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莲安有意

　　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我一心一意，放在心尖上去爱的男人。他曾说：“阿离，若我说的这些话是骗你的，便用生生世世的姻缘来偿还，可好？”
　　而如今，他搂着别的女子，在满塘的碧荷中，眉角含笑地抚琴给她听。
　　“墨白？”
　　他听见我叫他的名字，抬起碧色的眸子，淡淡瞧我一眼。
　　前一刻还是温柔缱绻，下一刻，便是冰心彻骨，我眨了眨眼睛，把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阿离，不哭，这世上除了墨白，没有人有资格让你流泪。
　　我紧紧拽住衣裙的下摆，走到他的面前。
　　“这是假的，对不对？”
　　指尖抚上他的眉心，触感是如此真实，他的神识是如此真实，我的手颤颤的抚上他的脸颊，还是不肯相信，这是真实的。
　　“啪”，手被打开，我踉跄着后退一步。
　　“太阴女，乐苏氏。”我凝眸去看那个躺在他臂弯里，一脸得色的女子，一袭红衫，娇艳姿媚。
　　那火红的罗衫刺的我闭了闭眼睛。
　　她是墨白的表妹，太阴宗宗主的亲孙女。虽是个寡妇，但是凭那家世和姿容，府中人都说她比我这个桃花林里的小妖配当墨家的少夫人。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实在是无法相信，纵使神妖殊途，也要娶了我做妻子的男子，会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爱上别的女人。
　　“纵使你法力低微了些，也该知道他现在的神思是清明的吧。不爱了便是不爱了，你又何苦自欺欺人呢。”
　　说着，她竟伸手搂着他的脖子，红唇印上他淡色的唇瓣，亲了一口。
　　而他，竟然默许了她这么放肆的行为，我心中惊怒至极，身体比理智先行，出掌就向她打去。
　　他将她往怀中一揽，绣着银莲暗纹的长袍在清风中铺展开来，我心中醋意难消，决意要教训这个敢染指墨白的女人，左手捻诀，一个摘叶飞花的法术袭去。
　　我甚至连后招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出手的，还会是他。
　　带着青莲冷香的真力撞上我的胸口，我退了几步撞上凉亭的红木柱，闷哼一声，腹中一阵绞痛，疼得我直不起腰来。
　　“你你竟为了她伤我？”
　　空气中浮动的青莲暗香由不得我不信，这是墨白的本尊，我勉强扶住腰，从垂落的发丝中望他，声音颤抖的不似自己。
　　我以为他会醒过神来扶我，而他只是神色平静的看着我，道：“阿离，男欢女爱只是天道轮回，你又何必执着呢。”
　　阿离，他还喊我阿离
　　可他喊着我阿离，却告诉我：男欢女爱只是天道轮回，让我不必执着
　　我不想哭的，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出了眼眶，我伸手将呜咽声捂回去，泪眼朦胧的望他。以前我假哭的时候，他都会上前轻拍我的脊背，哄道：“都是做人、妻子的人了，老哭鼻子岂不是惹人笑话。”
　　而此刻，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哭，伸出手，揽过红衫的女子，径直从我眼前走了过去。
　　我动了动嘴唇，浑身冷的冰凉，想扶着靠廊坐坐，低头看见身下有一滩鲜血，粉色罗裙上朱花斑驳。头一晕，昏了过去。
　　朦胧中，我仿佛回到了我和他初识的时光。
　　在万株桃花织就的背景里，男子微仰着头，长发迎风，身如玉树。尽管我看不清他的容颜，但那一袭委地的白袍上，银色的莲花暗纹如清波初绽，只一眼，便觉得清俊高远。
　　淡粉色的花瓣密密匝匝的压弯了枝头，我故意折了一枝俏皮的枝桠，“嘎吱”一声，他听见声响朝我这边看来。
　　他长得甚是好看，长眉淡淡勾起，眉梢间韵味深长，他看着我的那双眼睛，让我想起了醉玉湖里凉波不动的青莲，碧翠欲滴，不甚暗香浮动。
　　他嘴角噙起一抹笑，踩着一地破碎的金光，从嫣然含笑的桃花里缓缓走到我的面前，瞧了眼我手中的那枝桃花，再细凝我的眉眼，念道：“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映浅红。”
　　那时，我正是穿了一袭火红色的衣裙，听见他念那句诗，胸腔里的那颗心擂如鼓动，因不知他说的是花，还是人？小脸一时涨得通红。
　　他瞧见我窘迫无措的模样，薄唇中溢出清朗的笑声，清如涓泉，我仰头望着他镀了金光的俊脸，便心头一动，响起花开的声音。
　　这梦境本是甘甜的，我的嘴角却干涩的攒不出笑来。耳边是谁惊惶的哭叫声，“夫人，你不要怕，江夏去找大夫”，接着又是凌乱的脚步远去的声音。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躺在铺了锦被的大床上，江夏伏在我床边，轻阖着眼睛睡觉。我环视了房间，都没瞧见墨白的身影，一颗心，缓缓沉陷。
　　脑海里又浮现出我捂着嘴巴哭泣，而他只是冷眼瞧着的模样。“他对我的眼泪，已变得无动于衷”，这个认知，让我的心闷痛的喘不过气来，我只好抓住身下的被子强忍，才不至于再哭。
　　我一动，江夏就睁开了眼睛，瞧见我醒了，很是惊喜的坐起来，“夫人，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喉咙里干似火烧，我动了动唇，“水”。
　　江夏闻言，赶紧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小心的扶着我喝下去。许是我此刻的模样太憔悴，生病了又没夫君在一旁看护，她瞧我可怜，眼睛里流出两道泪来。
　　“江夏，我总觉着，情爱之事，是宁委屈了别人，也委屈不得自己。所以，我总想找一个长相俊美，情史清白，且有一腔温柔情怀的男子。想着找着他，便将他贴在心口，用一腔柔情去爱他，也祈望他以同样的爱来珍惜我。三年前，墨白踏着满地的桃花而来，对着我念‘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映浅红’，我真以为他便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了。认定了他，便满心满眼的全是他。我总以为有了夫妻名分，即使无法永生永世在一起，也总有一生一世的相陪。所以等了两年，盼了两年，终于等到他兑现诺言娶了我。而等待我的，是什么呢？是他拥着新人不见旧人哭泣，还是，让我为我的贪心付出代价，亲身去感受孩子在身体里死去的悲痛？”
　　江夏惊呼出声，而我只是睁大了眸子看着上面。犹记得，我把自己完全交给他的那夜，甜蜜的躺在他的臂弯里，望着的，就是这床紫红色的纱幔。
　　“墨白，等将来我们有了孩子，我定要翻阅典籍，取个世上最好听的名字叫他。”
　　他吻了吻我的眉心，应诺说：“好”。
　　接下来的几日，我总是在类似的梦境和醒来之间反复。
　　在梦里，墨白拿起羊角木梳，一缕一缕的帮我梳通青丝。他说，他特地跟江夏学了挽发，我看着铜镜里的他，双手灵巧的梳出一个云髻，我笑得“咯咯”的，直夸道“有这手艺，孩子的奶水钱都不用担心了。”
　　而醒来之后，床畔除了江夏在忙前忙后的照顾我，其他人，就连墨白，都是连看都未曾来看过我。
　　我想，原来的自己差不多死了，现在残存的，只不过是最后的一点执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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