走进了屋。唐也站在门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季维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唐也，“你给我滚出去！”唐也顾不上此时门还大开，只想用内心那腔熊熊烈火将对方烧成灰烬。
　　看着眼前已经情绪失控的唐也，季维反倒笑了，他走过去将门关上，然后将书桌前的椅子拉过来面朝唐也，坐下以后才慢慢说到：“我还不走了。”
　　唐也深吸一口气，以往无数次的经历在脑中闪现，谁先动怒谁被动，她学乖了，“这是我的房子，你凭什么不走？”
　　季维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不走是吧？好……”她不再理会季维，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喂，警察局吗？我是光玄路166号4幢6楼2号，请你们快来，我这里有家暴……”
　　“你发什么神经！”季维一把抢过唐也的手机。
　　唐也抓着季维的手，想把手机抢回来，但季维侧身一躲，反过来单手用力将唐也用力箍在怀里，另一只手翻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才发现最近一个电话是一个小时前拨给沈念白的，刚才只是她虚晃一枪。
　　“放开！”唐也说。
　　“不放…你不是要报警吗，刚才是在跟空气说话哦？”季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又开始主导整个局面，声音变得温柔，“别生气了，刚才是我不好，给我说说，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上不顺心了又把我当成垃圾桶来撒气？”
　　唐也很疲惫，由身到心，她无力抗拒这种循环：他惹怒了她，她生闷气，只想冷战，他却不接招，不依不饶追问个明白，她被激怒，然后他却笑了，耐心地哄着她，让她最终平静下来。然后，是下一次，再下一次……“你走吧，我很累了。”唐也软下来，不想再跟他争辩了。
　　“我昨天帮老板写课题，凌晨四点才睡，六点半又起来，做了一天的手术，然后是你闹这一出，晚点我还要接着写，你觉得我累不累？”
　　“那是你的事。”
　　凌晨一点半，唐也躺在床上，从她的位置，能够看到台灯灯光映照下季维的侧脸，他眉头微锁，紧盯着电脑屏幕，她知道他已经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一个小时前，季维跑下楼从车里将笔记本电脑拿上来后，并没有马上打开，而是脱掉鞋和衣躺在唐也旁边，她侧身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季维贴过去，从背后将唐也抱着，轻轻说：“为什么不高兴？”
　　屋里静悄悄的，季维觉得压在唐也头下的那只手臂渐渐被润湿了，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翻过身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面巾纸轻轻擦在唐也脸上，“不想说就不说吧，我陪你睡一会儿再起来。”
　　此刻，唐也静静地看着这个人，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们在一起八年，还没结婚，就已经过了七年之痒。暧昧短信并不是第一次，前几年，为季维的沾花惹草，为各种矛盾，唐也提过无数次分手，有时分了一天的时间，有时两三天，有时甚至只是一个午觉的时间，每次的结果都是，季维放低身段，将她哄好。慢慢地，唐也很少将“分手”两个字放在嘴上了，不仅是因为她见识过季维哄人的手段，还因为她渐渐觉得，一个人能够在每次争吵的时候都率先让步，是不是因为，他是真的在乎对方？眼前这个人，年轻，务实，上进，外在条件和家境都不错，未来发展也很值得期待，对她的感情也是真真实实的。可是，在他身上，她又总觉得缺失了一点东西，那是什么？安全感。她曾设想过，如果有一天季维不幸出车祸成了残废，她会不会嫌弃他？她扪心自问，答案是不会。如果角色对换呢？她却不敢保证他不会离她而去。因为，他从来都是冷静和理智的。前一刻，他和她剑拔弩张，后一刻，他却能不动声色地安抚好她后，全身心投入工作……
　　说到底，她信不过他，但也爱着他。
　　在唐也睡着之前，她还是说了一句：“ 季维，我不喜欢你没事逗女生玩，我希望你稳重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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