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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将死
莫玖看着温廷远的脸色在黑雀的叫声里一点点凝霜结冰,他不再有方才的心烦意乱与寂寞颓废,取而代之的是接近肃杀的严峻——莫玖当即明白,这不是温廷远愿意告诉他的事了。
“出了点小事儿,”温廷远急匆匆道,“义安兄,我先走一步。”
莫玖牵动着嘴角,点头道:“好,那么,我不送了。”
温廷远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然后他听见莫玖说:“温兄。”
他回头,看见莫玖站在门口,眉头蹙起,半含忧心:“若有我帮得上的忙......”
“我不会同你客气的。”温廷远接口,他想了想,又笑道,“没什么要紧的,你放心罢。”
温廷远说完,不再多逗留,施展轻功离去。莫玖目送着他离开,突然觉得有一刻心里空荡荡的,如同那一天他带着谢君珏离开京畿一样。
莫玖低低地笑起来,我疯了,疯了啊。
温廷远连自己的院子也没回,直接向紫衣堂狂奔。他十分熟悉紫衣堂临时窝点的布局,小心绕过齐王人等,直奔安誉而去。
叶青莫名其妙地看着温廷远大驾光临,不晓得这位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抽了哪门子疯,但也只得拿起琴与刀,亲自应战。
他尚且来不及与温廷远客套寒暄或彼此攻讦,发觉这位一点都不肯和自己废话,气势汹汹地杀进安誉的卧房,然后气势不减地骂道:“你他妈装个屁啊装......”
“温少主这是怎么了?”叶青收敛气势,谦和地打断。
温廷远稍微心平气和一点,猛然间发觉自己做得略微莽撞——委实黑雀带来的消息太过惊人。安誉说不了话,于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转向叶青:“你还有脸问爷怎么了,你们做的混帐事自己不清楚么?”
叶青按捺住火气:“温少主,堂主重病,有什么事也没人能做主,不妨过几日再说。”
温廷远冷笑,他觉得自己日理万机十分忙碌,不肯浪费时间打嘴仗,他的剑半出鞘:“趁爷现在还忍得住,别他妈跟爷废话耍心眼了,爷要和安誉说话,让他别卖弄花招了,是男人就给我堂堂正正点。”
叶青隐隐含了丝怒气,然而很快压制下去,换上无可奈何的苦笑:“温少主即便不善岐黄之术,大概的脉象总还是明白吧,不妨一试。”
温廷勉强压下火气,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学识浅薄,只辨得出活人脉和死人脉,只好深沉地拽过师兄的手,以号脉的姿势用内力游走他的经脉,一试之下有些惊诧,安誉的经脉与几年前相比脆弱许多,几处大穴有凝滞之感,根基也浅薄得不像话——仿佛是透支已久,已隐隐渗出死气。
他的心里隐隐闪过一丝疑惑,尔后转向叶青冷笑:“难不成老天有眼,他真要死了。或者,紫衣堂又弄出什么新药来了?”
尔后不肯忘记自己的来意:“就你们干出的这事儿,也就只有以死谢罪了。”
他一面说,一面略微复杂地看安誉一眼,说不清此时的心情。他是很想手刃安誉,而真正见了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又蓦然间有一丝悲悯——毕竟我们也曾兄友弟恭过,毕竟我也曾因为你而来中原。
叶青醒悟过来,确认这回真不是旧仇,乃是新恨,于是诚心诚意地问道:“温少主,这几日堂主重病,我也没管外头的事儿,消息不大灵通——这是怎么了?”
温廷远沉默下来,他评估地打量了一会儿叶青,半晌不知得出一个怎样的结论,冷冷道:“你们用我的蛇去暗杀师父新拣的那个儿子自己不知道?师父待你们不薄啊,你们的良心叫狗吃了?”
叶青的脸色一沉,十分肯定地摇摇头:“我不曾下过此令......”
“你不曾下过令,”温廷远讥讽地笑一笑道,“那安誉呢?他做的事你以为你能知道多少?”
叶青并不畏惧,与他针锋相对:“这几年来,安堂主甚少管事儿了,大多由我代劳。”
温廷远讽刺地笑一笑:“行啊叶青,那爷帮你想想。有一个叫阿辰的小厮儿,他带了当替死鬼的小崽子进了暖华院的朝夕亭,妄图号令我在卢阳的暗线,自然他没能做成这事儿。我的蛇去找那倒霉崽子的麻烦,所幸有人救了他,你们那阿辰叫青蛇勒死了。”
叶青愣了愣,他自己肯定是没下过这令,但是......随柳苑里,除了安誉恐怕还真没人能做这种事。可若是安誉,为何不告诉我......为何我一无所知......他在一瞬间想了无数种可能,突然脊背发冷。
温廷远仍不掩饰怒气:“你跟齐王混了一阵子,还真他妈当自己是根葱,算计师父和我还觉得我们活该是么?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不说清楚,爷今天就是来清理门户的。”他实在不清楚师兄要做什么,只好遵从本心,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叶青的脸色铁青,全身骨骼几乎作响。他的呼吸急促地起伏——这对师兄弟师出同门,气人的功力都简单粗暴却卓有成效,叶青终于棋逢对手。“温少主,”他声音嘶哑,“我确实不清楚此事,倘若真是堂主所为,那么堂主怕是......在齐王来前就瞒着我下了令......温少主,你还不明白么......”
温廷远不理解他的心情,挑拨离间:“你跟着他这么久,做了这么些糟心事儿,能得什么好结果,他信过你么。”
叶青来不及反击说你们师兄弟彼此彼此,容舒可以作证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而他被自己的一个念头吓得魂不附体,但等他再开口时几乎奇异地冷静下来:“温少主,你只自己想想,堂主已经病成这样了,他还能活多久他自己不知道么,他还要算计随柳苑什么啊?他都要死了啊。”
他说这话时有着彻骨的心寒与悲意,使温廷远都怔住了。其实有些事我早该清楚,叶青想,只是......只是不肯相信罢了。你算计他,偏偏又为他谋划,那我算什么呢,在你心里我算个什么东西呢?你为什么要在京畿负伤,为什么要舟车劳顿地追杀那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要来找温廷远,我早该清楚了——你不过是想死了,只是死前还想见他。
他是你愧悔的牵挂,那我呢?
温廷远呆呆地瞧着他,无论如何都不理解事态的走向,半晌他结结巴巴道:“你还是不是男人,该不会是要哭吧?”
窗外传来人声,这个院子的人好歹还有不装死的,听到争执声已经颤颤地去回报了齐王,此时大队人马驾到。
温廷远自视甚高,但尚未糊涂到预备和齐王一较高下的程度,于是扭头就躲,十分机灵而俗套地躲进师兄床下。他还没从叶青激动的情绪里缓过神来,毫无逻辑地想,这他妈怎么跟捉奸似的。
然后房门推开,他看见一双鞋——可见大部分人还是在外头候命,然后听见人声道:“怎么回事?”
叶青冷静下来,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卖掉温廷远,大不了大家一起狗咬狗一嘴毛。可还没来得及麻溜地掀开床单出卖来人,突然听见床上的人轻轻哼了一声:“阿青。”
十分微弱,但猛地熨平了叶青心头愤懑,于是爽快地无视了齐王与温廷远,然后一面鄙夷自己一面惊喜地凑过去:“堂主,你......你醒了?”
安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虚弱地笑了笑,重新闭上眼睛,呢喃道:“你还在啊。”
叶青顿时激动得语无伦次,正要问安,被齐王忙不迭地挤开:“你怎么样了?”
安誉断断续续地惜字如金:“还好,劳烦......陛......下挂念。”
两人还想再叙一叙这几日的忧心愁思,被他气若游丝地打发出去:“我累了,睡会儿......阿青,你请陛下......去......去歇一歇......”
叶青脸色一冷,他看了眼齐王,又看了看安誉,头一回在安誉面前十分有主见地不肯离开。
“阿青......”安誉脸色惨白道:“速去速回......”
这句话使得叶青觉察出自己的地位好歹比齐王略高,于是照旧心软,无可奈何地冷冷道:陛下,恕臣死罪,你瞧着......”
等温廷远从床下爬出来时,屋子里就只剩安誉毫不惊奇,默默地凝视着他。
有之前的叶青打底,温廷远已经冷静下来,他默默地回望着师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可出气了?”安誉低低道,几乎含了点笑意。
温廷远生硬道:“你还能出气儿?”
安誉闭了闭眼,忍住师弟的冷言冷语:“我这回......肯定要死了......”
温廷远是个心肠很软的人,他总是顾念几分旧情,所以安誉此言一出,他几乎有点难过,可是他也很难说出什么好话,只好记起来意:“你为什么要对那小崽子下手?他碍着你哪点了?你就冲着师父的面子也不该如此。”
“等他们晓得我要死了,肯定会有人来找你......兴许现在也有人找了......”安誉不理师弟的质问,说一句喘三喘道,“我用了......荣生续命丸,等你呢。”
温廷远的脸色总算是变了:“你他妈要不要命了,那玩意儿......”
“师弟啊,”安誉照旧当他说话是放屁,低声呢喃道,“那崽子死了没?”
温廷远冷声道:“果然是你干的——你到底图什么啊?那崽子被人救了,否则我一进来就杀了你,师父也不会说什么。”
安誉几乎苦笑起来:“阿远,你做事还是心慈手软,优柔寡断,换作我......废什么话,早......早动手了。也罢,你记着,那崽子是师父亲生的......你多少给我防着......防着点......”
温廷远很想骂师兄一句你脑子有病,于是他骂了:“一个小屁孩儿你计较个什么劲儿?他还是能怎么着我们啊你就容不下了?我防着他,世上还有谁能比你更算计我?还有,别扯出这留遗言的样子,回头要活下来了,可丢人丢大发了。”
安誉毫不动容,继续说教:“我没做什么好事......活该早死......我死了,你回随柳苑......我下过令,你不回去......那个小崽子......就不得安生,懂么?”
温廷远的剑几乎出鞘,他几乎大喊起来:“你少摆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我看着恶心。你就问问自己你对得起师父么?”
安誉充耳不闻:“魏王府的人你少来往,都不是好东西......你那......容舒,我不管了。回头我死了,齐王顾不上同你们计较的......我叫叶青陪你走......他跟我这些年......可靠的......不用你照拂他......我替他安排好了......”
温廷远几乎狂躁起来:“你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安誉顿了顿,突然笑起来:“阿远,我要死了啊。”
温廷远噎住了,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想说“你活该”,可是本能地觉得,倘若现在说了这句话,有一天他会后悔。
“你解释清楚,”他知道自己说了毫无用处,却执拗道,“我本就要回随柳苑,你要不折腾这一出,兴许我早回去了。”
安誉沉默了一刻,半晌慢慢笑道:“我是坏人。可人之将死,才晓得从前做了多少糊涂事儿,我想叫你好好的......可还想再见你一面。”
温廷远说:“说这些还有意思么,像我们好像还有情分似的。横竖现在你不说也罢,我自己去查......”
然后他看见安誉冷冷地望过来,他收敛了笑意,恍然当年撕破脸的模样:“温廷远,最迟后日,你必须上路......上路回家。若有......若有一点延迟,师父我奈何不了......那小崽子,阿羽......活不了......”
温廷远冷声道:“你当师父是死人么,再者你要敢对他们下手,我也不会对紫衣堂手软,到时候走着瞧。”
“我今天不杀你,是因为你不值得我杀了。”他站起身,森然道,“你既然快没命了,就少折腾有的没的。”
叶青没拦得住齐王,两厢纠缠一刻一齐重回安誉的院子,看见一个人影从窗口飞出,眨眼消失。
他们进屋时,安誉已经耗尽气力,面色惨白,向他们微微一笑,重新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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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得自己都无聊了。。。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