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万里落孤雁

　　下午宋白一进屋就贼兮兮地掩上门，把手里提的纸袋子扔到桌上，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在平沙身上打转。陆欢见状清咳了一声，道：“这是你师弟，平沙。”那小子冲着陆欢眨眨眼睛，夸张地给平沙行礼道：“平师弟好。”平沙看着他就觉得滑稽好笑，浅浅笑着说：“宋师哥。”
　　陆欢从桌后站起来，一个一个拎起那些药材查看，说：“你今次回来的倒快。从前没见你这么积极过。”宋白嘿嘿一笑，说：“我这不是，急着回来见师弟吗。”说着又向平沙行了个大礼，道：“我先前冒犯师弟，还望宽恕则个。”平沙想起自己莫名挨了他一棍，苦笑说：“还好你力气不大，我先谢你手下留情吧。”
　　宋白连道：“哪里哪里。”一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看得平沙越发好笑。他凑到跟前去给陆欢扯了一堆有的没的，什么康记药房老板欺生啊，福寿行被他打劫了一番哪，陆欢只是静静听着，平沙却看他是一心察看这些药材，半点都没进心里去。
　　宋白一点自觉都没有，叨叨地说了一阵，最后一拍脑袋道：“这些个混账药铺，差点害我把正事儿忘了。”平沙正要听他说是什么正事，谁知他先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咚地喝了一整杯下去，才说道：“二王子决定明天就上路，沿路再打探你的下落。”
　　送亲总有时间期限，不可能因为少了她就不去了。可是若她真是被人掳走，二王子只停一天便急着走，也未免让人寒心。平沙默了片刻，复想道，罢了，不管怎样，现在对她是个好事情。“你可知道我的侍女华胜如何安排了？”宋白想了想说：“这我没听人说起。”
　　平沙点点头，心里想二王子虽然不待见她，宣祜不至于看着华胜也置之不理，大概不会亏待她吧。她想起宣祜，总觉得对不住她，不禁叹了口气。

　　晚间陆欢又被二王子差人叫去，回来之后一脸凝重，把宋白支走去端饭菜，坐下来对平沙说：“听说张海领人寻你去了，孔御随着车队养伤。二王子叫我照料他伤势。”平沙心中一颤，如果要陆欢治伤，自己岂不是也会常常碰见他？
　　陆欢又说：“二王子，他要我暗中加重孔御的伤势。”平沙闻言大惊，看着陆欢问道：“他还说什么了？”陆欢摇摇头，道：“只要我拖一时。”
　　平沙心里盘算，现在孔御负伤，也不用忌惮他武力行缓兵之计，如果是他知道了孔御的身份，绝不是拖一时这么简单。他有什么谋算？想起二王子之前对段廷川的忌讳之色，自己那日和他说起过孔御是将军亲兵，他是要提防孔御进叶城后有什么举动吗？或者要困住孔御，引张海来救然后一起拿下？
　　平沙思索片刻说：“应该让他痊愈。”陆欢颔首笑道：“但也不能告诉他。”平沙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一笑过后，也有隐隐的担忧。

　　第二天一早启程的时候，果然见孔御朝他们这里走来，一样面无表情，一样行走当风。平沙也说不上来自己见他是什么感受，既然已经决定动心忍性了，可还是禁不住去注意他。现在又要凑到一块儿，她一猜就知道是孔御早就预设好的情形，一个目的就是看住她。早知自己被算计，可以后要一直这样见面，她对于自己很没信心。
　　由于陆欢是全队唯一的郎中，很受优待，所以马车也宽敞，只不如平沙原来那辆精美舒适。自孔御上车后，一直闭目调息，但平沙肯定他对车里其他三个人的一举一动无不了然于心。所以她也一直拘谨地坐着，时而见到陆欢苦笑的表情也就挤着眼睛安慰回去。
　　宋白虽然也消停了一会儿，他见孔御一直不说话也就慢慢原形毕露。一会儿拿个草叼在嘴边作怪，一会儿又跑到车外吹起口哨来。陆欢制他不住，也就由他去了。过会儿宋白又探着脑袋进来说：“平师弟，咱们到外面吹吹风吧。”
　　平沙小心扫了一眼孔御，见他睫毛颤都不颤一下。这马车里也实在憋闷，把两个大活人憋得跟哑巴似的，有心想出去坐着。突然想到二王子有时候骑着马前后巡视，万一被他瞧见，荒郊野岭的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所以还是小心谨慎，乖乖待在这里面吧。
　　于是她指着自己的脸对着宋白摇摇头。宋白也恍然，默默地自己一个人开心去了。
　　等吃过了午饭，平沙是闷的受不了了，问陆欢道：“你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吗？”陆欢无奈地摇头。平沙长长叹出一口气，实在无法可想，说：“不如你教我点什么好了，以后我也好有些本事。”陆欢想了想说：“教你认几味药吧。”他有个小药箱是从来不离身，据说里面装的要么常用实用，要么就珍贵无比。说着就从桌子上拿下来，才一打开，一股子清苦药气就徐徐弥漫。
　　说起来平沙现在同车坐着的这两个人也是各具特色，一个因为行医身上常年一股药味儿，一个因为耍刀弄枪的经常一身血味儿，还真是优势互补，如果能搞个搭档什么的和谐共处……平沙及时遏制住自己诡异的思维，努力集中注意力到药材上，一边念叨着这以后就是她的活命本事，一边开始认真默记。
　　宋白听见马车里的动静，极为殷勤地对平沙说：“平师弟，你先学。如果有没记清的，不用找陆叔，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陆欢蹙眉道：“去，你自去外面晃荡，怎么又来烦人？”宋白瞪圆了眼睛说：“陆叔，我可是来找平师弟的，你不要多话。”
　　平沙见这两人一个正经，一个偏偏顽劣惹人，好笑地说：“那就麻烦师哥了。陆叔，咱们继续。”宋白其实本应叫陆欢师父，但是陆欢听不惯，就随着他当时年龄小胡乱叫个陆叔。但平沙要这么叫，陆欢听着心里莫名不舒服，好像他有多老一样。
　　宋白在旁边贼笑，陆欢听她这么叫很是尴尬，抗拒道：“你还是叫我陆欢吧。”可平沙不知道哪儿来的玩心，偏要叫他陆叔，还越叫越上瘾了。陆欢知道她是开玩笑，看她叫得开心，也就接受了。何况以他真实年龄，确实能做她叔叔了，这样也不好意思反驳。
　　小小地玩闹几句也就够了，毕竟孔御坐在对面，平沙不知道自己是不敢还是怎么，对自己行为总是有所约束。在对面坐着，孔御剑眉入鬓，薄唇噙冷，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这一夜车队又将野营，马车里只能睡两个人。宋白年龄还小，平沙坚决不占他的便宜；陆欢是正主，如果被人瞧见他没睡在马车上可不太合理。算来算去，平沙都得去帐篷里睡。她估量着晚上一片漆黑，她不说话，根本不会有人瞧出她是男是女，再别说认出她来。顶多是臭点挤点，忍着就是了。
　　她把想法和打算跟陆欢说了，他坚持道如果晚上平沙睡在车上不会有人发现的。平沙揉揉眉心，说：“还是我去睡帐篷好些。”陆欢瞪宋白一眼，宋白立刻奋不顾身地要献身，却被平沙冷冷一个眼神就给挡了回去，她又说：“那就这么决定了。”从始至终，孔御都在一边一言不发。平沙把他偷偷看了好几次，想开口又闭上了。

　　晚间就地结营，要给孔御熬伤药，就由最不宜走动的平沙看着炉子，一边蹲着一边拿了把蒲扇煽火。夏天的夜晚虽然多了几缕凉风，守着一个炉子的平沙还是热的一额头汗，那扇子扇一下火，扇三下自己，实在物尽其用。等他们把晚饭端来，平沙才稍稍坐得离那炉子远些开始吃饭。宋白自告奋勇，原因是他吃饭快，所以变成了他来看炉子。
　　饭后平沙也无处可去，借着火光摆弄今天新认的药材。陆欢坐到她旁边说：“别看那草了，都长得差不多。今晚星星亮，你可以好好享受古代无污染的星空了。”平沙抬头仰望，果然是繁星满天，璀璨生辉。
　　她笑着说：“这是不是穿越的唯一好处？”陆欢叹道：“大概吧。任是谁好不容易长到十六七，突然被强制性打回娘胎，都要发疯。”平沙道：“那咱俩这是被打回原形了？”陆欢悲愤地点头。平沙抱着头向后一倒，躺在草地上说：“唉，想我辛辛苦苦十五年，一路降妖除魔，惩恶扬善，居然落到这儿来了。”陆欢自嘲道：“那我岂非是修成正果之后才被发配到这儿？前功尽弃啊。”平沙感慨一番，苦中作乐道：“哈哈，你还是比我惨。”
　　两人嘀咕一阵，正当平沙说到“也不知道我爸妈怎么样了”时，宋白十分欢乐地跑过来交差说：“药熬好了。”平沙闻言翻身坐起来，看着孔御喝完药起身要走，连忙站起来跟上去，回头对那两个人说：“我走了，张海不在，我去跟着他蹭个位置。”
　　说着小跑着跟上孔御脚步，他却一停不停，像是不知道她跟在后面一样，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平沙心里叫苦，早知道就提前讨好讨好他，之前把脸撕得太破，现在可好，不招人待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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