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欲归

　　为了防止母亲的检查，我委屈了那女孩。让她替我流血，用来骗过母亲。我承认，我下手重了。她流了很多血，很刺眼。
　　她很配合，没有多说一句关于这件事的话，甚至连伤口都小心翼翼地掩盖地很完美！同时，她又很聪明，在很短的时间里便获得了母亲的展颜。
　　洛舞不喜欢她，甚至鄙弃她。她认为这个女孩的血统不够高贵，不配嫁入我家。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若不是秋家的慷慨解囊，那么整个洛府都会因为我们的父亲在朝廷中的亏空而陷入无法想象的困境！

　　也许是我的疏忽，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人在我没有允许的情况下便自行进入我的阁楼！那是我的禁地！即便是洛舞，也不允许随便上来！
　　原来是她……那个我被迫接受的妻子。
　　那么，刚刚在湖面掠过时的无意一瞥，立在板桥边的就是她么？
　　现在，她再次闯进我的眼帘。新结长发，小巧的瓜子脸上带着犯了错的惊慌失措，面娇似玉，脸颊酡红；盈盈翦瞳，含羞带怯，不敢直视我的眼。可就在那一刻，我竟然有了天地失色，只唯眼前这位可人儿。
　　无缘由的，我还是生气，很生气！不仅是她打碎了洛舞送我的花。更因为，她发现了我的秘密！
　　愤怒的我，像一头发疯的野兽！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我只知道，她的喘息加剧，脸比之前的更加潮红。忽然，我想看看她反抗的样子，我想要逼她发怒，我想要看见她发泄的模样！
　　但是，她只是倔犟地掰我的手，倔犟地不答话，倔犟地不看我……
　　鬼使神差的，我松了手；鬼使神差的，我推了她一下……
　　神志恢复的时候，我的面前，早已失去她的芳踪。
　　她甚至没有挣扎一下、呼救一声。湖面上，只有一个浅浅的‘柔黄’在下沉，飘渺虚幻，渐渐隐没。
　　她这是一心求死么……她当自己的人生是蜉蝣一只，短暂且简单？
　　遁入水中，很快我便找到她：她漂浮在水与天之间，浮草之上。鱼儿伴着，水草托着。就像已经在这里躺了几百年，那么安静，那么动人。
　　她没有死去，在我将她拉到身边时，她抱住了我。我注意到她嘴角不经意的一抹微笑。
　　是的，这一次，她赢了。

　　简朴的她，在来到我家半个月的时间里，除了必要时刻，基本不出门一步；除了必须开口，也不轻易多说一句话。她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内刺绣。绣各种各样的水绣、双面绣…却从没绣过一只鸳鸯，那象征夫妻的鸟。
　　我很矛盾。明明已经按照我最初的希望进行着，我却不开心。
　　偶尔，她出门去聂姨娘处坐会儿，选选线的颜色，赏赏花；
　　偶然，她会出现离我书阁不远处的板桥上望着湖面发呆，直到明月升空；
　　偶尔，她也会调皮，在她觉得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坐在湖边悄悄褪了鞋袜，把脚丫浸在水里；
　　偶尔……偶尔……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她成了我每天都要注意到的对象。
　　因为我家也没有与母亲同桌而餐的规矩，故我一直放任而为。只她来后，为了做戏才不得不每日与她同餐。她食的很少。
　　她也从不与我同寐，总是俯案而眠。在我每日早起时必然端正坐在梳妆台前…

　　算起来，今天已是我们成婚的第十五日了。
　　今日，她没有准时坐在那里。待我自己收拾停当，她才若然抬起头来，浅浅地对我笑：“洛少，早。”
　　她的脸色不好看，站起来时还不经意晃动了几下。不等我伸手去扶她，她已经撑肘重新站稳。
　　“若是不舒服，今日就不要去擦洗灵牌了。”我尽量将担忧的情绪压到最低，以我认为最平淡的语气对她说。
　　“少夫人！您还没起么？！都快过了擦洗灵牌的吉时了！”橘叶一边拍门一边抱怨。“耽误了祖宗神牌的归位，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弄不好，整个洛府都得遭灾，我们还得跟着倒霉…”
　　“少夫人不能及时去奉洗灵牌，你们不会弄么？！”
　　走到门边还听见橘叶的唧歪，说歆儿的不是，那么也就是说本少的不是，本少岂可让这些下人如此放肆！打开门，橘叶一见是我，忙吓得跪在地上。呵，倒是会找人欺负！
　　“什么人给你如此大的权，敢在这里腹诽少夫人！”我向来不喜欢和下人多废话，“自己去管家那里领了月俸，晌午前，给本少滚出洛府！”
　　“别！”歆儿从屋内走出来，坚定地挡在橘叶前面，看着我“本就是我不对，不关橘叶的事！”
　　……也就她这般好脾气。看不出本少在为她出头么？！
　　我们就这么僵持在门前，橘叶跪在那里动也不敢动。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早就过了橘叶所谓的吉时。
　　“夫人请少爷、少夫人去佛堂。”
　　管家前来传话，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又偷偷跑去告密了！

　　来到佛堂，母亲正在亲手擦拭着灵牌。洛舞幸灾乐祸地站在母亲身侧，似乎是想要看一场母亲训斥歆儿的好戏。
　　我将立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歆儿拉进来。
　　“洛少。”等到母亲将所有灵牌擦拭并归位后，她开口道“歆儿来到洛府也有半月了。你最近也无心念学，不如陪歆儿回建康省亲。你的父亲一贯不理家事，而歆儿又自小江南长大，也不习惯咱们的大家规矩。才半个月，人都瘦了一圈儿，你陪她回去，见见岳父岳母，也好解了歆儿的思乡之情。”
　　歆儿止不住的兴奋，被我握着的手也不安分地想要抽离。
　　实在想不出这会是出自我母亲的口中。她，一贯的冷漠，对任何事情都是严令到完全不近人情！今天的事情，要是从前，歆儿今天肯定是要罚跪佛堂至少三个时辰！
　　洛舞很不高兴，原本坐等看戏的表情也变得僵硬，手中的绢帕被她拉扯到不行。

　　母亲将歆儿遣出佛堂，留了我与洛舞，布置了明天出行的一切事宜。待我回到倚尊，发现她已经在我的躺椅上睡着。
　　自上次她坠湖，她便再没有上来过。想到连日来她的隐忍与不好看的脸色，忍不住帮她盖上毯子。
　　她睡得不安稳，眉间还略略蹙着。眸下长而翘的睫毛，排成一排浮萍般漂亮的弧线；微微绯红的双颊；孩子般蜷缩着的睡姿，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儿藏在躺椅里。
　　该死！我居然看痴了！
　　“你怎么让她上来了！”洛舞愤怒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她一下惊醒，赶紧坐起来，闪着不安看着我们。轻启唇齿，想要解释“我……”
　　“她是我的妻子，为什么不能上来。”我淡淡打断了歆儿的解释。
　　“洛少！”洛舞更加愤怒了，“你看你，堕落成什么样子！居然被她迷昏了头…”
　　一个耳光扇得洛舞止住下面我不想让歆儿听见的话。
　　洛舞捂着腮帮，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居然为了她打我？！”
　　“从今天起，倚尊，除了歆儿，谁也不准随便上来！”我又对洛舞道：“包括你！”
　　我知道，洛舞不喜欢歆儿。也知道，洛舞有多么依赖我。洛舞认为歆儿的到来，破坏了她在我心里的位置。她认为她和我是一类人，一类注定寂寞，注定高贵的人。但是她错了，她所谓的寂寞，只不过是无病呻吟；她所谓的高贵，不过是浮华大家的表象。一旦这些倾塌，我们便什么也不是。
　　洛舞掀翻我的画架后，奔了出去。歆儿站起来扶起画架，手在已经破损的画纸上，上下摩挲着，似是在叹息。

　　傍晚起，她发烧了。她不敢将烧的滚烫的手碰到我。她还是伏案而眠，我躺在床上看着她，一直不能安寐。
　　还是不能放下心来，起身去看了她，她的烧居然退了！虽然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退的烧，但总比她发着烧要好。悄悄把她抱起放到床上，不吵醒她。躺在她身边的一刻，竟然如此安心…
　　醒来的时候，她又已经端坐在梳妆台前。今天，她穿着的很漂亮，是一件湖蓝色的锦缎。她发现我起来，透过铜镜对我笑“洛少，来帮我梳头吧。”
　　呵~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她的关系就如此亲密。每日清晨必是她为我更衣，我为她理鬓。这似乎离我最初的想法，渐行渐远……

　　携着她的手，将她送上马车，确认了她没有再次发烧。忽然就下定了一个决心：她必须回来，即便是‘戏’演完，她也是我妻子，我不会放她离开！

　　和成亲那日坐在马上的过市不同，那日是厌烦，今日是得意，是满足。
　　开始幻想着，未来我与她的和谐，我带她远离这片浑浊的美好。
　　很快，幻想被丫头们的来报打破了。她们说：“少夫人在马车里晕厥过去了…”
　　顿时，我有了种魂飞魄散的惊惶！
　　飞快掀开车帘，触到她的手：那么烫！
　　我愤怒，愤怒于她的坚强，愤怒于她对我的不信任，愤怒于她想急切回去的心情……
　　我用了最粗鲁的方式唤醒她：打了她两耳光。
　　她悠悠然睁开眼睛，双眼迷离地看看我“到了？”
　　没缘由的，很心疼。我没有答话。
　　突然，她很大力的推开我，跳下了马车。在丫头们的搀扶下，她才站稳，她回头望了我一眼，喃喃道“我要回家…”然后，一步步往前走。
　　拦住她，强行抱她上了马，带着她火速回到洛府。一路的疾驰，她安静了，瑟缩在我怀里悄悄流泪。
　　“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家……”

　　我的怒火早在她醒来看我第一眼开始熄灭，剩余的只有心疼、悔恨、愧疚……
　　原来，我早就深陷她的套中。她的倔强，她的坚强，她的隐忍…她带我走进这场梦中，梦醒，才发现已经不能自拔。也许，是梦，是醒，我从来就没有分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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