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恭越同人]恭心计

作者:白水青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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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


      山间不知岁月,墓中不知朝夕。
      欧阳少恭只休憩了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理一理衣裳,转头向着正中央一张八卦镜台走去。
      那是一面极大的青铜镜,上头簪刻着伏羲八卦阵图,水土阴阳、神鸟走兽围绕在边缘,栩栩如生。
      陵越早已注意到这面铜镜,只是当时欧阳少恭形状异样,所以并没有上前一探究竟,而今两人一并步上青铜镜台,方才发现在镜心部位居然还立着一方四足青铜大鼎,看起来与下方的铜镜连成一体,竟是一道浇筑而成的,若是放在现在,也算一件奇物。
      陵越仰头,心下却是一颤,这只大鼎意态雄浑,于其上还高高地竖着一个十字形的架子,横着的一根铜臂上缠着粗粗的铁链,顶端各是两只精铁做的铁铐。因为时间长了,那铁上生了斑斑驳驳的黑红色的锈迹,乍一看就像是点点干涸了的血。
      一些原本被强迫忘掉的记忆又纷纷扰扰地浮了上来。
      他还未来得及阻止,欧阳少恭已饶有兴致地绕到侧方踩着一只脚凳站上了大鼎边缘,因为站得很高的缘故,所以陵越抬头首先看见的便是他线条优美的下巴。欧阳少恭微微俯身,啧了一声道:“我道是什么,原来这就是那个祭台。”
      陵越一眼不错地盯着他在上面,总觉得心里发毛,闻言问道:“里面有什么?”
      欧阳少恭笑了:“还能有什么,这既是始皇用来献祭的礼器,必然是要有相关的用具,他既然是以焚烧活人的方式献祭神灵,那么鼎里头自然是一些松香、燃油之类的东西……那火烧起来一定极烈,否则怎能让一具血肉之躯化作灰烬呢。”
      陵越抬手摸了摸那鼎上冷硬的青铜兽头,道:“这种献祭的方式,未免显得残忍。”
      “是啊,”欧阳少恭扬眉,“不过想必只有烈火烹出来的灵魂才显得鲜美可口吧……”
      陵越闻言猝然看他,一双淡黑色的眼眸中似有锐光,欧阳少恭敛了眉,抚上带着古老钝感的十字铁架,低声喃喃:“还是说,只有燃烧到极致的火焰,才能洗清人身上的罪孽呢……”
      白皙如玉的手伸入狰狞如狼牙的镣铐,素色的衣袖边缘一圈莲花茎叶蹭上了暗红的诡色,他试探着张开双臂,发觉在这个视角,可以看到远处充斥着死亡与杀戮味道的修罗场,更可以看到墓室上方漆黑如夜的穹顶。
      这里远离皇城地宫,这里多走一步就能看到黄泉忘川。
      欧阳少恭一瞬间明白了那道深黑天堑的意思,生与死,遥遥相隔,稍错一步便会坠入无望之境,永无归途。
      他微微仰起头,忽而又体会到了那种无所不在的宿命味道。
      真是令人讨厌啊……
      “你下来。”平平的声调响起,欧阳少恭被这一声唤回注意力,低头看去,陵越冷眉冷眼地盯着自己,一张极顺眼的脸上此时神色僵硬如铁。他愣了愣,刚才还好好的,这人莫不是中了邪?
      “陵越,”欧阳少恭开口道,“我在体会那些祭品当时的感受,我觉得……”
      “下来!”声音扬上一格,敏感如欧阳少恭,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你……你怎么了?”
      陵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算欧阳少恭这样带着诧异的神色问,他也没有办法回答。自从眼睁睁看着那人玩笑般地将自己束缚在高高的祭台上,印象中的画面就与眼前的场景慢慢重叠起来。熟悉的恐慌感窸窸窣窣地爬上心头,像是伤口快结好的痂被一点点撕扯开,疼,而且痒。陵越一直强迫自己忘记自闲山庄的那场鬼魅幻境,然而他不曾想到的是,这种强制性的遗忘反而会沉淀得更深刻,而且会在关键的时候狠狠地扑出来,在心头咬上一口。
      心底最深的恐惧……也许,不是欧阳少恭步步图谋步步杀机,而是那个人满手鲜血被囚禁在无尽深渊。
      他不甘,他嘲笑,他毫不愧悔,他末路穷途,而他……沉沦。
      所爱之人终成所刃之人,也许这才是陵越最后一只张牙舞爪的心魔。
      他不敢爱,因为觉得爱不起,但每每梦魇至深,只能独自一人抱臂而坐,品味夜间寒凉。脑海中斯人温润面容拂之不去,成为心上一道天涯明月光。
      自古英雄难过情关,纵是天墉城二十载严律教诲,也抵不过他一个倾心微笑。
      所以这种莫名其妙产生的愤怒,才会有了道理,因为看不得,所以不想看,因为他把你最害怕的东西呈递在面前,你所有的秘密被一举击穿无路可逃,所以才会手足无措难以克制。
      众生有罪,可你没有说过,爱也是罪过,而且还那么痛苦。
      欧阳少恭很少会有忐忑不安的时候,但是那双一向清浅的眼眸此刻暗沉沉无边无尽,像乌云卷了墨色,浪潮汹涌席卷而来,让他心里有些发慌。
      这是……
      他一个“你”字尚未出口,那人已一跃而上,低头凝眉一声不吭地将他身上的锁链镣铐统统摘了个干净,抱着人腾空落地,动作如行云流水利落非常,若是欧阳少恭平日里见着了定然是要叫一声好,但此时他什么夸赞的话也说不出来——
      身体被人大力推在青铜鼎上,凸起的硬朗纹饰在后背肩胛磕出一道瘀伤,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肩和腰已被牢牢锁住,那人偏头压过来,鼻尖擦着鼻尖,气息纠缠,不见血色的唇堵住了所有去路,几乎是毫无章法的吻,带着噬咬般的力度。
      欧阳少恭面孔上闪过片刻的迷惑,他没有料到陵越会突然这么做,所以根本就没有挣扎,直到在那双黑得不同寻常的眼眸里捕捉到不可遏制的怒意和惶然,他才有了些微了悟。
      这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虽然他还不清楚具体是为什么,但至少他可以彻底地放下心。
      紧密贴合的唇很凉,至少相较而言是那样的,欧阳少恭小心地调整着姿势以免被人咬伤,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勾勒过眼前人的脸,心下一点点变得柔软起来。
      陵越昏然间只觉手被人掰开扣住,那人手很暖,抑或是,他自己的手太冰冷,善拨弦音的修长手指耐心地抚过他的掌心,传递着暖烫的热度,他一个失神已被人反身抱住,完全颠倒的情势,白衣青年唇角笑容宛然,温暖气息粘着不化,唇齿相依,周遭一切忽然变得无比生动起来。
      他从未知道,原来只是亲吻,就有如此旖旎滋味。
      一念起莲华生,一念消尘缘灭,比梦境更缠绵,比真实更虚妄,像墨汁饱合了浓情,走笔勾出青花一绺,人间天上,此生不复追寻。
      斯人吻得太深太缱绻,将他的眼角逼出一道水痕,陵越勉强抬头,桃花眼眸近在咫尺,波光潋滟不可方物,幽深瞳孔看不到底,唯一可见的就是自己模糊摇晃的影子。
      柔软衣料握在另一只手心,带着令人安心的熨帖感。
      幸好,幸好……他是活着的,他的气息很热烈,他的吻落下来,几乎能将人灼伤。
      猜疑也好,试探也罢,此刻悉数抛却,罔顾三千世界,只为一个坚定准确的证明。
      欧阳少恭凝视着他的表情由茫然变得沉醉,嘴角笑容更甚。
      问怎样才叫深刻,有些事,有些画面,一瞬便是一生。
      不过是,人生等闲。
      两人渐渐平复时俱是有些喘,欧阳少恭低头在他唇角流连,轻声呢喃:“你躲不过的,躲不过的,陵越,陵越……”
      陵越被他吻得一双眼雾气横生,他睫毛本就直而长,此时根根分明,愈发显得清俊逼人。那人叫他名字时的声音太轻太销魂,他低头要躲,被人追上来又讨了一记吻,欧阳少恭将他窘迫神情看在眼里只觉万分好笑:“咦?方才主动的好像不是我。”
      “我没……”陵越被他圈在怀里愣愣地卡住了,这个时候再否认未免显得亡羊补牢,双方谁也没有吃亏,但也没有一个算得上清白。欧阳少恭后来居上,但先发制人的还是他。
      他抬手按上那人的手臂挣脱开来,欧阳少恭也没有强留,只是动作亲昵地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悠然道:“师兄此番形容,着实叫人遐想。”
      陵越自知理亏,没法再辩驳什么,斯人言笑晏晏,眉目间有戏谑之意,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慌。
      欧阳少恭见他神色复杂,也没再调笑,松开手后四处打量着,负手在那面青铜镜踱开步伐。

      始皇设秦陵修罗场,古今正史典籍俱无记载,这几乎是尘封在泥土堆下的一桩秘事,他如此小心翼翼地隐瞒这满地的血腥气,又如此大兴土木地在地下复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修罗场,不可能仅仅是为了留个念想。
      死人不会说话,一道天险隔开祭台,常人不得涉足。可见这无边幽暗的墓室里,鬼影缭绕,机锋暗藏。
      欧阳少恭绕着铜镜的边缘走了一圈,终于瞧出了端倪,这面巨大的镜子的花纹多是上古神兽的造型,伏羲八卦依次排开,看起来,竟隐隐有阵法的痕迹,不是明面上的八卦阵,而是另藏玄机。他一脚踩在乾卦上放眼望去,云气蒸腾神兽天降,呼应着八卦阵图,颇有山雨欲来天地变色之意,此中意境雄浑暗藏微妙,以他之阅历,只觉些许眼熟,可惜记忆残破,再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了。
      “陵越,这个阵法你熟悉么?”
      “阵法?”陵越收起心绪,走到他所在的方位上,蹙眉打量一番,面上浮现出疑惑之色,他犹疑不定地走到对面的坤卦位,再细看时,脸上非但没有云开月明,反而愈发地古怪起来。
      “怎么了?”欧阳少恭见他表情有异,出声问道。
      陵越摇摇头回到他身边:“这个阵法我也看不透彻,只是以我的经验,它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死局。”
      八卦主阴阳,取万物调和之意,常有变通之处,个中玄机难以详细道来,可是眼前的这幅八卦,配上穿插其中的神鸟走兽,形成了一个极其特别的阵势,这种阵势乍一琢磨似成僵死之局,前后俱无出路,但其间又隐约有一股气韵在流转,难以分辨,兴许那股微弱的气韵就是死局逢生的关键也说不定。
      陵越低叹一声:“我的修为还远远不够,阵法方面知道的东西太少。”
      “你能看出些许门道已实属不易,秦皇地宫机密无穷,哪能让人一眼看清的。”欧阳少恭应声道,一双幽黑的桃花眼眸却是定定地望着凤凰图腾,嘴角笑容渐渐淡去。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陵越见他看得入神,奇道:“这个凤凰,有什么异常吗?”
      欧阳少恭笑了笑:“凤鸟为百鸟之首,凤凰涅槃,谓之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我在想,你说的特殊之处是不是就在这里。”
      陵越认真地思索半晌,表示依然毫无头绪。
      欧阳少恭辗转人世记忆散落,于此图本有熟悉之感,可惜记不清细节,本想以此提醒陵越回忆起一些线索,没想到还是中断了。
      他心中有强烈的预感,这张八卦图很有可能就与自己的前途命运有莫大的关系,如果能将其解开,说不准会有所转机。
      千年渡魂之苦,无论如何都将迎来了结,而欧阳少恭之所以对这张图如此执着,绝大部分源自他抗命的不甘,还有一小部分是因为他心中已有了牵挂。
      人心脆弱,他早就知道,但挡无可挡,不如尽力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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