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宫词

　　那日适逢司凝墨正在宫内烹茶，一身淡绿色百褶长裙裙尾至地，因是天气越发燥热，发髻之上只缀了一枚玉钗子倒也显得清爽，如藕般的臂从滚了一圈银丝的绣摆中露出，在窗格子内照进的阳光下越发显得通透宛若羊脂玉一般，手上握着烹茶器具，忽闻身后一把男声响起：“今日清嘉倒是闲着饶有兴致，可是知晓今日睦郎会来，特意烹茶了？”

　　司凝墨转首便瞧见今日夏侯睦着了一身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编金丝带，纤长的身影被宫门之外的日头拉得老长，那样立着，倒是越发显得其君子谦谦。

　　司凝墨笑着道：“这等子婢子都还在，便这番没了规矩。”

　　“不过在清嘉的宫中这些规矩何必拘着，倒也显得生疏无趣儿了。”夏侯睦一壁说着一壁寻了一红木椅子落座。

　　司凝墨摆了摆手示意侍候着的婢子皆是退散，身后的贴身侍女岚芷便也知趣往外退了出去，夏侯睦瞧着司凝墨烹茶，那腾起氤氲的热雾恍若薄薄的轻纱这样子浮在了她姣好的面庞之上：“说来睦郎也许久未来了，今日一来到瞧见昔日诗中所述‘烹茶绿云起，鼓扇清风来 ’，这番意境如今倒是真正知晓。”

　　司凝墨待烹茶毕，奉上了一杯碧螺春，那汤色颇好清澈透明，瞧着便是上等的茶叶所泡制：“这些日子睦郎亦是忙了些，清嘉倒也知晓，所以这番清闲可来烹茶读诗，倒也自在。”

　　夏侯睦接过了茶杯，轻啜饮一口，赞了一声，复道：“如今父皇的病已是好了，也亏得母后如此辛劳服侍，也送了些人参去好生让母后补补。”

　　“其实这段时日太后料理后宫之事也是繁琐。嘉德太子妃的梓宫在澜阳殿停了七日，那七日日日守灵之人和葬入皇陵之时的扶棺之人皆是由太后娘操劳的。太后娘娘亦煞是辛苦，不若也送些去给太后她老人家，也算睦郎一番做孙子的孝顺心思。”司凝墨低眸瞧着夏侯睦，一边又从桌上青花瓷小盘内拿了块玫瑰花糕来吃。

　　夏侯睦闻得嘉德太子妃之时面上一凝，旋即舒展开，便道：“如此倒也在理，倒是睦郎不周全了。”言罢，便招呼了门外的侍候着的内监计惟禄备着些野山参送去给太后。

　　司凝墨瞧着如此，便也笑着道：“想必太后娘娘收到此礼必是极为欢心了。”

　　夏侯睦把玩着腰际挂着一块镂空雕蝙蝠、貔貅、仙鹤图样的玉佩，镂空之处透着淡淡的莹润色泽，触手生凉，感到一阵滑腻，旋即靠近了司凝墨，轻声在其耳边道：“清嘉，睦郎想晋你为宝林。”

　　司凝墨只感到耳边一阵酥痒，轻轻移了移身子，半弓着身子道：“这宝林之位并非清嘉可担当。”

　　夏侯睦站起了身子，饶有兴致问道：“清嘉如何觉得自己担当不起？”

　　“一则清嘉入宫时日尚浅并非能担如此重任，二则清嘉未有大功不得晋位。”司凝墨半跪着身子，一侧的四足莲花铜香炉腾起所焚的沉香的雾气恍若薄纱笼在了身上。

　　夏侯睦笑着合了合掌，复道：“好端端这番郑重了，原本不过是好事，倒显得强人所难了。不过清嘉所言倒是在理，不晋位便也罢了。”

　　司凝墨闻言起身，那袖摆微微一拂，便是露出了昔日所赠的玉珠串，在室内泛着极为通透的碧绿光泽，垂眸轻语：“睦郎的心意清嘉是知晓的。”

　　夏侯睦瞧见了那玉珠串，心上一动，亦是轻语：“清嘉的心意睦郎亦是知晓的。”

　　如此私语恍若一对平凡人家的夫妇，她不是太子殿下的才人而他亦不是毓朝的储君，她的头轻轻依靠在他的肩头，他的下颌轻柔地抵在了她的头上，只余下窗外一片午后的日光撒了一地，那庭前的郁李如云一般繁密开着粉嫩的红朵儿，偶有微微带着暑气的风从那木格窗卷入，携着那丝丝缕缕的花香儿，只感到岁月静好不愿辜负。

　　夏侯睦柔声如春风裹着的花瓣，落在了司凝墨的耳边：“清嘉，今日歇息在你这可好？”

　　司凝墨闭上了眸子轻轻感受着夏侯睦均匀而平和的呼吸，只感到这世间恍若只余下了他与她：“清嘉已是备了下了晚膳，不若过些时日那炖着的冰糖老鸭想必也是酥了。”

　　如是，夏侯睦在司凝墨处用了晚膳，待享用毕便已是落日时分，窗外已是晚霞铺满了天际，深沉的紫色渐渐融去了炽热的红，那样如花似锦的晚霞在这良辰美景之下越发显得美轮美奂了司凝墨侍候着夏侯睦净口一事之后，瞧着窗外便低声道：”‘淡抹七彩云中天,轻写五色柔似莲’好一番黄昏美景。”

　　夏侯睦一把抓住司凝墨的手，便拉着司凝墨出了内殿的门，在庭外指着那一方天际，笑着道：“晚霞虽好只是在内殿终究瞧不真切，不若这番瞧着透彻。”

　　司凝墨半垂着着头，拨弄着裙摆一侧垂下的流苏：“自古值得欣赏之物皆是芳华早逝，或如昙花夕颜，就连这造化的晚霞终究也落得‘夕阳无限好，只是尽黄昏’。清嘉虽是喜欢，可终究怕瞧着透了，这转瞬即逝反倒落得不自在。”

　　夏侯睦加了一把力，愈发紧紧握住了司凝墨的手：“原来清嘉担心如此，美景易逝，可若不欣赏这一番美景不亦是辜负了美景，诚如李太白所书‘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不若好好欣赏这美景。”

　　司凝墨双眸如含着秋水，渐渐抬起对上了夏侯睦的眸子，他的眸子竟是这样子淡淡的黑褐色，那样的瞳映着自己的面容，轻启唇：“清嘉会否有一日也会失去睦郎？”

　　那样轻轻的言语，在这样空旷的庭院之中竟是沉沉坠在了夏侯睦的心上，夏侯睦的眸子仍是对着司凝墨那一副姣好面容：“不会，定是不会的。”

　　言罢，二人并肩转身又回内殿。

　　第二日司凝墨晨起，一侧的蕊涵替司凝墨正梳理青丝，一边嘟囔道：“昨日太子殿下对着小主可是极好不过了，可怎的一早便去了蒋承徽那儿。”

　　司凝墨笑着替自己的指甲染上了蔻丹 ，那样鲜艳的红，越发显得“金凤花开色更鲜，佳人染得指头丹”（1）：“何必那番心急了，是我和太子殿下提及蒋承徽，太子殿下一早这才去了蒋承徽那儿。”

　　蕊涵抿了抿唇：“小主，如今小主越发受到太子殿下的恩宠怎把太子殿下推给了旁人，若是温小主，慕小主便也罢了，怎是素昧平生的蒋承徽。”

　　司凝墨拣了一支碧玉金簪，垂下一颗颗金泰蓝吊坠，颇为华美，递给蕊涵道：“便是这支簪子了。慕姐姐与温妹妹如今已是得宠了，若是我再和太子如此所说难免令人觉得我们姐妹三人欲有把持后宫之意，落人口舌反倒失了恩宠。而蒋承徽得孕本是不受宠，一来有了太子殿下保护亦是安稳些，二来若是蒋承徽能诞下皇嗣在太子后宫妃嫔之中当属第一，来日也好相提携。”

　　蕊涵赞了一声，道：“小主真是玲珑心思，倒是奴婢看得单薄了些。”

　　“你还是好些和岚芷学着些，若来怎地为瞧见岚芷？”司凝墨又对着铜镜正了正簪子，起身问道。

　　“前些日子小主不是说着要存些晨露日后泡茶喝来，岚芷姑姑如今去御花园去了，为小主收集晨露呢，”蕊涵正是欲出去，忽迎面遇上了匆匆忙忙从外殿跑入的侍女云春，“好端端的这番没规矩，可是失了魂魄了？”

　　云春低着头，额上的汗渐渐落下：“蕊涵姐姐是云春不好，可是……可是岚芷姑姑却……”

　　司凝墨闻得云春言，本想着岚芷为人妥帖必是不会出了大事，悠悠道：“岚芷怎么了？”

　　云春因是心急一时竟语塞了，只喘着气，蕊涵不由在一侧心急，骂道：“你好个云春，怎不会好好说话了！岚芷姑姑如何了！”

　　云春道：“奴婢和岚芷姑姑去御花园采集晨露，因岚芷姑姑一个不留神撞了江良娣一个满怀，竟是把江良娣的手上一串珠子磕在地上，一串珠子便散了，奴婢趁着慌乱则偷偷跑了回来。如今江良娣恼火得很，生生要责罚岚芷姑姑呢，小主，小主，快去看看岚芷吧。”

　　云春的话一下子猛地敲在司凝墨的心上，司凝墨冷冷吐了几个字：“服侍本嫔去御花园！”

　　待司凝墨由着云春与蕊涵服侍在侧寻得了立于前方的江玉芸，恭敬行礼：“嫔妾参见江良娣，良娣小主万福金安。”

　　江玉芸今日一身胭脂红色绣百蝶花纹长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鬓发之间低垂着一支雕刻鸾鸟图样金簪，垂下的芍药坠子竟是至脸颊一侧越发显得面色白净，容色姣好，一双迷人美眸含着几分厉色，面上泛着因怒而起的红：“才人妹妹怎来了此处？”

　　司凝墨起了身子，面上淡笑：“嫔妾的奴婢在良娣小主这，嫔妾怎能不来呢？”

　　江玉芸玉手摇了摇一侧的美人扇子，那上好罗缎之上绣着月下卖酒之图，颇是精致：“原是说不知礼数的这个婢子呵，原来是妹妹的奴婢，这以下犯上的罪过妹妹可是知晓的。”

　　司凝墨眸子一瞟，便瞧见岚芷跪在这路上其身侧散了的一串红色玛瑙珠子如一颗颗凝血的珠子，显得越发骇人了：“不知嫔妾的岚芷是如何以下犯上了？可是毁了良娣小主的一串玛瑙手串，若是如此嫔妾愿承担之责。”

　　江玉芸冷言道：“这珠子是昔日太子殿下赏赐给本嫔的，这可是妹妹能承担的？”

　　司凝墨的双手紧紧攒成了团，依旧低着螓首，淡淡道：“良娣小主，这串珠子嫔妾虽是承担不起，可若是罚了岚芷怕是这御花园其他婢子瞧见了落人口舌。良娣小主如今贵为太子后宫分位最高的良娣之一，乃是贤良之人，若是因一串珠子而责罚奴婢，怕是有损小主的贤德之名。”

　　“几日未见妹妹如今口舌功夫越发厉害了，诚如妹妹所言如今本嫔是太子后宫分位最高之人，如何连个奴婢也教训不得了？紫衫，替本嫔给岚芷掌嘴！”江玉芸突然一下扬声，不由令人一振。

　　瞧着紫衫正是下了手，忽的这手被生生拉了住，继而道：“好端端做什么？”

　　“嫔妾们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未央。”

　　皇后从花丛之中转了出来，一身大红色牡丹团绣凤凰祥云图样的宫服衬得人越发端庄，一对凤钗横簪发髻之上，在百花之中显得整个人不失风雅：“本宫在旁正赏着花，未曾想着如此聒噪，竟是你们在这，”皇后唤了拉住紫衫手的贴身侍女丽芝回到自己身后，“你们也是，竟是无一日消停。”

　　江玉芸低低道：“因是司妹妹的奴婢误撞了嫔妾，毁了嫔妾的手串，因而嫔妾想教导一番。”

　　皇后转着皓腕之上的镂空雕凤金镯子，漫不经心道：“既然知晓是误撞还这般斤斤计较，如何有良娣的分度，不过毁了手串珠子罢了，旁人不知晓还以为良娣宫中一串手串珠子都那番看重，更是没了气度。”

　　江玉芸讪讪笑着，只得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这也罢了，紫衫随本嫔回去吧。皇后娘娘，嫔妾先行告退了。”

　　待江玉芸离去，皇后悠悠道：“你便是太子后宫的司才人？”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嫔妾。”

　　“长得的确可人，你带着婢子好生下去好好休息，日后也必得小心些，可是知晓了？”皇后语气柔和，恍若拂过百花的一阵风，轻柔而温暖。

　　“嫔妾知晓了，谢皇后娘娘。”

　　言罢，司凝墨带着跪着早已疲惫的岚芷回了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