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劫

　　夜已经很深了，山中起了大风，将山腰上的火势烧得更旺。四下火光通明，仲辉等人无法藏身于黑暗之中。他叫士兵们继续倒水，同时小心谨慎地躲避戈马泰军队射来的火箭。
　　没过多久，水缸里的水都被倒完了，山腰的火势小了一些，且因为地面变湿，后射来的火箭再难将草木点燃。仲辉眼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叫士兵们快速前去占据山顶，又叫那些流民往山后逃走。
　　戈马泰趁胜追击，带领着军队继续向山上进发。如今他们军队死伤甚少，但仲辉这边却大多是伤的伤残的残，因而今夜擒拿仲辉他十分有信心。
　　突厥军队本有十二万余，那日赵晔前来延县求和，戈马泰假意应允，之后便将赵晔囚禁于营中，出征时派了三万余人看守延县，现下则带了八万余人应战仲辉。这会儿龙国军队不成气候，只能往山中深处躲去，戈马泰便叫了四万人上山追击，又留四万余人在山腰处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春夏交替，山中蚊虫很多，仲辉等人忍着身上的伤痛与瘙痒，脚不停蹄地往山顶跑去。他们早已做好战死在此的打算，如今要做的便是豁出一切为兆伦等人逃回龙国都城争取时间。眼下他们纷纷加快脚步跑向山顶，脚下弄出了很大动静。戈马泰还没意识到其他士兵早就逃走，仲辉故意弄出许多动静，谨防戈马泰察觉到他们人数已经少了很多。接着，他便借着山顶处的黑暗，指挥其他士兵藏在暗处，准备接下来同戈马泰等人耐心周旋。

　　山顶的风更大了，呼啸的声音像是死魂灵的哭嚎，凄厉恐怖。仲辉手持长矛，腰间别着铁剑，俨然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他的伤口此时又裂开，鲜红的血液微微渗出来一些，他却像是没感觉到疼痛一般，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明亮，眼眸紧紧地盯着下面正往山顶进发突厥军队。
　　“弟兄们，今夜咱们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男儿保家卫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如若今夜能拖住突厥，为太子复位争取时间，我等死后家人们必当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仲辉在黑夜里说道。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是有意压低声响所致，但话语中的感情却是尤为坚定。
　　“我等都是仲家军队，生为将军征战沙场，死为将军保家卫国！”仲辉身后的士兵纷纷附和道，显然已经视死如归。
　　“太子是重情重义之人，你等过去陪我一起在朝堂上牵制姚文清，太子都心知肚明。今夜之后，我等便是为了龙国洒过热血，无惧后世之人如何评判。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众士兵纷纷又附和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说罢，士兵们拿起身边的石头，便开始往山下一顿乱砸。石头有限，砸中的人数也微乎其微，但却有效地拖住了突厥军向山顶前进的脚步。仲辉又指挥其他士兵开始砍树，不一会儿，一颗颗粗壮的树干被砍下。
　　“架起树干，往山下滚去！”仲辉话音一出，上百根树干接二连三往山下滚去。突厥军战马的马蹄顿时被树干击中，当即发出凄厉地叫声，诸多骑兵从马上摔下，突厥军开始慌乱起来。
　　戈马泰大吼一声：“下马，不要慌乱，继续步行前进。前排士兵架起盾，抵挡龙国军攻击！”
　　山中树木茂盛，巨石也多，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突厥军人数的庞大。如今巨石投过，树木也被滚了下来，仲辉接下来已经没有可以用到的地利计谋。戈马泰心知仲辉不过是地势优势做垂死挣扎，他们已经是黔驴技穷，抗不了多久。他放缓前进的步伐，开始小心谨慎地往山顶行进。他又指挥后排的士兵往山顶放箭，借此让仲辉等人无暇再砍树滚木。
　　见乱箭射来，仲辉又指挥士兵们往林中深处走去。眼下他们手中可用的武器有限，剩下的弓箭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于是只好先躲起来，再继续与戈马泰周旋。

　　一顿乱箭射过，戈马泰见山顶没了声音，便又加快脚步来到了山顶。
　　前排的士兵们依旧架着盾，戈马泰指挥后排的士兵换上火箭，今夜打定主意把山烧光也要擒拿仲辉。
　　戈马泰手一挥，火箭又往林中射去。一波火箭下去，山林顿时被燃起，照得周围十分明亮。
　　仲辉等人已经没有水缸备水，面对着不断蔓延的火势，他只能继续往后退，等待时机偷袭戈马泰。过了一会儿，仲辉指挥士兵们各自分散开来，从外延往戈马泰方向走去。
　　突厥军的火箭手是仲辉此时最为棘手的，只要能切断后排的火箭供给，他们便不会像现在这般被动。
　　一部分士兵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背上扛着油小心翼翼地在外延前进，他们迂回到没被火光点亮的山腰部分，又从后部绕到突厥军后排。
　　戈马泰感觉到不对，他当机立断，指挥后排士兵，吼道：“有偷袭，后排快放箭！”
　　后排士兵听到指令，一排乱箭立马射出。一些来不及躲藏的龙国士兵中箭身亡，背上的油顿时流了满地。剩下的士兵们不顾生死，抱着油桶往前冲，眼见突厥军的乱箭射来，便使出最大力气将油桶往前扔。
　　就在此时，仲辉开口指挥道：“就是现在，放火箭！”
　　说时迟，那时快，火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直指突厥军的后排。火箭一遇到地上的油便立即燃了起来，将许多火箭兵烧燃，顿时哀嚎之声此起彼伏。
　　戈马泰眼中起了摄人的杀意，他眯着眼打量了周围藏在暗处的龙国士兵，心中暗暗发誓，抓到仲辉后一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准备水，快点灭火。”戈马泰大吼一声，指挥士兵们赶紧救人。
　　此次突厥军进山，并不像龙国军那般占据地利优势，既有时间备水灭火，又有时间准备油桶。他们只带了可以饮用的水量，于是此时尽管将所有的饮水全部用来灭火，也只是杯水车薪。
　　仲辉这一计效果十分明显，突厥的火箭兵损失惨重，火箭也被地上燃起火焰给点燃，不一会儿便被烧得一干二净。
　　戈马泰大怒，指挥剩下的弓箭手，说道：“乱箭射死他们，弓箭手围成一圈，朝周围射箭。”
　　说完，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朝周围射去。顿时，周围又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本来龙国军队此时就不剩多少人，现在一波箭雨过后龙国这边还剩多少士兵仲辉也不清楚，但明显地，现下情况已经十分不容乐观了。

　　仲辉观察月色，自兆伦带兵逃走到现在，估摸着应当过去了两个多时辰。这点时间应该能让兆伦等人顺利逃出山区了，眼下任务基本完成，仲辉便不再顾及。
　　他指挥一部分士兵继续留在暗处，架起弓箭，等待时机将最后一波箭射出。他自己带着剩下的士兵们拿起长矛，直接向突厥军袭去。
　　戈马泰顿时惊了一下，随后看来人甚少，便又镇定下来。他指挥一队士兵迎战，不一会儿，两军开始交战起来。
　　来人甚少，戈马泰知道必然还有其余士兵埋藏在暗处，他又指挥其他士兵架起盾，防止仲辉再来一次偷袭。
　　“戈马泰，受死吧！”仲辉大叫一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持长矛向戈马泰袭去。
　　戈马泰一惊，周围的士兵顿时将他围了起来，防止仲辉的偷袭。只见仲辉从黑暗中跑出，左手持着长矛将外围几个士兵从脖间像肉串一般串了起来，右手又持铁剑将冲过来的士兵拦在外面。
　　龙国其他士兵见状，纷纷抽身过来帮助仲辉，不一会儿，仲辉便杀了数个突厥士兵。
　　此事发生太快，又在火光摇曳、黑烟四起的当下，突厥军们还没反应过来。戈马泰率先指挥道：“众将士听令，务必捉拿仲辉，不管死活！”
　　指令一出，诸多突厥士兵一拥而上，将龙国稀少的士兵们杀了个一干二净。仲辉又大声指挥道：“放箭！”
　　说罢，一波箭雨又从四面八方射来。虽然戈马泰早就命人架起盾，但打斗之间总有士兵没被保护到，箭雨过后，又有一部分士兵倒地。
　　戈马泰耐心尽失，今夜这攻山一战，他打得着实狼狈。他命令一队士兵四散到周围去追击藏在暗处的龙国弓箭手，又率一队士兵继续追击仲辉。
　　龙国军队几乎死伤殆尽，仲辉一边迎敌，一边小心后退。
　　戈马泰翻身上马，他拿起弓箭，一双眼眸在黑暗中如恶狼一般凛冽。他看着仲辉所在的方向，放出一支锋利的箭，直直射入仲辉胸膛。
　　这一箭力道十足，仲辉不慎中箭，只觉得胸膛一阵剧痛传来，他缓缓倒地。他感觉到自己呼吸渐渐衰竭，于是大口喘气，但肺部已被射穿，吸气时带进冷风与黑烟，引得他一阵乱咳，又咳出一大口血。
　　周围的突厥士兵见状，立即擒住了他。仲辉已无了反抗之力，只能任由突厥士兵将他捉住。他只觉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神志也变得不清晰起来。

　　他眼珠转了转，思绪开始飘远。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为龙国征战，讨伐野心勃勃的苍月国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不过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之际。他一战成神，将势头正猛的苍月军打得落花流水。此战大捷，他一身戎装风光回京，龙京的百姓俱是欢呼高兴，高呼他战神之名。
　　那时也是像今天这般，乃是春夏交替之时。他骑着马，看着龙京桃花开尽，许多红艳的花瓣向他飘来，引得他心情惬意快活。他看向远处血红一般的龙国宫门，顿时又觉得畅意舒快。仲家多年戎马，终于在他仲辉手里光耀壮大了。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仲辉想着，心里多了几丝柔情。男儿一生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这是多么美好又热血的人生啊。那时候的龙国也正繁盛时期，他们仲家也从此变得人丁兴旺。
　　可是，为何后来一切都变了？为何文帝变得昏庸无能，为何姚文清野心勃勃妄想把持朝政？为何自己……也身陷这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
　　他又想起出门前自己的小女儿晴珠那担忧的脸，于是，这个铁骨铮铮征战了一辈子的龙国战神，此时流下泪来。

　　晴珠啊，父亲再也保护不了你了，只可惜没能给你寻到一个可靠的夫家……

　　戈马泰看着眼前这个狼狈倒下的龙国威武大将军，心中生出畅快之情。四国人人称道的龙国战神，此时不正狼狈地死在自己的箭下吗？他感觉到无比自豪，觉得世间所有国家将来必然都会拜倒在自己的突厥军下。
　　他走到仲辉面前，一把抓住仲辉的头发，说道：“大将军，战败的滋味如何啊？”
　　说罢，他仰天大笑起来，笑声震慑山谷，引得山中阵阵回声。不一会儿，他又看向神志模糊的仲辉，眼中多了一私嗜血的光芒。

《东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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