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境

　　迷境
　　这个世界安静得让我害怕，纵然是繁花似锦，纵然是天空湛蓝，纵然是流水潺潺，我却是那么不安。这里没有一个人，只有我，可能还有两只猫，一只白的，一只黑的，它们从不靠近我，只是远远地看着我。
　　每天，我会在洁白柔软的床上起来，床边会有一套衣服，它就凭空出现在那里的，但是我有印象，它们是我曾经梦到过的，无论是俏皮可爱的，还是性感诱人的，我就这么穿着，没有人看的。
　　我住的地方是一座城堡，有64间房间，我数过，数过很多遍，每一间我都睡过，反正也没有其他人。刚开始我很好奇，它们有什么区别，也许布置地不一样，材料不一样，从窗户里看到的景象不一样，甚至，因为方位不同，透过的阳光或是袭来的微风不一样。久了，我发现，那些不一样都是一样的，我不会特别喜欢哪一间，它们没有哪里给我舒适的感觉。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理上的。说白了，就是在哪儿，都一样。最后，我就随便找一间睡了，反正，第二天，我所需要的东西，它都会在那里。
　　我是什么东西？我是谁？我在这里住了多久？我多少岁？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可能我曾经知道，反正我现在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两只猫的名字，白的叫恓恓，黑的叫亚诺。我怎么知道？我不记得的，似乎有人这么叫过，也有可能是我起的。总之，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嗯……让我想想……
　　当阳光透过窗户的时候我就会醒来，换好美丽的衣服，打扮好自己，吃过早饭（它就在餐桌上，每天都不一样。）然后出门，在我的花园里逛一圈，欣赏下我的鲜花，观赏下我的葡萄架还有别的果树。我的鲜花不需要我打理，每天都吐露着芬芳，我的果树不用我施肥，每天都果实累累，我可以随意地采摘并品尝。
　　逛完果园，我会走出我的城堡，到街上去。是的，街上没有人，但是有许多商店，商店里的衣服我可以随意拿去，如果不拿，第二天一定会有新的。刚开始，我总是很高兴，拼命地拿着我喜欢的衣服，我会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它们的料子，欣赏它们的样式，它们真的太神奇了，什么样的都有，似乎只要历史上出现过的它都不会有。每家店用数字编号，久了，我基本上可以背出所有的编号，可我不再拿任何衣服，因为，拿回去的，似乎至今我都没穿过，而且我已经对它们提不起任何兴趣。
　　你问我为什么没穿过？因为，我床边有衣服，而我也不记得，我将我的衣服放在了哪个衣橱里了，我没有认真找过它们在哪儿，久了我根本就不想找了。
　　逛完商店，我会在另一条街上吃午饭，那条街上似乎云集了世界各地的美食，同样，它从没有重样过。刚开始，我会坐在一家把菜单上的食物都点一遍，每个尝一小口，吃不下了就离开，我记得那个时候美食摆满了整个餐厅的桌子。现在，我会随便在某一家店里坐下，然后对着菜单随便指一下，然后吃完就走。什么味道？我已经不在意了。
　　吃完饭，我会来到市中心的喷泉边坐着。喷泉边有一个长亭，亭子边开满了比人还要高花，每到这个时候，会有音乐响起，花朵会随之起舞，地上覆满了翠绿色的草，草也会跳舞。正午的阳光洒在喷泉上，闪着晶莹的水珠，这里从来没有阴天。我会坐在喷泉旁边听听歌，发发呆。有时候我会一坐就坐一个下午。
　　晚上，我会回到我的城堡，吃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在舞蹈房里跳跳舞，不过这是我以前的娱乐，我现在更乐于喝杯红酒去泡个澡，再睡觉。
　　对，我每天都这样过着，刚开始，我还对这里的一切很新奇。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习惯。
　　这里没有邮局，没有银行，没有工厂，更没有图书馆或者电视台。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熟悉到它不会给我带来一点惊喜。甚至，我的容貌都不曾改变。
　　直到有一天，我在泡澡，我在发呆，发呆地入神，忘了关水，水漫到了我的鼻子，进了我的肺。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接着，我觉得我的感官开始复苏。
　　夜晚我沉沉睡去，梦靥开始在我脑中徘徊，那是一个女孩，她站在橱窗外，巴望着美丽的衣服。她在想什么？似乎是渴望。
　　清晨，我走进花园，轻嗅玫瑰的芬芳，抚摸着它光滑的花茎，竟开始怀念它的刺，那扎破手指的疼痛和滴落的血液的殷红，想念那殷红落在深绿色叶片上的奇妙色彩。我站在葡萄架下摘下一串葡萄，品尝它的甜蜜，却怀念它那未成熟时的青涩口感。我将葡萄扔到了地上。
　　突然，我怔住了，站在那里，不敢相信我本应早早明白的事实：这里没有季节！
　　我一直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不是每日准备好的衣物或者早餐，不是会跳舞的花朵，而是这里也许根本不存在！没有四季，万物是不可能生长的！花朵不结果实就失去了意义，果实，没有花朵根本就无法诞生！这是基本的逻辑啊！
　　一旦开始怀疑，所有的事实都变得不可信。我走过我每日走过的商店，它们是美丽的，我却不愿再拿，我回想着这种心理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似乎是刚来之后不久，我拿的便越来越少。为什么不愿意再拿？为什么？因为没有人看。那幽怨的声音，小小的，从我心底发出。
　　穿上美丽的衣服到底为了什么？我问我自己。对，是让人欣赏，向人炫耀。我四处张望，没有人，一个也没有，这是我早早知道的。
　　我脱下了鞋子，扔在地上，光着脚走着。
　　走进吃饭的那条街，我在一家店坐下，没有点菜，而是盯着菜单发呆。不，不是发呆，我有在思考，我回想着之前都吃了些什么？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一直在吃，不仅是为了填饱肚子，我只是想知道，这些菜是什么味道!我最喜欢什么？我没有最喜欢，甚至连喜欢都没有。这是好奇，我安慰自己，但心里又打了个激灵。这不是好奇，别再自欺欺人了，这就是贪婪！心里那个声音冷冷的，冒出这么一句。
　　我没有吃任何东西，走到了喷泉边，光着脚。那两只猫没有远远地看着我，而是坐在长廊上，盯着我。今天的音乐像是挽歌或是低泣，我不记得之前的音乐是什么了，也许只有今天我注意听了。
　　有音乐的地方一定是幸福的地方，这里一直有音乐，可是我幸福吗？
　　我到底要什么我坐在喷泉前，看着那晶莹的水滴，落在我身上，每一滴都泛着光。我想起了我已经忘掉的一件事：人是会死的。
　　我是个人，对不对？当我发觉我犯那么多错时，我应该用死亡结束这一切，对不对？当我失去活着的意义的时候，我应该放弃生命，对不对？我了无牵挂了，对不对？
　　我跳进了喷泉了。
　　水从四面八方灌来，我却在这时想起了全部。
　　那个美丽的城堡，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
　　我不是城堡的主人，我是里面的女仆。我每天都在清洗着昂贵的衣物，擦拭着闪闪发光的餐具。
　　城堡的主人是一个贵族，他很忙，几乎没有回过城堡。他有一个美丽的女儿，她拥有无数美丽的衣物，但是每一件，她只会穿一次，穿完就扔。她品尝世间上各种美食，每一样只吃一次，绝对不会再碰第二次。她永远不需要工作，她父亲的财产可以让她应有尽有。她拒绝了所有的绅士，因为，没有人配的上她。
　　我从有意识以来，我就在她的家里工作，而她却从来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因为她从未低头看过我一眼。
　　如果她愿意看我一眼，她就会发现，我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
　　是的，我早就知道，我们一模一样。可是在这个城堡中的人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是不被允许的。慢慢的，所有的人都习惯了，忘记了这个事实，毕竟粗布的奴仆和高贵的小姐有着本质的区别。没有忘记的只有我。
　　大多数时间，我都在做家务。剩下的时间，我都在观察她，模仿着她的姿态，她的表情。
　　有一天她失踪了，所有人都在找她，我意识到我的机会到了。
　　我换上她的衣服，从草丛里走出来，我变成了她。
　　我享受着她所拥有的一切，可是，有一天，我落到水里淹死了。
　　我来到天堂，上帝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我没有问，那个城堡的小姐去了哪里，我为什么那么像她，我只说我没有过够那样的生活。于是我来到了这里。
　　我以为，这样的生活是幸福，可我现在只想逃离。想着想着，我突然想到了有关双生子的传说，同时出生的那对双胞胎，是天使与撒旦，父母会丢弃一个，保留一个。而，我就是那个被丢弃的。
　　想着，我的泪落了下来，不知是为什么。我陷入了沉睡，在失去意识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贪婪的诅咒已经远离她了，她可以回来了。
　　也许从来没有别人，一直是我，只是有没有被分裂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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