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道剑/策羊此生

　　浩气盟大营位于昆仑东高地上，灵风村旁。
　　叶飞羽顺着谢晓元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隐隐约约几面蓝色的旗帜飘扬在雪山冰岩之间。
　　“那里就是浩气盟？”叶飞羽半是好奇，半是向往。长空令下，浩气长存，是无数江湖子弟瑰丽的江湖梦。
　　谢晓元笑道：“是的，现在离得远，走近了看更壮观些。”
　　叶飞羽欢快地一甩马鞭，座下的斑雅马引颈长嘶，扬蹄向山坡上奔去，白衣道士紧随其后，两骑一前一后，在寂静的林间踏起片片碎玉飞琼。
　　昆仑大营是浩气重地，威武雄壮，戒备森严。叶飞羽还未靠近辕门就被门外的天罡卫拦了下来，谢晓元赶上来，下马跟领头的守卫说了好一会儿话，那卫士才派了一名兵丁去请示“上头”，让谢晓元和叶飞羽都等在营外。
　　两人在辕门外等了好久，才见一个三四十岁的道士走出来，只是那道士虽身穿道袍，却不似纯阳宫的式样。那人一看见叶飞羽，忙笑着迎上来，抱拳施礼：“原来是藏剑的叶公子，失敬失敬，在下昆仑派方岱周，久仰贵门威名。”说着又喝斥兵丁去给叶飞羽牵马：“让叶公子等这么久，简直胡闹！叶公子，快里面请。”
　　叶飞羽见他只跟自己打招呼，对站在一旁的谢晓元仿佛视而不见，忍不住道：“我是跟这位谢道长一起来的。”
　　“谢道长……”方岱周斜着眼睛打量了谢晓元几眼，慢吞吞道：“不知这位道长，是何方人士啊？”
　　谢晓元淡淡笑了笑，态度依然彬彬有礼：“在下纯阳门下谢晓元，护送叶公子同行至此。”
　　方岱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是吗？那不好意思，这里是浩气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谢道长既非我浩气中人，那送到这里已经可以了，请回吧。”
　　叶飞羽眉毛一挑，差点跳起来：“这怎么行，他跟我是一起的！”
　　方岱周不紧不慢道：“叶公子，此处是前锋要塞，营中军令便是如此，还请公子海涵。”
　　叶飞羽道：“那我也不是浩气盟的人，为什么准我进？”
　　方岱周笑道：“叶公子当然不同，藏剑山庄高义相助昆仑，锄奸扶弱，我浩气盟自然要一力相挺。”
　　叶飞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和他争吵，旁边的道士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笑道：“既然如此就算啦，小少爷，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谢晓元拉着叶飞羽，走到不远处的一棵老松下。小少爷仍然气鼓鼓的，谢晓元笑着摸摸他的头：“别生气啦。”
　　叶飞羽一把推开他：“你不是说浩气的人是你的朋友吗？你朋友都这样的吗？”
　　谢晓元道：“我是有浩气的朋友，但没说过一定能在这里见到他们。”他抬头看了看山峦上一排排飘着蓝色大旗的营帐，不由叹了口气：“看来他们就算在，也已经不当我是朋友了。”
　　叶飞羽见他神色落寞，心里一阵难受，忽然一把拽起纯阳道士的袖子：“走，我去跟那个方什么的说，你是我兄弟，不让你进就等于不让我进。若他再不准，大不了咱们选别的路上山！”
　　谢晓元忙拉住他：“少爷你胡说什么呢？且不说浩气盟的规矩不会因人而异，如果我们不借这条路，难道要贫道去恶人谷那边杀一条血路出来？这昆仑山上恶人势大，若无浩气盟支援，少爷你这辈子都难以上山。”
　　叶飞羽沉默下来，他负令离开藏剑已有数月，若再拖延下去，办事不利，丢脸事小，坠了山庄名望，却是万万承担不起。
　　谢晓元见他神色挣扎，不禁微微一笑：“反正到了这里，差不多也用不着我了，叶公子，这一路行来虽有险阻，却也十分快活，咱们就此别过吧。”他拍拍叶飞羽的肩膀，转身去牵马，袖口却被拉住了。他转过身，只见小少爷闷闷地低着头，满脸委屈，眼睛还有几分泛红。
　　谢晓元心中一软，轻轻握住叶飞羽的手，柔声道：“别难过啦，若是有缘，以后自会再相见的。”他停了一停，俯身凑近年轻藏剑耳侧，低缓而又清晰地说：“若少爷实在想见我，可往营门西方，五里之外的灵风村，贫道必倒履扫榻以待。”
　　叶飞羽心头一动，抬起头来，道士的眼神温暖炽热，看得他不由耳根一红，心想这般言语，简直像儿女间相约私会的情话了。谢晓元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洒然大笑，又用力攥了攥他的手，转身上马而去。

　　叶飞羽随方岱周走进大营里时，还想着刚才谢晓元说话的样子，脑子里乱哄哄的，连觐见大营首领道林大师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道林是个厚道的大师，见叶飞羽是远道而来，又是贵客，自然不会与他计较。双方客气寒暄一番后，道林便让人带叶飞羽去已布置好的营房休息。
　　浩气营帐多数是皮毡和毛毯搭成的帐篷，拆卸方便，又能抵御山上的严寒。叶飞羽身份特殊，给他安置的营帐是相当宽敞，里面陈设虽然简朴，却也比低阶军官的营房要舒适的多。然而叶飞羽却没心思管这些，替他布置房间的是一位叫铃铛的七秀姑娘，说的官话里带着几分吴侬软语，叶飞羽听出乡音，便也用扬州话和她交谈。铃铛姑娘难得在西北荒原上遇到一个老乡，高兴坏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用方言聊起来，很快就变得熟络。叶飞羽窥准时机，假装随口问道：“跟我一块儿来那个谢晓元，听说以前也是你们浩气盟的人，是不是？”
　　铃铛想了想道：“你是说那个道士呀，我来得晚，也不太清楚，不过听姐姐们说，几年前他确实在浩气盟呆过。”
　　叶飞羽忙追问道：“那他怎么又走了呢？”
　　铃铛撇撇嘴道：“被赶走的呗，据说是坏了规矩，在营内跟人打架。”她忽然眨眨眼睛，好像又想起什么秘闻似地：“叶公子，刚才听方前辈说，你是那谢晓元送过来的，可把我吓了一跳。”
　　叶飞羽道：“我一个人在昆仑不认识路，他是我雇的随从，这有什么奇怪？”
　　铃铛睁大眼睛道：“你不知道他是谁吗，就这么随随便便雇人，万一他是个歹人要害你怎么办？”叶飞羽皱眉道：“我看他为人挺好，才不会害我。”
　　铃铛撅起嘴巴，似乎为叶飞羽不听自己的话有些生气：“知人知面不知心，谢晓元以前是个静虚，你不知道吗？”
　　“静虚……”叶飞羽涉入江湖不深，但也从长辈们口中听说过纯阳谢云流、一刀流、宫中神武等等事迹，只是在他心中，这些不过是江湖掌故，听过就听过，并不算什么，他低声道：“就算是静虚又怎么样，不也是纯阳门下吗？”
　　铃铛提高声音道：“小公子，你还以为静虚是纯阳门下，真是大错特错啦。你可知谢云流带了一帮静虚弟子，就在昆仑北高峰扎营，说什么要开宗立派，建了一个‘刀宗’。他们跟恶人谷沆瀣一气，什么坏事都干啦。这个谢晓元据说还是静虚一个什么大师兄的嫡传徒弟，从前咱们不知道，居然让他在浩气盟呆下来，后来查清楚，自然撵出去了——没有杀他，已算是特别留情了。”
　　叶飞羽一下子站起来，大声道：“他若要害我，路上有的是机会下手，何况他还从恶人手中救过我。”
　　铃铛扬起下巴，脸上的表情半是怜悯半是不屑：“你怎知他不是另有所图呢？刀宗正在想法子夺取昆仑派的镇派之宝‘寒冰诀’，叶公子你又是昆仑派的贵客。哼哼，我看这谢晓元多半是想利用你混进昆仑，好抢夺昆仑派的至宝。”
　　她声音不高，但却仿佛一声巨雷砸在叶飞羽心头，令他顿时愣在当场。震惊、愤怒、酸楚、不平……种种情绪在胸口充塞翻搅，闷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想大吼：不是！他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样子！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觉得铃铛说的每句话都逆耳极了，但转念一想，谢晓元似乎确实从未跟他提起过自己的师承来路，有时聊天提起，也是含混带过。这么一想，好像那次相遇乃至其后的一路相随，都有可能是安排好了的。
　　这种想法令叶飞羽愈发痛苦起来，他先是生气浩气盟的人对谢晓元猜忌冷漠，但现在他自己似乎也开始猜忌他了——这令他简直要憎恶自己。
　　铃铛见他默然不语，叹了口气道：“叶公子，你心地善良，这些江湖上的纷争见得太少，被骗了也属正常。”她安抚地拍拍叶飞羽的手臂，语气转而温和：“不过好在你现在到了浩气盟，咱们必定会保你安全。昆仑派是浩气盟友，昆仑有难，我等自然也是义不容辞。想必你今日也累了，不如先好好歇息，等明日我们再商议上山的事。”
　　铃铛姑娘离去了许久，叶飞羽才仿佛脱力般地跌坐在床上。
　　他轻轻摸向行囊，那里面还有谢晓元给他准备的药品食水，触碰到那些东西，就好像触碰到道士的手一般，令人温暖。
　　可当时当下，这种温暖，反而令人万分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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