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

　　她的手腕处割了一个6cm长，0.5cm深的口子，位于右手腕右侧，恰好是中医把脉的标准位置。血顺着那个又长又深的伤口像温泉一样汩汩流出，溅在学校花园里的小红墙上，像谁在那吐了一口口水似的，红得发暗。
　　那个小红墙或许有个更文雅的名字，这个她并不知道。因为砖是红色的，比动脉的血更暗一些，比静脉的血要清一些。沉淀下来的稳重的颜色让人极有安全感，她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很害怕昆虫蜘蛛的她，怀着一种决绝而隐秘的心情，勇敢地拨开一片刚抽芽的迎春花，迈过生机勃勃绿茵地，来到它面前。
　　小红墙，因为它有红色的砖，所依她这么称呼它，正如她个子不高，很多人叫她小矬子和矮冬瓜一样。她可以这么称呼它，这不残忍，至少小红墙是无知无觉，没有生命的东西，她和它不一样。她买了三把崭新的小刀，每一把都闪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寒光。尖刃凌厉，青光闪闪。她瞅了瞅四周，把折好的小刀掰开，然后开始捋袖子。她的手腕又细又小，又白又嫩，和那些因缺锌而倒刺丛生的手相比，这双手腕完美的好像艺术品，是她身上最值得令人骄傲的地方了。白净的手腕宛如天鹅的脖颈，优雅而细腻。啊，在这种地方划下一刀，就像切开一块奶油蛋糕一样，一刀下去只有柔软的触感，以及芳香的气息。她陶醉的望着自己的手腕，把刀子轻轻贴在青蓝色的血管上，那里的皮肤因兴奋而起了一层鸡皮。这刀子的吻令她无比沉迷，她快乐的笑着，想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几乎要发出呻吟。
　　血是一颗一颗的如血珠一般冒出来，然后便完全失去了控制，汩汩地淌到小拇指尖，像一条鲜红的蚯蚓，从手腕处的裂口淌出，又凉又腥。她觉得很痛，没想到会这么痛，所以值得庆幸的是，这把刀子足够锋利，不需要像锯木头一样折磨她纤细的手腕。
　　袖子长及手掌，遮住的伤口在里面濡染了一大块，捂得湿热。她起身时腿很软，身子一个劲的往后倾，但还好她足够坚强，足以从小红墙处离开，穿过那片令她心惊胆战的‘热带丛林’。她爬上三级台阶，跌跌撞撞地拐到走廊。人又多又嘈杂，但她一路走来，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看起来都模糊的好像画了一半的油画。坐到座位上，她迫不及待的伸出手，看了看，不错，满手都是狰狞的鲜红，够惨烈。她把脸压到桌子上，右手垂到两腿之间，像一把枪似的把准点对著地面。
　　一滴血悄无声息地流过掌心，垂在指尖，碎到地上。
　　或许她会死，他愉快地想，这样大家就会为她哭泣，懊恼平时对她的刻薄与讥讽，然后会有人大胆的抬起她柔软的毫无生气的手腕查看伤口，然后惊讶的喊道：“看！她的手腕多漂亮！我们大家都没发现！她的手腕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漂亮！多可惜啊，我从来没见过比这更细腻白净的手腕了！”
　　想到这，她长叹一口气，不是由于虚弱，而是兴奋，她满足的半合上眼睛，她感觉不大痛了。只是有一阵阵的寒意，把她冻得全身发抖，让她全身麻痹，牙齿打颤。奇怪，真是奇怪。
　　突然，眼前扫过一个影子，什么东西紧紧地缠上了她的手腕，她晃了晃神，看到了一个女生惨白而焦急的脸。接着身子被人狠狠一扯，有一双手掐住了了她的腰，将她扶起来。她的脚步虚弱无力，被拖着跌跌撞撞往前走，她听到教室里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极其遥远，外面的硬叶常青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泥土的气息迎面扑来。
　　她被女生扶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坐到台阶上，头晕乎乎的。女生手忙脚乱的给她撕着什么东西，她往手腕上看了看，上面被缠了一层又一层的卫生纸，点点血迹正从里往外渗出来，形成血斑。
　　“你傻不傻呀！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女生比她还着急地说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不疼么？你看看你怎么这么傻！”
　　她愣住了，嘴唇发干，眼泪噼啪噼啪往下掉：“你别告诉别人好么？”
　　“当然了！”女生口气有些疑惑，看她哭了起来又有一丝惊讶，：“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摇摇头，伸着手腕凭女生卖力的包扎，不发一言。
　　女生似乎也没在意，为了表示自己的能干，特地捋了捋袖子，继续给她止血。还好纸巾够多，折腾了半卷纸之后女生总算包扎好了。满地都是黏糊糊，血琳琳的纸团，一片狼藉。
　　“你不说也别勉强自己。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呢以前也和你差不多，只不过没干这种傻事。谁都有不开心的时候嘛，别想那么多，放宽心。心里在不痛快也不能糟蹋自己是不是？想想你的父母亲人，还有你的朋友，你得为他们想想啊…”
　　女生一脸温柔，耐心负责地对她进行开导，她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眼珠子会转上几转，目光聚集在女生手腕上。一只蚊子飞到女生手臂上，女生讲滔滔不绝，看也不看便一掌拍死，卖力地连虫子血都不顾的擦。她目光没有与女生相接过一次，大概是由于羞怯，女生想，也许还是腼腆，她总是盯着女生的手腕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道了么？别哭啦，我看你也好多了。”女生温柔的说，脸蛋涨的通红，用手拍拍她的肩，“能站起来么？对，好啦，没事了。哭一哭就好多了吧？马上就上课了，咱们回去吧。”
　　自那以后，令女生很欣慰的是，她的状况明显好得多了，自那以后她又恢复了以往谦卑沉默的性子，甚至比以往更安定，更小心翼翼地讨好人了，只不过有时候会被偶尔的一声招呼吓得跳起来，估计是太受宠若惊了吧，谁和她打招呼呢？谁都乐意诋毁她而不是尊重她，除了自己，那天安慰她的人只有自己，更何况自己的那番话收到了很好的成果，帮了她——这个可怜的小东西——一次大忙了，这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么？心地善良，体贴别人，还能治愈别人的心伤，自己可真是太仁慈了。
　　而她能感受到女生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仿佛是在检验那番话对她的作用。看她更孤独的样子，女生过来，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
　　“最近怎么样？还会有那种念头么？”她笑的很宽容，一副知心的模样。
　　“什么念头？”她回答。
　　女生诡秘的笑了笑，捋开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腕，晃了晃，“这个啊。”
　　她脸色一白，嘴唇发青，目光剧烈的抖了抖。
　　“不！不，没有了！”她死死地盯住眼前的手腕，好像一直饿狼看到了肥美的野牛，贪婪而恐惧。
　　女生满意地笑了，想了想，继而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又打开话匣子，态度温和地与她闲聊。她咬着下唇，全身紧绷，汗水顺着她的脸颊一颗一颗淌下，而那个带着伤疤的手腕往袖子里缩的更深，好像一只受惊的田鼠蛢命往洞里逃。。
　　不，不会了！
　　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女生晃来晃去的手腕，比她的可白多了，也细腻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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